趙構目送翰本離去,孑然佇立很久,很久。
紅玉走近他,默默陪站了好一會,道“陛下,我們就這樣放他走嗎?”
“他是你妹子知己好友,自然就是你我朋友。”
“哦,這樣啊,那是自然。我是現在把妹子抱走,還是?”
“今晚就讓她在這吧,不然,我如何放心哪。你也辛苦了,先去休息吧。她有我照顧,你可以放心的。”
“我剛剛進去看過她了。脈象平穩,呼吸也正常。就是不知道這是依然昏迷,還是睡著了。御醫之前不是說,兩個時辰內會醒來,就無大礙么?已經過去一個時辰了,我還是再等等吧,不然我也睡不著啊。”
“好!那你先進去吧。我去準備些吃的,一會她醒來,會餓的。”說完剛要離開,韓、岳來了。
“現在怎么樣?”鵬舉急切地。
“陛下,他們倆之前已經來過幾次了,我沒有讓他們進去。”
“陛下,晚宴秩序很好,善始善終,你放心。”良臣道。
“還別說,如果不是那人讓我們攔住門口,維持秩序,還真不好辦。因為大家好奇,見舞者退場,很多都跟著追出來。我只好應急說:陛下口諭,晚宴繼續。韓將軍乘機攔回眾人,繼續吃喝去了。陛下,鵬舉請罪了!”說罷,單膝跪地,抱拳謝罪。
皇帝親自扶他起來“你做得對,何罪之有!你妹子應當無大礙,你們都安心吧。良臣,除了我們幾個,就康履知道吳央是女子。康履已經吩咐過了。你們都要象這次一樣,幫助維護,你們妹子的意愿,直至她自己愿意,還她女兒裝為止。”
“屬下遵命!”良臣趕緊表示。
“你們退下吧,吳央有朕與紅玉看顧。”
兩個禮退后,皇帝弄吃的去了。紅玉進門去,心里感慨,連吃的都要自己親自去弄,而不順便命鵬舉他們送來。妹子雖然不容易,但很值得。
皇帝提一個大食藍,一進來就取出一份放紅玉面前。道“你先吃點,光顧為晚宴獻舞了,一定連晚膳都沒有吃。”
紅玉聞見,眼淚奪眶而出,向他深深鞠躬。什么話也說不出來,默默地,和淚而餐。
等她吃完,一條濕的絲巾,一杯茶,又放她面前。
等她抹了臉,喝了一口水,他問:“這個異樣的舞蹈,有什么傳說嗎,你們準備多久了?怎么之前,一點準備的跡象也沒有?”
她答:妹子說這是個舞劇,名曰《天鵝湖》。通過舞蹈語言,講述一位王子,與被妖魔化身天鵝的一位公主,十分傳奇的愛戀故事。
我是從離開濟州前,即那夜我們一起聚會后開始的。
自那以后,按妹子要求每日與她同住。每晚忙完其他事情后,都排練到半夜。主要是我練如何配合她,她自己是本來就會的。然而,其中關鍵的32圈“揮鞭轉”,要保持此技藝十分不易。所以,她一直堅持,基本每晚練一遍的。
至于戲裝等,為了今宵,她已經準備整整一年了。她說自從北上燕云,就已經開始收集材料,到后來見縫插針而擠時間縫制出來。
近日,我們幾個皆按她指揮,帶人四處采集花草。昨晚,我們協助她布置擺弄,一直忙到子夜后,還接著練舞,等于沒睡。
今晨大典后,我們補睡過一會才起來。當她吩咐我,一旦她出意外,該如何,如何做。我聽后十分揪心,又見她臉色很是蒼白,便求她取消演出。她為了說服我,回答了我一堆的話,而且說的過程,就沒有停止過她的淚水。
——接著,紅玉將吳央當時說的話,原原本本地對他說了一遍。
他始終一邊聽,一邊目不轉睛地看著,靜靜躺著的人,漸漸雙目淚光閃閃。等紅玉說完,他再也挺不住,伏在案上,雙肩不停地微微抖動,哭了……
很久,很久了,依然沒有停止。
紅玉不能勸,不敢動。除了干著急,也不由自主地淚落潸然,滴如珠串……
“君上……君上……”
十分細弱的呼聲傳來,他倏地彈起,奔到榻前。紅玉也顧不得抹淚,也奔過去。
可是,吳央依然原樣,毫無醒來跡象。他于是問“你聽到她叫我了嗎?”
