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廷,罷張浚為觀文殿大學士,進趙鼎為左仆射兼樞密使。
與此同時,九月中旬,偽齊收到大金皇帝完顏亶的命令,立即解散剛剛投降的南宋淮西軍,將主將酈瓊送往金國。
收到消息之后,劉麟雖然很不樂意,但還是按照“金國老子”的意思,解散了南宋淮西軍,同時將叛將酈瓊送往金國。
劉麟也是明白人,他知道金國肯定是懷疑自己的忠心。為了打消金人的疑惑,劉麟幾次派出使者,表明跟南宋勢不兩立,決心派兵南伐,為金國解決日益強大的隱患。
金國皇帝當然是不同意。認為大金多年征戰,百姓、軍隊苦不堪言,需要休養生息。
劉麟非常恐懼,使者一撥撥地派往金國,似乎完顏亶不同意他南伐,他就不消停一樣。
最后,完顏亶,居然同意了。得意的劉麟完全沒有料到,一場針對他和偽齊的計策已經悄悄展開。
十一月,劉麟收到了金國元帥府的命令,金國右副帥完顏宗弼.兀術,左副帥完顏昌.撻懶,將率軍到達偽齊都城開封。為了安排戰爭事宜,命偽齊軍,先期趕赴淮河前線。
劉麟雖然不解,但還是按照元帥府的命令,將偽齊軍派了出去。
不久,金國元帥府又傳來命令,要偽齊軍隊主將劉猊,前往黃河邊的武城議事,劉猊興沖沖地帶了兩百號人,想都不想就沖進了武城。結果,一見到完顏兀術,就被繳械,然后扔進了監獄。
拿下了劉猊之后,完顏宗弼、完顏昌、完顏雍,一同前往開封皇城,命令騎兵守著宣德、東華、左、右掖門,三人大搖大擺地走進了劉齊的宮殿,經過一番波折,終于在講武殿找到了劉麟,看見主子來找自己,劉麟打算換件衣服再去,完顏宗弼直接拉著劉麟說道:“沒有必要,有急事找你”,就這樣把偽齊皇帝劉麟(當然是劉麟冒充的劉豫)拉出了皇宮,然后囚禁在金明池。
這一過程十分戲劇性,劉麟還沒有反應過來,就已經成了階下囚。
拿下了劉麟之后,完顏昌重新回到開封皇城,召集偽齊的文武百官,然后宣讀金帝完顏亶的詔書。
即,金國皇帝完顏亶,下詔廢除劉齊政權。
金廷,指責劉氏“論其德不足以感人,言其威不足以服眾。”
就在一瞬間,立國八年之久的偽齊,消失在歷史長河中。
劉麟想破了腦袋也想不清楚,好端端的“老子”對“兒子”下手,他苦苦跟完顏昌解釋,希望完顏昌能夠放棄這種“令親者痛而仇者快”的做法。
“劉麟啊劉麟,你難道沒有看到趙佶、趙桓二帝被廢的時候,整個汴京的百姓都在為他們哭泣,再瞧瞧你自己,你死了汴京百姓彈冠相慶,有人同情你嗎?”完顏昌.撻懶,感覺劉麟特別的可憐,于是憐憫地回答道。
最后,也許完顏兀術等處于憐憫,為之說情,金廷以劉麟為蜀王。然后將劉氏一家安置在臨潢府(遼、金上京。今,內蒙區域)。
偽齊倒臺后,原為偽齊任用的官員、將領,崔虎、蔡州、劉永壽等,于紹興九年正月,先后率領部眾歸附于鄂州,岳家軍營。偽齊知鄭州的宋超,偽齊軍中統制官王宗,也都在同月內,分別率眾歸附南宋。
前后存在八年的偽齊政權,宋人逆賊,終于徹底退出了歷史舞臺。
這對宋朝來說,自然是好事。然而,江山代有人杰出,誰知后人先人同?
