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么,我答應了她,全都按她說的說了,你卻還是,還是躺在了這里?”冷顏踉蹌著推開君卓,撲到那刻著君皓名字的墳頭,抱著被風雪撲打更加冰冷的墓碑,悲愴地放聲大哭起來。
如果早知道這樣,她怎么會舍得就那樣離開?
她曾經幻想過,當自己答應留下來時,他會是如何的驚喜,也許會挑眉壞笑,也許當即就會抱著她不避諱旁人的親吻,自此他們終于可以廝守在一起,日出日落,朝朝暮暮。
也許上天垂憐,讓他們尋得解蠱的法子,那么一年又一年,添丁加口,孩子們嬉笑著在院子里跑來跑去,喊爹叫娘,承歡膝下,他們依偎在一起,臉上掛著幸福的笑,此情此景,夫復何求?
可是,她答應了姜幼萱,還有什么比讓他活下去更重要?即使她再見不到他,孤獨此生都只能從別人的嘴里知道從那遙遠的地方傳來他平安的一星半點消息,知道他好好的活在這個世上,最后壽終正寢,那也是一種幸福。
所以,在那個他追上來的早晨,她帶著訣別的心情,帶著不能傾述的悲哀,與他熾熱相纏,她想努力記住他最后對自己說的每一句話,每一個動作,每一個感受,好在以后再沒有他的歲月里,用這點點滴滴的回憶陪伴著自己去面對孤獨的余生。
她故意掀開蒙在自己眼睛上的布,極力裝出震驚的樣子,罵他,趕他,說不原諒他,那種撕心裂肺的痛苦與無法擦干的淚水都是她心里最真實的感受,只是那并不是因為恨,而是為了今生的別離,再不相見,卻要被他誤會自己不曾原諒他錯過一生的悲戚。
君卓看著冷顏哭得肝腸寸斷,一聲聲悲切的呼喚就像是利刃在心頭剜割,卻又無能為力。他甚至希望那碑上刻著的是自己的名字,能被她這樣珍藏在心里,無論活著死去都永不相忘,用盡一生的時間和力量來愛著自己,那該是怎樣的一種幸福。
“如果我知道最后是這樣,我絕不會離開你,不會那樣故意傷你的心,讓你以為我真的恨你一輩子,叫你帶著遺憾走。即使找不到解藥,我也會陪你到最后。夫君,你聽見沒有,我要你回來,我們再不要爭吵,不要分開……你要怎樣才肯回來,我都答應你,你不能就這樣不見我一面,不讓我把話都說清楚就消失的無影無蹤……”
積雪更深,冷顏身上已然落滿了一層白霜,她用力拍打著墓碑:“你不能這樣背信棄義,不能不兌現你答應過我的事情,你還沒和我去尋訪解蠱的法子,沒有償還你欠我的快樂,還沒有給我留下一個孩子……我恨你,恨你,盛君皓,你死就死,為什么要帶走我的夫君,你還我夫君,還我……”
“撲”地一聲,一口鮮血從冷顏的嘴里直噴灑上青色的墓碑,殷虹的顏色在白雪皚皚中顯得分外刺眼。
君卓大驚失色,他沒想到冷顏會傷心到如此地步,慌忙上前扶住她:“顏兒,你要節哀順變,皇兄已經去了,你不要這么折磨自己,他也希望你能好好的活著。”
“他不在了,我活著還有什么樂趣?我的恨我的愛,余生所有的快樂都被他一起帶走埋葬了,就是斗氣,吵架也沒了對手,不如去陪他,也許等我見了他,快樂很快就回來了。”
說著,又是一口鮮血從冷顏嘴里涌出,染紅了君卓試圖給她擦拭的衣袖。
“顏兒,你不要這樣,時間長了,會慢慢好的,你要有個三長兩短,我怎么向皇兄交待,我怎么對得起你們兩個?”他急紅了眼,倉皇地大叫起來。
“皇上,我要去見夫君了,他會很高興,不會怪你的。只是在這之前,我還有樁事情沒了,我不甘心。”冷顏無神的眼里忽然迸出一簇火光,咬牙道:“我要見姜幼萱。我要好好的問她,為什么要騙我?為什么不救君皓?”
春暖花開,又是一年春光明媚時,郊外的野花開了遍地,無論達官貴人還是窮家小戶的青年男女都紛紛前往踏青,順便也借此尋找意中人。
賞花吟詩,放風箏,湖面上還有星星點點的游船,一派和樂融融卻不喧嘩的宜人景色。
最顯眼的莫過于湖面一艘雕梁畫棟,紅色薄紗飄揚的華麗畫舫,一看便是有錢人包下享樂的場所,遠遠看去,那畫舫上云鬢香影,影影綽綽全是身段婀娜衣裳華美女子的身影。
渺渺的琴音自那畫舫上時斷時續的傳來,不時可以看到周圍有小船搖過去,將新來的女子送上去,將只是一個轉臉就被趕了出來的女子接走。
這般頻繁的換人,而且那些踏青的游客中不少都是這附近城中的公子哥,自然看得出這些一個個盛裝打扮的美嬌、娘不少都是城中各家青樓,藝館的頭牌或者是歷年來的花魁,很多只是進了艙,好像腳都沒站穩就被請出來走人。
這——是誰那么大手筆面子可以傳來傾城的絕色?卻又這么無情地看上一眼就趕人?到底用意目地何在?
