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顏兒,本宮不是這個意思,只是要你暫時離開,晧兒喜歡的始終是你,這點本宮心里很清楚。”皇后忙扶起冷顏。
冷顏起身,將手從皇后抽出來,客氣而淡漠道:“冷顏自知沒有大家閨秀的文雅賢淑,也不會琴棋書畫,刺繡女紅更是樣樣不會,在宮中多年也沒有改掉許多頑劣性情,承蒙皇后娘娘錯愛,無以為報,此次離宮就算冷顏為娘娘分憂,報答這許多年的養育之恩。”
皇后想再勸解些什么,但是冷顏無論如何不能留下,她張了幾次嘴,無奈地又合上……
是什么冰涼涼地落在她的臉頰上,一陣寒意侵入肌膚透入骨里,冷顏恍然睜開眼,仍是靠在樹上,頭頂一縷月光正照在眼睛上,伸手一摸,兩行清淚不知不覺已經滑落打濕衣衫。
夜色深沉,黑壓壓濃稠的化不開墨一般的顏色,令人有些喘不過氣來,讓她感覺到難言的孤獨。
遠處一抹亮色跳進冷顏的眼里,這里已經看不到人煙,再往前走,就是冰天雪地,夜間寒意襲人,除了她要去赴那個十年之約在此歇息,還有什么人會在此時在這里落腳?
冷顏有些好奇,那暖暖的火焰此時那么明亮,帶著人煙的氣息與溫暖的召喚,叫她心動。
管他是誰,過去搭個訕,就沒空去想那些往事,然后再好好睡一覺,明天才有精神去赴約。冷顏想著,跳下樹,警惕地向那火堆慢慢走過去。
樹枝燃燒的“噼啪”聲傳入耳里,火光也越來越近,冷顏清楚地看到那一堆燃燒得正旺的火堆旁,除了一張用青草和樹葉混合鋪成厚厚的“床”外,看不到一個人影。
仔細聽聽四周,什么動靜也沒有。
難道說有人擺弄好這一切又去張羅什么,所以暫時不在?冷顏想了想,也沒什么好怕的,對方是個人,又不是什么妖魔鬼怪,自己借個火烤烤,量來還不至于令人生厭。
于是,她大大方方地坐到火邊,頓時身上感到暖洋洋地,功夫不大,沒見到生這堆火的主人,冷顏卻已經舒適得打起呵欠來了。
再熬了一會,四周依然沒有什么動靜,冷顏干脆躺到草上,心想等主人回來見自己占了他的床,自然會來叫醒自己,不睡白不睡,何必浪費?她將頭上的幃帽摘下,遮在臉上。
這一躺下,連日來趕路的辛苦在軟軟的草床上,融融的暖意中漸漸地放松,很快冷顏就睡著了。
將近一年的江湖漂泊,令她睡著時也能保持幾分警覺,可是不知道為什么,這晚她卻睡得很沉。
早上清脆婉轉的鳥鳴聲將冷顏喚醒,她揉揉眼,慢慢坐起來,重新戴上幃帽,發現火堆是剛剛才熄滅,這怎么可能?
昨夜那堆火,決不可能自己一直燒到早上,除非中間有人添加過柴,而且空氣里還有一股香甜的味道,她扒開還熱著的余燼,兩個灰不溜秋的東西出現在眼前。
烤地瓜!
看看周圍,還是什么人影都沒有。
莫非主人昨天晚上回來,卻沒有叫醒自己,然后早上又有什么事情離開了?這可真是個好心人,連辛苦搭建的小窩都不要了,全部讓給了自己。
冷顏有些不好意思了,站起來大聲叫道:“有人嗎?”
樹林里傳來冷顏喊話的回音,但是無人應聲,停頓了一下,她又喊了兩遍,確定無人在附近,她笑著拾起那兩個熱乎乎的烤地瓜,叫道:“謝謝啦。”然后心情愉悅地掰開一個,那金燦燦的色澤,香噴噴的氣味,令她食欲大增,大口地咬了下去,邊吃邊走遠。
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在樹木盡頭,一個頭戴斗笠的玄衣男子才從不遠處大樹后轉出來,慢慢地向著冷顏離去的方向而去,看見地上被冷顏吃得干凈,丟下的地瓜皮,高興地笑了。
千年寒冰如同鏡面一樣可以照見清晰的人影,陽光在此也象蒙上了一層霧水,變得有些朦朧和冷了起來。
冷顏一身青色的衣袍,成了這冰晶透明世界里唯一的色彩,她站在離主峰不遠的一處山頂冰雪覆蓋的平地上,俯覽四周,全是翻騰的云海,只有遠處如同春筍一樣,露出尖尖頭玉脂般的山峰。
天地此際遼闊無邊,巍峨的山脈,萬里綿延的云海,是如此的壯觀,令人心中豪情頓生,卻又有些寂寞冷清的煢煢獨立。
冷顏合上眼,慢慢張開雙臂,身邊冷冷的風并不凜冽,她似乎擁抱到了那山,那云,那風,那太陽,一切靜止了一般,如同她此時什么也不去思考而安靜的心緒。
只是身后細微的動靜,很是不識趣地打破了她這難得一刻的享受和安寧。
那一年流瑩收她為徒,就定下了十年后,她將代師傅完成這一場決斗。
她不知道對手是誰,流瑩與那人決斗是為了什么,贏了將怎樣,輸了又將怎樣?只知道流瑩對這一場決斗十分重視,超過了對所有人,事,物的關注與在乎,所以冷顏必須要贏得這一場決斗的勝利。
流瑩對冷顏說過,這場決斗,她等了二十年,也為之活了二十年。
也就是說,這個世上還沒有冷顏存在時,這場決斗就已經定下了,因為當初的約定就是決斗雙方各自收徒,由徒弟來完成,所以其后流瑩為了尋找一個合適的人選,尋尋覓覓了十年之久,這才找到了她。
此時來到此地的不會有別人,只會是將要與自己決斗之人,冷顏霍地一下轉身,果然一個高大挺拔的蒙面玄衣男子從巖石后轉身出來。
君皓,方破?這兩個身影在冷顏看見那玄衣男子第一眼時,就不自覺地從腦中閃現重疊到他的身上。
怎么又會想到君皓?他們已經是毫無關系的陌路人了,這一生,她再也不想見到他,而他大抵也是同樣的想法,否則怎么會寫下那封和離書?
