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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3、東床快婿表哥張逸

  盧氏算是大齡產婦,眼瞅著初冬降至,邢忠也趕緊和軍械所的上司裴大人請好了假,準備陪盧氏待產。軍械所的長官是個上過戰場的粗人,但越是這種粗人,實則心思越是細膩,聽說邢忠是為了妻子生產才請假,忙準了,不但如此,更叫他家夫人帶了補品來瞧。

  裴夫人早聽說邢家有個德才兼備的小姐,不過心下卻不以為然,認定是外面以訛傳訛,過分夸大而已,那姑娘就算再好,也不過十六歲,難道還長了七八只手,三四只眼睛了?叫那些夫人們說的好不夸張!

  可等見了邢岫煙,裴夫人才真正見識了。

  盧氏歪在榻上,什么事兒也不用管,什么心也不用操,干等著兩個閨女幫她料理好了一切,那婆子們、丫頭們伺候的也精心,一點小細節都能想到。裴夫人想到自己生產那會兒,家里的老爺在外面打仗,婆婆苛待,還不是自己掙命似的才把大兒子生下來?

  想到自己受的那些苦,裴夫人越發覺得盧氏叫人羨慕。

  等見了黛玉和邢岫煙,裴夫人再也移不動眼珠子了,尤其是對林黛玉,滿眼里都是喜歡。可打聽到林黛玉的父親是故去的巡鹽御史時,裴夫人兩眼放亮,更是拉著黛玉的手不放。

  盧氏明白裴夫人的心思,不過她心里不太希望林丫頭嫁一個整日舞刀弄槍的粗人,便沒搭著裴夫人的話往下說。

  邢忠在家只呆了四五天的功夫。那邊貢院秋闈就散了場,各家小秀才也好,老東翁也罷,無一不耷拉著腦袋往外擠。賈寶玉也不例外,李貴套了馬車,一路上大氣一不干敢喘,可算平安到了榮國府。

  王夫人和賈母瞧著賈寶玉灰頭土臉的狼狽樣,早心疼不過,一把抱他在懷里,哪里還有精力去問考的如何!

  “老太太、大太太、二太太。外面邢姑娘來了。”琉璃進來回事,賈寶玉恰哭的傷心,聞聽這話,忙將頭埋在賈母懷里,委屈道:“邢姐姐一定是來問我考的如何,我這個樣子,怎么好見人!”

  賈母一面叫著乖孫。一面捋著寶玉的背后,耐心勸道:“你邢家大姐姐也不是外人,況且她來也是好心。”

  賈寶玉擰麻花兒似的鉆在賈母懷里,琉璃趕緊笑道:“聽外面婆子來回稟,說是邢姑娘帶了她姑姑家的少爺,來給老太太和夫人們請安!”

  邢夫人一震,忙看向賈母。連帶著王夫人也情不自禁的轉頭與婆婆對望。

  不大會兒。賈母身邊幾個大丫頭親自接了岫煙進正屋。賈母往后打量半晌,奇道:“下人不是說你帶了個公子來嗎?是哪家的少爺?”

  岫煙笑道:“老祖宗好靈通的消息,這么快就聽說了?那是我三姑姑家的長子,叫張逸,如今進京來,特意叫我領他來給老祖宗請個安。”

  眾人都奇,其中邢夫人最甚。聽了岫煙這話,早已經站起身:“張逸?就是你三姑姑后嫁過去的那個繼子?”邢夫人有點惱羞成怒:“你這丫頭。怎么好端端,把他弄來了!”

  王夫人笑道:“大太太可別這么說,雖說是繼子,但是好歹也是姑太太的好意,大太太別拂了面子,屆時說咱么不懂規矩,將拜訪的人拒之門外,那可就不好看了!”

