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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七十八章 茶寮怪人

  路邊的樹葉泛出金燦燦的黃,被晴朗的日頭一照,那油滑的光澤反射著溫暖的色彩,給行人籠上了淡淡的金色光暈。

  一座草棚,一個茶寮,一壺水,一個說書人,一群半大的孩子席地而坐,正津津有味地聽到緊要處。

  “咱們今天不說冷東亭大將軍如何抵御烏都國蠻子入侵,且再說說另一位少年英雄,冷家大公子冷鋒少將軍在若干年后,再次牢牢地把守邊關,烏都國的龜孫子們又一次乖乖地滾回窩里去……”說書人眉飛色舞地拿腔拿調地說著。

  這是大盛境內最高的一座山——離山腳下,方圓幾百里,只有這一座茶寮歇腳處,雖然桌凳都磨損的掉了漆,角也圓了,但淳樸自然的民風和獨此一家的優越性,使得人來人往,也頗有生機。

  正是晌午十分,茶寮里客人很少,只有一旁的說書先生不計報酬地還在給村里的孩子們說著冷家父子精忠報國的故事。

  一個頭戴幃帽,腰懸長劍,身形飄逸輕靈的青衣男子,全身幾乎全部籠在了幃帽飄擺不定的紗帳后,看似緩慢,實則不見他如何行動眨眼就到了茶寮前的一方空桌子前不聲不響就坐了下來。

  小二趕緊上前詢問客人要什么茶水,青衣男子倒也隨和,要小二隨意取些茶水點心即可,說話的聲音溫和圓潤,有些雌雄莫辨。

  茶水點心很快擺了上來,青衣男子也注意到了一旁說書人,一邊意態悠閑地吃茶,一邊聽他或慷慨激揚或婉轉凄涼地將冷家的興衰榮辱一一道來。

  “先生,冷大將軍和冷大公子的故事我們聽得多了,能不能換一個啊?”

  “就是,不是說還有個冷家小姐,是巾幗英雄,還做了太子妃嗎?”

  “還有太子,聽說他的武功高強,會行軍打仗,還是少見的美男子,先生怎么不講講他的故事?”

  都是些半大的孩子,在這茶寮聽得南來北往的人說到太子夫妻的傳奇故事,十分感興趣,起哄要說書先生再多說一些來聽聽。

  這說書先生講慣了冷東亭和冷鋒的男兒戰場殺敵的熱血故事,一套一套熟的很,君皓和冷顏對臨海一戰,賑濟災民的豐功偉績雖然在民間也流傳甚廣,卻因為身份不同,民間不敢隨意地添油加醋編成評書,所以,孩子們更加好奇,而說書先生也有點無從開口,訕訕笑道:“人家那是小夫妻,你們一幫半大小子聽那些宮闈,閨閣的事情干什么?還是說說冷大將軍……”

  那些孩子們心有不甘地叫囔:“先生,說點新鮮的聽吧,說些他們一起打敗臨海國的故事,還有賑災剿滅亂黨,這些又不是什么宮闈秘史,有什么不可以說的啊。”

  “就是,就是……”

  呵——,正在說書先生焦頭爛額疲于應付之時,那青衣男子發出一聲笑,有點不以為然的輕蔑。

  那些孩子們可不容許自己心中的英雄,仰望的人物被人這么瞧不起,有人就轉頭對這青衣男子不滿道:“你笑什么笑?難道太子和太子妃不是英雄,不值得一說?”

  “對呀,除非你比他們做過更驚天動地的大事情,是比他們更大的英雄,否則就沒有資格這么嘲笑他們。”

  見那些孩子紛紛把矛頭對準了自己,青衣男子依舊優雅從容地舉杯飲茶,不加理睬。

  他越是坦然不加辯解,那些孩子們就越覺得受了侮辱一般,一個膽子大些的孩子上前一伸手就向他手中的水杯掃去:“你不配喝我們村子里出的茶。”

  青衣男子又是輕輕一笑,手腕看上去感覺是動了一動,實際上面前一群孩子加上說書先生,和零零星星幾個客人都沒有看見他是如何動作,好像是那孩子的手穿過了青衣男子的手與手中的茶杯一樣,茶杯中滴水不漏,依舊輕巧地被青衣男子用兩只手指捏著,而那孩子的手已經從右掃到了左。

  見鬼了?那孩子也沒有感覺自己的手碰過任何物體,心中疑惑,這次兩手齊出去奪那青衣男子手中的茶杯。

  可是無論他怎么快,用什么方法,從何種角度出手,都和第一次一樣,次次落空,連根手指頭都沒有碰到,周圍一圈人依舊沒人看清那青衣男子做了些什么,真是大白天的見鬼了。

  青衣男子就在大家眼前從容恬淡地吃完了點心,喝完了茶,站起身來,整理一下身上的長衫,這才開口道:“與臨海國之戰,若不是有那么些邊關將士與經驗豐富的老將軍相助,永壽王與十五公主和親,就憑太子一人,豈能和談成功?既是和談,怎么算得大獲全勝,當得起英雄二字?賑災是朝廷撥下物資款項,他不過是代勞走了一趟,又算什么功勞?最后誅殺亂黨,更是剛愎自用,不聽勸告,一意孤行,害死冷鋒,重傷琴妃,失去親身骨肉,這種沒有腦子,只逞匹夫之勇的人,連太子都不配做,你們還想以他為榜樣?真正可笑,可嘆,可悲!太子妃就更是個不值一提的笨蛋,要不是她的原因,冷家幾口也都不會慘死,還搭上了自己的性命,試問天下還有比她做人更失敗的?誰家要是有這樣的女兒還是早早掐死,免遭滅門之禍。”