紅玉說,“我聽到的。你快輕輕呼喚她,一直呼喚,別讓她的意識遠去……”
他趕緊握住她的手,低低呼喚,央央,吳央,吳芍芬——不停地喊。
少頃,她的手指動了一下,他感覺到了,更急切地呼喚:央央,央央你快醒來,央央你快回來。我是德基,趙德基,你快回來,你快回到我身邊吧,我求求你,快回來……嗚嗚……央央……嗚……你要是不回來,我可怎么活呀……老天,快放我的芍芬回來……央央……
越來越悲泣的呼聲,令紅玉奔出門外,“撲通”跪地,舉手合掌,向天禱告……
少頃,他突然喊“紅玉,紅玉快來,她醒了,醒了……”
紅玉奔進來,見吳央果然睜開眼,呆呆看著他們。紅玉也同他一樣,破涕為笑。過了好久,她說話了。
“君上,君上你急了吧,我也急了。我好象飄浮在空中,總是下不來,就急了。好象聽到你叫我了,就更急,便使勁一頭扎下來,終于踩到地面了。嗯,原來我躺在榻上啊!總算又可以見到你了,真好。活著,真好!”
聽到如此虛弱的聲音,紅玉忍不住又落淚。
“姐姐,姐姐過來。”她伸出手,抓住紅玉的手“姐姐不哭,我還沒有見到你生的寶寶呢,我一定會努力活著的。”然后,她用力伸出雙手,分別握住他們倆的手,一字一頓道:
努力活著,就是對父母最好之報答!
努力活著,就是對生命至上之尊重!
——這兩句話,我請求你們謹記,我們今生共勉。也請姐姐轉達鵬舉與良臣,一起共勉。因為活著容易,努力活著不容易。
“妹子,紅玉謹記:努力活著,就是對父母最好之報答!努力活著,就是對生命至上之尊重!”然后,伸出另外一只手,抱握她的手道“我定會轉達鵬舉與良臣,此乃金玉良言也!妹子你一直都在堅強地,努力地,雖辛苦卻樂觀地活著,早就為我們做出了榜樣。做妹子的尚且能夠如此,做哥哥姐姐的倘若做不到,就不配做你兄姐了。現在,你好好休息,不要多說話。我走了,臨晨,我來帶你回房,繼續休息。”
紅玉是帶著哭聲,說這番話的。說完,轉頭抬手抹淚,迅即離去。
紅玉走后,她伸手抹他臉上淚痕“瞧你,象個孩子,滿臉淚痕……”
她不說還好,一說他干脆伏她身上,大哭起來……
她沒有阻止他哭,而是輕輕地,以指代梳,理順他的滿頭黑發。然后慢慢撫摩其背,一直到哭泣聲漸緩漸弱,才說“哭出來,就好了,不然會積郁而傷五內的。現在,去洗把臉,你一直很乖的,是不是。”
他默默地起身,洗完臉。然后掀去蓋她身手的薄被,抱她起來,放她坐好。先要她喝下半杯溫開水,再取出飯菜,要她吃一點。
她也很聽話地,要她怎樣,她就怎樣。盡管下咽的非常吃力,也堅持每樣都吃一點。
等她放下碗筷,他便為她洗漱一番。然后脫下她的戲裝,換上紅玉為她拿來的外衣。本來之前就想換的,被紅玉阻止了。
他要她再喝口水,便抱回榻上。自己也上去,斜靠著,讓她也斜靠自己胸前,雙手圍著她。道“就這樣,休息吧。”
然后,果真閉目,不再言語。不久就聽他睡去的,均勻的呼吸聲。
她受感染,也迷糊睡去。
翌日,天剛微明,他被輕輕的叩門聲弄醒,知道是紅玉來了。見吳央還熟睡中,便輕輕放下她,開門出去。將藥方交給紅玉,要她按方抓藥,為吳央調養幾天。吩咐如果到晚上,見人已經好些,便要吳央過來一下。然后讓紅玉進去,將吳央抱走。
中午,吳央終于睡醒,精神大好。見紅玉伏在案桌上睡著了,雙臂還抱著藥罐子捂著。她頓時眼眶一熱,好生感動。躡手躡腳,準備出去,好讓紅玉多睡一會。哪知紅玉睡眠很淺,還是醒了。馬上站起,第一反應,便是倒出藥湯,要她喝。
“姐姐,空腹一般不能喝藥的。除非醫士囑咐要飯前喝,否則都是飯后過半個小時喝,比較好。”
“知道了,那我去弄吃的來。”
“不用,姐姐忘了?會有人送來的。在安陽,在濟州,都是這樣。”
有人叩門“紅玉姐,是我。”門開,良臣也一起。
“韓將軍,鵬舉兄,快快進來。”
“吳央,你嚇死我了。你個制造驚異的高手,連同自己的生命,也拿來制造驚駭,差點魂都被你驚飛了。愚兄命你,以后可不許這樣,一定要量力而行,不能蠻干!你聽到沒?”