  邢夫人還想辯駁,嘴皮子才要動彈,賈母那老太太已經拍了拍手,不滿的瞧著兩個斗雞眼似的兒媳。

  這一輩的后生里,賈母也就瞧邢忠還有幾分魄力,可惜家里的人都沒察覺。當初五皇子進宮,賈母張羅著叫人湊了銀子去給邢家送過去。然而到了王夫人那兒,總是陽奉陰違,賈母心里就是不喜歡,但始終沒嚷嚷出來。

  這一次是邢家主動示好,賈母豈有不歡喜的道理。她忙笑道:“既然都是親戚,快把那孩子叫進來我看看。”

  說完,賈母又去吩咐鴛鴦:“去園子里把二姑娘,三姑娘和四姑娘也請進來,都是自家表哥,見見無妨。”

  邢夫人聽后心頭狂喜:老太太高看她娘家人,這對自己只有好處,絕沒有壞處!可惜,張逸是個繼子,若是三妹妹嫡親的兒子,自己不又多了份依仗?

  想到這兒,邢夫人忙殷切的問岫煙:“逸兒如今是做什么營生的?我記得他們家是當地有名的望族,如今可說了親事?”

  王夫人見她嫂子毫無忌憚的開口就問,不禁心中鄙夷。

  賈母倒是興致高昂,也仰著下巴等岫煙回答。

  “大太太怕是記錯了,張家算不得什么望族,不過在村子里稍顯富庶點罷了,家中養了幾十只水牛,如今小日子紅紅火火,倒也吃穿不愁。”岫煙笑道:“張逸表哥今年二十有一,尚未說親,這次進京一是辦公差,二是來瞧瞧我母親。”

  賈母聽她說是來辦公差,忙問張逸身上是不是有什么功名。

  “功名倒說不上,因這位表哥從小好武,習了一身的好本領,如今在東南水師跟著提督大人,也做了個小小的百戶。”

  賈母開始嫌棄張逸年紀大,都二十出頭了,然而此刻一聽他做了百戶,不禁又嘖嘖稱贊,心里活泛開來:“嘖嘖,二十出頭的百戶,可真是難得,那東南水軍我們是聽說過的,馭下極嚴。咱們表少爺年紀輕輕就做了百戶,如今又進京辦差,想必是極得提督大人寵信的!”

  邢夫人和王夫人立即明白了賈母心里打的是什么主意。

  且不說邢夫人愿不愿意,單說王夫人也不禁籌謀了起來。

  探春給三公主做陪嫁的事兒基本是定下來了。聽娘娘的意思,過一陣子就送學規矩的老嬤嬤進來。二丫頭是大房的人,王夫人做不得主意,倒是四丫頭惜春......從小就養在自己身邊,王夫人也是當半個女兒一樣對待。況且,惜春不親東府,賈珍未必能給這個妹子尋一門好親事,要是自己主動張羅,不但老太太看了高興,連賈珍也要高看自己一眼。

  想到此。王夫人不由提起二十分小心,頻頻往門口去看。

  不多時,琉璃引著一個黑臉公子進了正房,眾人一瞧,哎呦,長的實在太黑,是那種常年在外風吹雨淋。做慣了辛苦差事的人才有的黝黑。不過小伙子打眼一瞧就看得出骨架子生的結實。

  岫煙笑著為賈母等介紹:“這就是我三姑姑家的大兒子,表哥,還不給老太太請安!”

  張逸是有官職在身的,所以只是彎腰拱手,畢恭畢敬的沖賈母施了個大禮。喜的賈母連連讓座:“好孩子,你早該來京城和我們走動,也免得你大姑姑一個人在家寂寞。”

  賈母一眼就瞧中了這小伙子。覺得他憨厚老實。若是配二丫頭再好不過,又是親戚,將來也不會虧待了迎春。

  賈母拉著張逸不住問他從軍可還習慣,家里的長輩們誰人侍奉,年景收成如何。張逸回答的不緊不慢,井井有條,連最開始對他沒什么好感的賈寶玉也不禁多望了一眼,覺得此人雖然相貌不討喜。但貴在話語樸實,沒什么油腔滑調的做作。

  “表少爺年紀也不小了,怎么就沒人給你張羅著成家立業?”賈母藹聲問著,張逸臉一紅,窘然的樣子立即博得了邢夫人和王夫人的好感。

  “娘在老家也打聽過,只是我常年在外征戰,一年在家的日子也不多,等閑的姑娘聽了這個都不愿意。”

  賈母點點頭:“按理說,你身為百戶,上峰該準你妻兒跟著一并在任上吧!”