這么一來不少人看湖面上的熱鬧更甚于欣賞郊外風光,紛紛揣測那船上的到底是哪位達官貴人。
殊不知,這真正的好戲可是在船里。
“難看,難看,真是浪費我的功夫,我說你這位媽媽,找的全是歪瓜裂棗,來混銀子的吧?我可是不遠千里慕名前來的,也是見過大世面的,你就這樣搪塞我?太不厚道了吧。”艙內珠簾后,一個年輕公子姿態瀟灑地輕搖折扇,語氣傲慢無禮。
外面的媽媽一臉的汗水,將涂的脂粉都沖花了,心里氣惱,自己看在這王公子出手闊綽的份上,將這城里最好的姑娘們都介紹來了,明明是珠玉,他偏要說是糞土,這不是存心的嗎?
可是開門做生意,有錢的公子就是大爺,她不得不強打精神陪著早已經笑得僵硬的笑臉說:“哎喲,這怎么說的,咱這城里四大花魁,剛才公子一個都看不上眼,說她們太柔弱,看起來都像病秧子;老身好不容易請來了城中最漂亮的刀馬旦名角,那個身姿多筆直有精神?眉眼間英姿颯爽,別說唱念做打,聽說到了臺下,那也是打過惡霸,一手真功夫,這城里誰不叫個好?可是公子您又說了,她那個子太小,臉色太黑,年齡太大;老身這磨破了嘴,跑斷了腿……”
“好了,不用啰嗦,你去找個身量高挑,白凈清爽,看起來古靈精怪,笑起來嬌憨的,有時候聰明起來鬼主意比誰都多,但是犯起傻來比老牛還倔;長得像仙子一樣超凡脫俗,動起武來比男人還要干凈利落;穿上男裝可以馳騁沙場,換回女裝,嬌柔嫵媚;喜歡一個人可以不顧一切,恨起一個人來也可以鬧得天翻地覆……”說到后來,船艙中的人影低頭沉吟,更像是在喃喃自語。
“哎呀,公子這說的哪里是人?只怕是天上的仙女下凡也不能完全符合您的條件……”這媽媽擦擦頭上的汗珠,心里后悔萬分,早知道就不貪這個財,伺候這位大爺了,這樣的女子別說在這城里,天下間哪里找這美若天仙,一會兒嬌媚,一會兒比男人還能拼得女子去?
只見珠簾內亮光一閃,一個黃燦燦的元寶丟到了這媽媽的腳邊:“本公子也不為難你,只要能找來個三五分像的,這元寶就歸你了,找的越像,我給的賞賜會越大,媽媽要是覺得為難,那我另外再……”
“不難,不難,三五分像的,我馬上就給您尋去。”那媽媽喜滋滋地撿起元寶,扭著肥肥的屁股顛向船頭,向所有守候在外面的媽媽和姑娘們傳達最新消息去了。
外面那些人聽到消息,全都象端午賽龍舟的,催了船家拼命搖著船去找人了。
鬧哄哄又是一個下午過去,等到湖邊踏青的人收了風箏,捧了滿懷的野花,悄悄地與意中人交換了定情信物,慢慢地離開散去,那艘漂亮的畫舫還在湖心。
只是之前圍著一圈又一圈,猶如采蜜的蝶兒一樣水泄不通的小船少了許多,因為王公子的要求實在太高了,到現在都還沒一個入得了他眼夠格留下來的女子,許多人都放棄了,只有一些實在不舍那豐厚賞賜的媽媽們還在想著法子。
船艙內,那王公子早失了正襟危坐的樣子,懶懶地倚在軟榻上,也懶得多說了,只是一聲比一聲更大的嘆氣。
那媽媽見要大發一筆橫財的機會就要錯過,心里癢得象有小貓兒在抓,在船頭走來走去,也想不出什么好辦法來,這城里別說是那些出來賣身賣藝的姑娘,就是一些出來做活計和小門小戶家的姑娘也被利誘來了不少,可仍沒有王公子說像的,要不是王公子出手大方闊綽,她簡直都要懷疑他是閑著沒事故意耍著自己玩的。
已經半天沒人來騷擾了,王公子正合眼打著瞌睡,忽聽那媽媽帶了人走進船艙,在珠簾外站定,小心翼翼卻是強打精神做出一副歡喜的聲音道:“王公子,這位姑娘可有七八分像了呢,您不瞧瞧?”
“唉,沒意思,這來的哪個你說不像?結果呢?算了,我也累了,今天到此為止,把船開回去,我要走了。”王公子在珠簾里揮了揮手。
“真好沒意思,看都沒看,你就知道我不像不合你的心意?我倒要知道你到底想找什么樣的?”不等那媽媽開口,跟在她身后高挑白皙的女子倒頗為惱怒的開了口。
聽到這聲音,簾內的人一下怔住了,船艙內頓時安靜的有些詭異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