她走過來,抓住他袖子,搖他手臂。“知道了,大哥。我記住了,以后不敢了。這,可以了么?”
“真拿你沒轍。看來,大有起色。這樣,還差不多。”
“吳央,你恢復健康就好。不然,你玉姐姐,一見到我就哭。我看鵬舉,急得快瘋了似的。你大哥說的沒錯,你不能再出意外。否則,你姐、你哥還在其次,陛下就更不堪了。”
然后對紅玉“你在這里陪吳央幾天,我回袞州搬遷去。陛下命我們調防梁園。梁園就在南京北郊外不遠。陛下應當是為了,讓你離吳央近點。”
“姐姐,你與韓將軍一起去吧。整理打包,你更在行。我已經沒事了,你不用擔心的。等搬來住下后,我與大哥一起去看望你們。梁家軍駐防梁園,真巧妙,有家的味道。希望你們倆的婚事抓緊點,好讓我們一去就能夠喝上喜酒。好不好?”
“就是,就是,我急著想喝你們喜酒了。”鵬舉附和。
“好的,什么都可以。經過這次的驚嚇,你以后無論說什么,我都照辦。只要我們幾個與陛下,都平安就好。央央,陛下說,如果你好些了,今晚過去一會兒。你要好好安撫他一下,他被你驚嚇的象個無助的孩子,怪讓人不忍的。”
“吳騎衛,兩份午膳送來了。”
“你們倆,先去吃飯。我陪吳央用完午膳,就去你們那。”說罷,她開門,取進來。
他們倆,又對吳央吩咐幾句。要她好好吃飯,好好喝藥什么的。吳央連連點頭,故意弄得象雞啄米似的,把大家都逗笑了,他們這才離去。
晚上,御書房。
吳央一進去,他就離開書案走過來,把門插上。然后親自泡茶,居然還有模有樣。
三道茶喝完后,他說:“你,認識翰本?”很溫和地。
“認識,還在他王府住過五日。”脫口回答,不假思索。
“哦?怎么這么長時間,不見你提起過?”他微笑地看著她。
“好吧,既然你有興趣知道,說說也無妨。”她為他添滿茶水,說:關于這件事,開始認為沒有必要說,因為這是我見你之前的事。
后來,在安陽,我們從殷都下來午餐,遇上那兩個人掐架后,因事關危急,我準備當晚告訴你,有關燕云之行,整個過程的。
結果,當天下午,獲悉你20妹要舉行婚禮了,猜想你可能心里會有點,因舍不得而郁悶,所以改簡要地說了。其中將從翰本那得來的金廷最高機密,說成偶然機緣所得。
說偶然也算偶然。因為那幾日,翰本稱病告假,基本沒有去朝廷,光陪我了。除了陪我逛街、逛廟會,走了幾處景點外,都把我圈在王府,借口要我教他欣賞漢唐文學什么的。
趕巧,到我準備離開的前夜,即第四天晚上,他叔皇就派粘罕、斡離不、兀術三個來,一為探病,二為急于要問翰本,有關南下決策的最后意見。這樣,我便巧合聽到了。
因為,當王府管家報他們來訪時,翰本要我避進書房后間。而且,在他們向他匯報,其勃極烈會議內容過程后,翰本似乎是故意問七問八,好象巴不得我聽到似的。
我想,其目的應當是,讓我聽了會害怕,從而以避戰火為理由,要留下我吧。
——嗯,經過就是這樣。
“他很愛你,是嗎?”
他斂去笑容了,也會吃醋,她想。“他是這么說過的。還說,為此還綁架過我。不然,我還納悶,誰綁架的我呢。”她如實回答。
“我與他比,誰更適合你?”