隨著偽齊被廢,大量的偽齊官員逃到了南宋,中原地區一片混亂。
這對于南宋來說,乃是千載難逢的歷史機遇,只要用心準備,妥善籌謀,恢復中原并非難事。
然而,事情的發展,往往是不以人的意志為轉移的。一個不經意的楔子,就會扭轉局面,甚至背道而馳。
紹興七年九月底,也就是南宋淮西兵變,發生后一個多月。趙構召岳飛到建康行在議事。這應該是趙構,愿意和岳飛和解的信號。
趙構是個很謹慎的人。也許,他想的最多的,就是如何將威脅與隱患消除。淮西兵變,岳飛的相關預言都兌現了。正是因為朝廷取消岳飛,一統淮西軍,才釀成了兵變。岳飛心里,難免不會有想法。
岳飛,不可多得的一員良將。在金國亡宋之心不死的情況下,岳飛對南宋的作用舉足輕重。若是長期跟岳飛處于不良狀態,哪一天岳飛想不開,也學酈瓊陰謀造反的話,憑著岳飛絕世的將才,自己能不能象建炎四年一樣,從海上逃走,這還是一個未知之數。
當然,象岳飛這樣的二桿子,造反的可能性還是比較低的,不過還是謹慎一點比較好。
因此,趙構放出了和解的信息,他相信只要不是呆子,都能明白自己的心意。
事實上,岳飛確實真切地感覺到,趙構跟他和解的意圖。
天真的岳飛,又一次判斷失誤。他認為,他和趙構之間的默契已經恢復。為了報答君王的知遇之恩,他決定鄭重地向皇帝提出一個建議。他覺得這件事情,事關朝廷興亡,關系南宋能否收復失地,他很有必要告訴一直厚待自己的皇帝。
在路上,岳飛遇到了自己曾經的幕僚薛弼,便告訴薛弼說:“我這次到朝廷,還將奏陳一樁有關國本的大計。”
薛弼有點詫異,另外,在他的印象中,岳飛除了對打仗感興趣外,其他的似乎不入他的眼。薛弼因而很感興趣,忙問道:“是什么事?”
“我聽說金人打算,用趙桓的太子趙諶,再立一個傀儡政權,所以我想請皇上,冊立建國公趙昚為太子。趙昚,目前正讀書于資善堂。怎么樣,不錯吧?”岳飛得意地說道,他覺得薛弼,應該會很贊同自己的建議。
聽了岳飛的話,薛弼震驚的張大了嘴邊。吳大人神哉!一切如其所預。心想,這岳飛,還真象初生牛犢不怕虎,不知者無畏。立太子,這種事情都敢瞎說。
按吳大人吩咐,路上堵岳飛。萬一所料不錯,就要相機曉之以理,勸其打消了這個念頭。但不能透露是吳大人吩咐,以免適得其反。因為吳央心里清楚,如今的鵬舉,不再是以前的鵬舉了。除了情誼依然,她的話未必肯信。畢竟,她是女人。薛弼,曾經與鵬舉共事過,而且鵬舉曾經說過。關系不錯。所以,試探性地委托一次,看看是否可用。
薛弼,當然不會幸災樂禍,嚴肅提醒道。“身為大將,好象不應該干涉朝政,更不要說國本之事。”
岳父不假思索,立即反駁“君臣一體,也不當顧慮形跡。”岳飛還是堅持己見。
“岳將軍,我一向敬重你。我當然是為了你好,請你千萬不能過問此事。”
岳父見來了個能纏人的,干脆翻身上馬,扔下一句“我會考慮你的建議的。”便頭也不回,策馬而去。
薛弼,對著遠去的岳飛,無奈地搖了搖頭,也隨后跟著,回話去。
等吳央趕到,預備親自堵。但見,岳飛已經垂頭喪氣地出來了。吳央閃身,不與照面。因為一看便知,禍已釀就。只能,伺機設法彌補一二了。
武將就是武將,絲毫沒有意識到其中的兇險。
自漢代,確立嫡長子繼承制度以來。太子問題,一直都是國家的重大政治事件,被稱為“國本”。
因為帝王業,無疑是至高無上而最熱門。多少人為此擠破腦袋,還是有無數人前仆后繼。但古往今來,帝王之業,無不引得無數英雄竟折腰。
要想從事帝王之業,除了膽子大、手段狠、智慧高之外,還有一個先天的因素,那就是你必須生長在帝王家,當然開國的除外。
對于正在從事帝王業的皇帝,更是小心翼翼地防備著一切人,包括自己的妻子、兒子,手下的文臣武將。尤其是自己的兒子,更是防備對象,畢竟將來自己老死之后,皇位還是要傳給兒子的。在眾多兒子中,嫡長子的威脅最大,他從理論上是帝國的皇位繼承人。按照制度,他可以有自己的親信,有一定的軍隊,還可以名正言順地,擁有皇帝的一部分權力。比如說,代替皇帝批閱奏章。
所以,皇帝對太子可謂又愛又恨。立太子是必須的,因為皇位需要傳承;立太子又是不爽的,這意味著有人要瓜分自己的權力。
這些問題的存在,對國家的危害并不大,畢竟皇帝處于絕對優勢。不過,如果其中摻雜了其他的勢力,如軍隊、外戚、文官集團,那就足以威脅到國家的存亡。
因此,自古以來皇位的傳承,都是極其兇險的政治大事。
宋代,皇帝與士大夫共天下。朝廷中的文臣,從理論上講,可以干預朝廷內外的所有事情,包括皇帝娶女人、蓋房子等十分私人的問題。但有一個問題,所有的文臣都刻意的回避,那就是立太子。文臣們都有一個共同的回避理由:“此乃陛下家事,臣不宜過問。”若是不得已,需要參與立國本之事,那也是戰戰兢兢,拐彎抹角,點到即止。
文臣尚且如此,更何況是武將乎?