  “老太太說的是別地,我們東南常有來自海外的水匪,將士也好,兵眾也罷,一月之中倒有大半的日子是在船上住,所以軍中拖兒帶女的并不多見。”

  賈母覺得有些可惜,便沉下了聲音不再言語。

  岫煙笑著推了推張逸:“你跟老太太還瞞著呢!”岫煙轉頭瞧著賈母:“張家在他們那里也算頗有威名,中秋的時候三姑姑托人來送東西,說是臨縣的縣令想把嫡長女嫁給表哥,只是他自己不愿意!”

  張逸不以為意的一笑,賈母頓生好奇:“莫不是那人家口碑不好?又或者是小姐身子有毛病?”

  岫煙故作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模樣:“那縣令是我父親的老相識,人品極好,門風甚嚴,就是那縣令小姐我也見過,長得和鴛鴦有些相似,在她們當地也是出了名的美人!”

  眾人就更不解了,一個出身縣令府,一個來自鄉野,怎么說都是張逸高攀了。

  “我這表哥啊......嫌棄那小姐不懂農活,出個門,身邊就前呼后擁十幾個丫鬟婆子。”岫煙嗔道:“老太太您說,現在哪個大戶人家的小姐不是這樣?我這表哥也是死腦筋!”

  眾人抿嘴偷笑,張逸臉紅的更厲害,卻不敢反駁表妹的話。

  不多時,鴛鴦領著園子里的幾個女孩子出來三春見老祖宗身邊坐了個年輕的黑臉后生,便知道這就是鴛鴦口中提及的表少爺,不由多打量了幾眼。

  賈母笑呵呵的沖迎春等一招手:“這是你三姑姑家的大表哥。”

  女孩子們站成一排,并不扭捏的與張逸福了福身。張逸也不敢抬頭看,只是隨著還以一禮。

  岫煙早叫人將張逸帶來的東西呈遞上來給賈母瞧:“這是表哥從東南帶來的一點土產,不算什么名貴,只是他的一點心意。”

  她又從美蓮手里接過一個黑絲絨的小匣子,親手奉給賈母:“這是東南的海珠,不是咱們這兒的河珠,個子雖然小巧了些,但比光亮,后者遠不如這個。”

  眾人放眼瞧去,見黑絲絨匣子里放的是三串兒珍珠手鏈。珍珠比山里的野櫻桃還大些,每只都是精品。

  海珠的價格素來比河珠的價格貴上一倍有余。況且這三串兒都是難得一見的東西。放在世面上,少說也要七八十兩一串兒。

  賈母不禁確信了邢岫煙的話:邢家三姑奶奶雖然是填房,但嫁的不錯,夫家有些家底。

  那邊邢夫人早看紅了眼,她當初嫁進京的時候,把兩個妹妹該得的那份嫁妝都帶在了身邊,兩個妹妹出嫁的時候有幾分家底,邢夫人再清楚不過。然而現在看到三妹妹的繼子拿出這些好東西,邢夫人篤定是邢忠暗中接濟了他們張家。

  邢家有銀子幫襯張家一個不相干的人,卻不肯為她這個嫡親的大姐著想。實在可氣可惱!

  不說邢夫人在這里恨天怨地,只說張逸坐了小片刻便先起身告辭。賈母聽他說要去兵部報道,也不敢多留,叫賈寶玉親自將張逸送去大門外,賈母則留了岫煙說話。

  一時用過午飯,老太太打發了所有人自去玩耍,只留了邢岫煙在屋子里說話。

  鴛鴦點了一支甜夢香。屋子里香氣繚繞,賈母歪在炕上,鴛鴦坐在下面的小杌子上,用美人捶輕一下,緩一下的擊打著。

  “丫頭,你今兒專門把張逸叫來,是有話和我說吧!”

  岫煙甜甜一笑:“還是老祖宗最懂別人的心思!”