“一定要比,差不多。皆為皇子不說,都可以算志攀昆侖、心懷天地、才高八斗、智勇雙全,外加英俊挺拔、風流倜儻。可謂出類拔萃之豪杰也!也許,還都情有獨鐘。無論外在,內在,你們有很多共同之處。”
“既然如此,你先見到的是他,而我你并未見過,怎么不為他而留下?”
“憑他條件,想過留下的。如果沒有奉旨,可能會為他留下,因為感覺他,有夠君子。遺憾何來如果!所以我沒有資格,無權留下。因為我已經奉旨,就不會再接受其他人感情。而我自己,見他之前,心中方向標已經定位,就不會對其他任何人產生男女之情。我乃心海有舵之人,掌舵人當然是我自己。”
“見我之前,能夠這么穩舵的主要因素是什么?”
“責任!人活著,要在人格上,活成一個大寫的人,其首先就必須是一個有責任心的人,有擔當而敢于負責的人。人是社會的人,即大小群體的人,不可能個體而存在。這就牽扯著諸多的責任。小到對家庭成員,中到對親朋好友、上下關系,大到對社稷、對國家、對民族,甚至對人類,都負有一定責任。責任大小,視其能力大小。或大或小,負責就好。”
心鑒日月明!有夠襟懷坦白!一如她自己所言:“心底無私天地寬!”自己的這個小女人,實在是女人身子,男人心智。
想到這,他起身,取來一疊有墨跡的紙箋,站著展開讓她看。
“這是你的文賦嗎?”
她答非所問“翰本來過,還是托人帶來的?因為這是我為他留下的,不是原跡而已。”
“他昨晚在這,他說從濟州就開始跟蹤而來,為你而來,又因你而離開了。”
“原來如此!”她微笑地“難怪有人不高興了。”
“我沒有不高興,反而更欣慰,更自豪。因為你是我的,不是他的。只是,心里有點酸。因為你為他朗誦過此文,不知道什么時候,也能夠為我朗誦一次。”
“你興趣的話,現在就可以。”
“真的?那我為你舉著,你好看著朗誦。”
“不用,我自己的文,而且記憶中,曾經朗誦過多次,所以印象很深的。”
“記憶中,曾經朗誦過多次?怎么理解?”
“記的我在磁州,為你備餐那晚,我說過。奉旨前,我昏迷過多日,一夢數日長。其實,我是夢回仙界了。夢中情景,有些依稀記得,包括此文。此文,乃轉世前,修煉時見過,感覺很喜歡,便即興改寫了、朗誦了。如果你要隨便問我什么,我卻不知道。好象有時受到什么刺激,便會突然活躍一片記憶。比如此文,我是因為看到,幾乎絕跡的海東青了,便激動地脫口而出。連我自己,也莫名其妙。總之,君上,你說過我們是一體的,所以告訴你這個玄機,應當沒有關系。你知道何謂泄漏天機,你如果哪天,讓你我之外的人知道了我的異遇,沒準我就會灰飛煙滅了。然而君上,我不想讓你,一直因我,時而莫名其妙而繼續納悶下去,所以如實說了。曾經,為解家父驚異,我對家父吳近,只說過一句話,說我夢里得到菩薩點化與仙授來著。家父聽后,什么也不問我。只說我出生前夜,仙道托夢于他,說我乃花仙轉世。所以,他認為我得方外仙授,應當視為正常。君上,我好想,好想,越來越想,能夠陪你一生。因此,求你以后,不要因為我的不可思議之處,而追問我。因為我可以為你做,但不能說。我擔心說多了,會……”
他捂住她的嘴,不讓她說下去“我知道了,我什么也不問。此文,我也不要聽你朗誦了。今后,凡是你可以告訴我的,你自然會說。不能說的,千萬別說。央央,你摸摸我的心臟,突突突地急跳。”
他抓過她的手,貼他心口位置,果然超速而劇烈。
“央央,我其他什么都可以不要,就是不能失去你。”
說完,抱她坐自己腿上,緊緊的箍著,唯恐她會消失似的。心下暗忖,原來是花仙下凡,難怪會散發芬芳的體香。他趙構何世修來福份,上天竟然對他如此眷顧。自己的這個小女人,多么高貴,多么寶貴啊,卻那么謙遜、勤勉而隨和,從來不以自己乃仙子下凡而倨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