岳飛到了朝廷之后,向趙構提出自己的意見,由于涉及機密,岳飛在趙構面前讀自己的奏折。
岳飛在讀他的奏章的時候,突然有一陣冷風吹襲而來,吹得他手中的奏章瑟瑟晃動,而他的聲音,也突然因為緊張而有些顫抖。
此刻,岳飛突然意識到,這是上天警示,自己做了一件不應該做的事。
果然,趙構以極其冷靜的語氣回答道:“卿言雖忠,然握重兵于外,此事非卿所當預也!”
即,趙構說,當然,我是不會懷疑你的忠誠的。然而你手握重兵在外,這一類事情并不是你應該關注而預想的。
岳飛退下,面如死灰。回想紹興六年,母親去世后,為了丁憂與否,覲見趙構時,皇帝已經提醒他,“以后,莫管此事。”
此刻,岳飛終于意識到自己身為武將,不應當干預國本大事。
可惜,岳飛并不知道,他的這件事,已經不僅僅是單純的國本大事了,還多了許多其他的因素。這些因素加上岳飛敏感的身份,足以使岳飛脖子上,已經套上的繩子勒得更緊。
岳飛此舉,實際上已經涉及,趙宋皇族內部的皇權歸屬問題。
眾所周知,五代末年,太祖趙匡橫空出世,于亂世中建立宋朝。然而,燭影斧聲的千古之謎后,他的弟弟趙光義卻離奇當了皇帝,是為宋太宗。從此,北宋一朝的帝系都是宋太宗趙光義一脈。
趙光義在登基之后,雖然伙同太祖曾經的心腹宰相趙普,弄了個“金匱之盟”,但這是欲蓋彌彰。明眼人都知道,這是趙光義,為了堵天下人的悠悠之口。
趙光義此舉,終究還是淪為笑柄,甚至連他的長子都反對他,放棄了至高無上的皇位。
此后,趙宋民間,一直非常同情太祖一系的后裔,一直有讓他們這一系,繼承皇位的呼聲。
靖康之變后,一個曾經去過金國的漢人,在金太宗完顏吳乞買死后,就曾說道:“吳乞買在聯宋滅遼之時,曾經來到本朝。他的長相跟皇宮中太祖塑像,實在是太相似了,許多人都感到很奇怪。”
當然,這純屬無稽之談。漢人與女真血統,有著非同一般的不同,包括相貌的輪廓與五官。
靖康之變發生的時間,金國的皇帝就是金太宗完顏吳乞買,而被金人抓走的北宋皇族都是趙光義的后裔。
因此,這個漢人的隱晦意思就是:吳乞買實際上是太祖趙匡,轉世托身的。他之所以滅掉北宋,乃是報當年的血海深仇。
對于因果循環和轉世報仇的說法,在古代社會有著極大的市場。畢竟,連皇帝都自稱為天的兒子,天子,率先搞起封建迷信,天下百姓和官員當然上從下效。
無風不起浪。這個傳說的滋生,仍然還是蘊涵了人們的希望。希望宋太祖一脈,應當享有帝王業。
北宋滅亡后,趙構,以趙光義直系子孫的絕對優勢,繼承了皇位。這些謠言,自然是沒了市場。
遺憾,建炎三年的時候,趙構喪失了親生子,又再無生育。這就使得這些陰魂不散的謠言,重新活躍起來。至于趙構,之所以收養了宋太祖七世孫,還前后收養兩個。其中緣由是復雜而多維的。
一是,因為他自幼崇拜自己遠祖,趙匡。
二是,因為趙匡曾經托夢給他,說是其七世孫,能夠繼承他的大統,以永葆趙宋江山。夢醒之時,覺得十分蹊蹺。于是,親口對吳央說,要她為之解夢。夢后,他也曾經對吳央說過,就算自己有親生兒子,也會收養遠祖七世孫。誰優秀,立誰為太子,不論親生與否。說是自從遭遇了靖康之難后,自己數十的兄弟都宛然。因而對是否親生,已經看得很淡了。
三是,也許民間的傳說與議論,也是一種促使他要圓夢之“媒”吧。
四是,隆祐太后駕崩前夕,曾經握住他的手說“先收養一個太祖七世孫吧,是否冊立為太子,將來看情形。”說完就咽氣了。這,才是“最后一滴”催化劑。于是,還在行喪期,他就立刻下令,尋找、選擇太祖七世孫,最后定趙昚為養子。
至于,沒有早立太子,完全不是人們所推想之種種。趙構不止一次對吳央說過,“尚未定都,孩子也還小,看不出端倪。”
所以,早在紹興元年,那時候趙構才只不過25歲。就曾經發生過一個,令人難以想象的事情。
元年四月,隆祐太后駕崩。不久后,上虞縣丞婁寅亮,就上奏談到這件,有關民間傳說的事情。建議皇上將來,還是應當考慮,選擇太祖后裔,承繼大統。奏章遞上去后不久,突然有詔令下達。婁家人尚未閱讀,就頓時抱頭“相與環泣”。認為這封奏章,給婁家帶來了滅門之禍。
何曾想,讀罷皇上的詔書,并非是將婁家滿門抄斬。相反,婁縣丞因為這個建議,而被提撥為監察御史。
從那以后,朝野再也不避諱,談及趙構喪失生育能力,和選擇趙匡的后人,入宮承襲大寶的事情。如參知政事張守,同知樞密院事李回,都曾詢問過趙構關于國本之事。
因此,趙構也曾對他們說:“藝祖(趙匡),以圣武定天下,而子孫不得享之,遭時多艱,零落可憫!我今如不選取太祖后裔,作為我的過繼子嗣,何以慰他的在天之靈?”