那是冷顏準備離開皇宮的前夕,君卓前來探望,他一向心細,居然發現了冷顏要離開皇宮的蜘絲馬跡,馬車即將出宮的前一刻,追了上來。
因為激動,他有些語無倫次地說:“不要走,我去跟皇兄理論,要他收回和離的打算。”
和離?君皓的打算?冷顏有些不明所以地看著君卓:“你說什么?”
君卓誤會了,生氣地說:“想不到皇兄竟然絕情如此。在冷府時,我以為他是一時沖動,怪你失去了龍胎,又和他一直不和睦,才寫下和離書,等冷靜下來就會后悔,于是拿走了那封和離書,免得你們因此傷了夫妻情分,想不到他居然會執意如此,將你趕出皇宮。我去找母后,要她開口留下你,皇兄也就不敢造次了。”
原來,他早已經休了自己,可笑自己還蒙在鼓里,要遵守當初為了讓他納娶姜妃時承諾的,無論發生什么事情,都要留在他身邊。
難怪他要叫皇后親自來趕自己,他是以為自己拿了和離書還那么無恥地賴在宮里貪戀太子妃的頭銜不走。
人家早就已經趕你走了,你卻懵懂不知,還跟皇后爭論,真是可笑,可悲,可憐!
冷顏緊咬嘴唇,直到看見君卓惶急地向自己伸出手來,猶豫一下,又縮了回去,叫道:“別咬了,都出血了。”
“拿來。”冷顏伸手,面無表情。
“什么?”君卓不知道她要什么。
“和離書。”她想看看君皓在上面究竟寫了什么,他和離的理由就是因為自己沒有保護好他的孩子嗎?可那也是自己的孩子,她就想出事,就不想要這個孩子嗎?要不是君皓拒絕了攝政王的好意,自信過頭將那支御林軍安排得遠遠的,又怎么會救援不及,令哥哥喪命?冷鋒身故才會導致自己悲傷過度動了胎氣,滑落了龍胎,這一切因果關系算起來,君皓難道就不該負上責任?
他倒好,一紙和離書就把責任推得干凈。冷顏失去了全部,而他再過幾個月,仍是照做父親。
但是君卓已經將和離書撕毀丟棄,冷顏也無法看到君皓在上面到底是怎么寫,但他的所作所為已經徹底傷害了冷顏,她離開的心情更加迫切。
盛君皓,我恨你,但愿今生今世,我們永不再見!
一道銀光閃過,是玄衣男子拔出的劍,在陽光的反射下照到了冷顏的眼睛。
“你是約好今天來決斗的?”冷顏也迅速拔劍出鞘,兩人劍尖遙遙相對。
玄衣男子并不說話,只是怔了一怔,氣度從容地點點頭,緩緩做了個起式,看來是個痛快人,想速戰速決,不愿多說廢話。
冷顏也挽了一個漂亮的劍花,喝道:“來吧。”
兩劍相交,碰撞出一串長長的火花,寂靜的雪山上,金屬相交之聲如同珠玉落盤,“叮當”激烈地響個不休。
玄衣男子手中的劍如同高山奔涌而下的激流,大起大合,每一下都沉穩有力,暗含著滾滾而來變化無窮的后著,帶著穿越浩瀚蒼穹的威力,落下時仿佛要剖開大地一般,挑起無數晶瑩尖銳的冰碴,向冷顏席卷而來。
而冷顏的劍法迅猛輕盈,鋒芒畢露又沉靜細膩,一招一式,攻守有序,身姿仿佛穿花之蝶,毫不膽怯慌亂,云卷云舒應對嚴謹,不露絲毫破綻。
這場決斗一開始可以說是旗鼓相當,一個內力深厚,以攻為主,霸氣凜然,一個是輕靈應變,總能在不可能的情況下,將對方的招式破解,趁勢反攻。
冰雪世界里,一青一黑,高大與纖細,雄渾與輕巧纏斗在一起,成為這安靜了無數朝夕的天地間空前絕后的景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