  青衣男子在一眾人瞠目結舌中,如同來時一樣,衣袂輕搖,轉眼不見,若不是桌上還放著一只空杯,一只空碟,幾枚銅板,真好象剛才這里并無這個人來過。

  靜默半晌,才有人忽地叫道:“哎喲,不對呀,都被他這番鬼話迷了心竅。臨海之戰打了多年,要不是太子出奇制勝,指揮得當,太子妃舍生忘死,哪里能那么快戰爭?若不是太子與太子妃親自賑災,發現貪官污吏,又怎么能挖出亂黨……那些傷的傷,死的死,可全是太子的至愛親朋,他是為了大盛的子民才做出了這么大的犧牲,怎么就被剛才那小子說得黑白顛倒,如此不堪?”

  這么一提醒,大家都覺得上了當,均想那家伙不是仇視皇室就是妒忌,要不然就是跟太子有仇?

  正在議論紛紛之時,茶寮又來了一位客人,這人頭上斗笠壓得很低,身形高大,寬肩窄腰,姿態瀟灑,背上背著劍,一身玄衣,見這邊正議論得熱鬧,不叫茶水,倒先聽起熱鬧來。

  聽了一會,玄衣男子干脆從錢袋里取出一錠銀子,往桌子上一拍,大聲道:“什么太子,太子妃,冷家,誰能說個頭尾,完整的,今天所有的茶資本公子一人付了。”

  那幫孩子見有這樣的好事,都嘰嘰喳喳地搶上前來七嘴八舌地象煮開的粥一樣“嘩啦啦”,更加叫人聽不清楚了。

  玄衣男子斗笠下一張唇線清晰的唇,向上揚起,彎成一個漂亮開心的弧度,伸手拉拉自己的耳垂,聲音清朗道:“你們要這么說下去,我得天天在這里付茶資,還不一定弄得清楚你們到底都講了些什么。”

  “客官,還是我來說。”說書先生可找到了用武之地,反正只要有人說的清楚,大家都有免費的茶點吃,那些孩子們都很快閉了嘴,和玄衣男子一起聽他把剛才青衣男子如何說的話仔仔細細地連說帶比劃了一番。

  “客官,客官。”說書人自認為說得條理分明,聲情并茂,沒有道理讓人聽了以后無動于衷連動也不動,這也太打擊人了。

  “哦,”那玄衣男子回神,站起身來,環顧四周,問道:“你說那人大約到我下巴這么高,身體偏瘦,開口就喜歡譏諷人么?”

  “對,只可惜,幃帽遮面,看不到模樣,但感覺得到他和我們不一樣。”說書人終究是比那些村民們見識多,不用看那青衣人的模樣,自然就可以感受到他那高華不同與耕田勞作的凡夫俗子之態。

  話還未完,說書人只覺眼前一黑,不是他暈倒,而是面前那玄衣男子象一陣風似向青衣男子離去的方向已經走出了老遠,不過茶寮的一干人怎么看他都像是在飄,或者是飛。

  真是怪事年年有,今天特別多,青衣人的反應就夠怪了,這個玄衣人不聽故事卻要打聽聽故事人的事情,就更是奇怪。

  “喂,你說話不算數,茶資還沒——”孩子們可不管那些,見那玄衣男子就快走得沒影,都大聲叫起來。

  可沒等他們話音落地,陽光下一個銀色的物體劃了道弧線,十分準確地落到了桌子上,居然是一錠銀元寶,玄衣男子的聲音遠遠傳來:“這是我聽過最好聽的故事。”

  這么一錠元寶夠他們一群孩子喝上半個月的茶錢了,孩子們都瞪大了眼睛驚嘆地去研究那元寶是不是真的,說書先生卻搖頭晃腦地沖著玄衣男子的背影感嘆道:“知音啦。”這人可太夠意思了,比起這幫子天天聽他說書,一個大子不出,還挑三揀四的小家伙們來,有個這么稱贊他,還慷慨大方的主,那是多么地滿足他心理的需要啊,看以后誰還說他天天翻來覆去就只會講那么幾個老掉牙的故事,哼哼。

  茶寮不遠處的樹后,一個全身籠在寬大灰色斗篷里的女子,將剛才的一切全部看在了眼里,在遠處那幫孩子們的歡笑聲中,她悄然地離開,前面一場好戲很快就要上演,她怎能錯過?

  這一天,她等了二十多年,是到了該了結的時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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