所以,趙構在太祖后裔的“伯”字輩中選了一個孩子,名叫趙伯琮的,最后賜名“昚”,交于張婉容負責撫養。
雖然如此,趙構也不愿意,別人干預他冊立太子的事。紹興六年,他又收養一個,希望兩個長大成人后,其中有一個,能夠比較附和他的繼承人要求。
因此,早立立太子,是趙構心中最忌諱的事情。這件事情,只能自己乾綱獨斷,絕對不允許大臣、大將插手。
現在,岳飛這個身份敏感的武將,居然提出了立國本問題,無論從哪個角度來說,岳飛的行為都是大逆不道。
其實,這一切都是趙構想太多了。岳飛其實很無辜。以岳飛的純樸厚道,他又如何能知道自己,一次無意識的想法和行為,背后居然牽扯到了如此多的道道?
所以說,隔行如隔山,千萬不要隨意,參與帝王業之紛紛擾擾。這樣子很容易丟了小命的,尤其是象岳飛這樣的朝廷重臣,一舉一動,都可能改變一個國家的命運。
權力博弈,自古以來都是高智慧的行為,岳飛的復雜性思維等級,顯然不夠。如果說岳飛在軍事上的等級猶如張良,那他在政治上的等級,就是尚處私塾讀書的學子。級別不夠,還參與這樣高度復雜的行為,無疑是引火燒身。
總之,在這一刻,趙構已經放棄了岳飛。因為他曾經提醒過岳飛,不能管這檔子事,岳飛竟然還管。所以,他不再相信,岳飛可以繼續為自己所用。信任岳飛充滿著太多的變數,他不能以自己的國家和皇位做賭注。因為最終的結果,很可能就是他趙構一無所有。
于是,趙構和岳飛,已經走向君臣失和。
現在趙構對岳飛的態度,就是利用。利用之后岳飛的命運如何,那就是看岳飛的政治覺悟了。
就在岳飛和趙構,走向君臣失和之時,偽齊被廢,中原大亂。
這對趙宋來說,正是一個極佳機遇,也是岳飛一心收復中原的極好機遇。
然而,這個千載難逢的機遇,卻被岳飛自己給斷送了。天下第一將的岳飛,一個輕率的“立國本”建議,使趙宋,也使自己,喪失了這個機遇。
話說,岳飛獲悉劉齊政權被女真終結,大喜過望。趕緊大量收羅偽齊官員與將士,準備收復中原。不過,中原地域廣大,單靠一支十萬人的岳家軍,顯然不夠。于是,興奮的岳飛,當即入朝請求增兵。
這次,趙構十分冷靜,面對興奮的岳飛,趙構面無表情,冷冷地拒絕岳飛的建議。
后來,趙構跟心腹大臣說道:“岳飛所防守的上流地分誠然闊遠,但寧可把他的防區縮小,也不可以再增加他的人馬。今日諸將之兵,已患難于分合。末大必折,尾大不掉,古人所戒。近來的事勢,雖還沒有發展到那樣嚴重,但與其增添大將的實力,倒不如再另外添置幾支軍隊,庶幾緩急之際易為分合。”
很顯然,趙構已經決心放棄,黃河區域的中原之地。徹底收復失地,已經無從談起了。
但是,歷史這個“上帝”的神秘作坊,總是在人最絕望的時刻,給予人希望。能否把握住機遇,就看個人的造化了。
即所謂,上帝如果對你關閉了所以的門,自然會給你打開另外一扇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