  賈母笑罵道:“猴兒。你那點小心思。難道還想瞞別人?說吧,到底是你母親的意思.....還是你自己的意思?”不待岫煙開口,賈母又道:“你不用在我面前打馬虎眼。你姑姑看不明白,難道老婆子我還看不明白?你們家當家做主的可不是你們太太,倒是你這小丫頭!”

  “老祖宗快別夸我,說的我越發羞愧了。帶表哥來給您瞧,確實是我們太太的意思。老祖宗也見到了,我這表哥憨厚老實。家底也殷實,在他們那種小地方娶妻,終究是埋沒了人才。”

  岫煙淡淡道:“當著老祖宗的面兒,岫煙也交代句實話,我這表哥將來沒大礙,做到正三品是沒問題。”

  賈母心下駭然。

  東南水軍提督才是正二品,難道這個張逸就如此本事?

  賈母不禁笑道:“你別是怕我不應,故意夸大吧!”

  “我怎么敢騙老祖宗!您細算算,我這表哥如今是正六品的百戶,老祖宗別忘了,張逸從軍至今也不過三年的時間。這當兵的和文舉人差不多,一個靠軍功,一個靠吏治。東南匪患不斷,正是人建功立業的好時機,表哥五年里再升兩級也不為過。老祖宗想......您府上哪位小姐受封個四品誥命夫人,將來說出去難道不是老祖宗的體面?”

  賈母意動幾分。

  邢岫煙說的不錯,這滿京城的大戶人家里,誰不知道是她親自撫養了三個孫女?賈家的女兒榮耀,也是自己的榮耀。

  賈母遲疑道:“你那個三姑母也是個白身,難道朝廷分給張逸朝廷誥命的機會,你姑母不要?”

  “老太太許是不知情,我這位姑媽性子寬隨,并不是斤斤計較的人。況且,人都知道她是繼母,也有自己的親生兒子,要是奪了兒媳婦的誥命,她自己也沒趣。”

  賈母笑道:“這話要是別人說,我必不信,可從你口中說出來,我卻信了七八分。也罷,我且再問你,你們家相中的是哪個丫頭?”

  岫煙沒急著開口,只問:“三妹妹陪嫁的事情竟已經準了?”

  賈母收斂了笑意:“據說公主和寧遠將軍府定的是年后就成親,剛才你也見了,三丫頭精神不濟,我還想求你一求,怎么就開導開導她才好。”

  “有件事,我不知道該不該跟老祖宗說……賈母見岫煙支支吾吾,忙單手拂開鴛鴦的美人捶,“你只管說就是。”

  “我聽人說,三公主從暑月開始就病倒在床,開始還不以為意,太醫們也說無礙,可最近連床卻也起不來了。”

  賈母大驚,“邢丫頭,這話可不是說著玩的。”

  岫煙忙道:“不敢信口開河,確實是宮中傳出來的消息。”

  賈母就知是五皇子告訴了邢家,可五皇子都知道這件事兒,為何元妃娘娘那邊卻無半點心消息?

  岫煙輕聲慢道:“甭管是哪位姑娘,都是老祖宗的掌上明珠,張家若有福氣得了這樣一門好親事,那也是一輩子感激不盡的事兒。老祖宗細想想,若也有這個意思,等我母親的事兒完畢,咱們兩家人坐在一處細商量商量。”

  不是岫煙故意違逆盧氏的意思,只是岫煙更看重張逸的前程。

  想當初,她們一家子剛來這個世界的時候,就是那小少年拎著野雞來家。一進門就忙著劈柴挑水干活,讓人覺著心里暖洋洋的。母親的顧忌沒有錯,三姑姑是個強勢的人,迎春嫁過去再合適不過。

  但從張逸的利益出發,三姑娘探春更合適。

  就像她剛剛對賈母說的,張逸的官場之路異常通順,尤其是在舍命救下了水軍提督之后,那老將軍簡直就把張逸當半個兒子了。

  一個男人的官路能走多遠,不僅僅取決于他自身的本領,更取決于后宅是否強大。有的時候,內宅中的外交政策會有意想不到的效果。

  迎春能擔當這個重任嗎?

  岫煙不用多想都清楚,賈迎春和賈探春之間,后者更合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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