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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0、道是無晴卻有晴

  第二日來薛家和梅家的親戚一登門,才知新娘子忽然大病,竟到了下不了床的地步。先別說能不能成親,就是活不活得下來又是一說。好端端一個喜事,現弄的大家心下陣陣陰霾。梅玉森作為新科狀元,京城凡是有點身份的都有來賀,便是沒親自來,也會打發家下夫人或是管家,就好比刑部尚書、禮部尚書等。

  薛家這邊的來賓主要是賈家寧榮二府里的女眷,薛姨媽整個人迷迷糊糊病倒在床,王夫人只好幫著忙前忙后,一面與各家送信,一面安撫來探望的親戚。盧氏和岫煙跟在賈母身后,一行人面色沉郁了進了薛姨媽的上房。

  就見薛姨媽還穿著喜慶的吉服,但簪環珠釵一應全無,額頭上勒著素白色的麒麟抹額,左右太陽穴上貼著指甲大的黑膏藥,面色蒼白,兩眼空洞。

  薛姨媽見賈母進來便要起身施禮,老太太幾步上前,一把按住了薛姨媽:“已經這個時候,還將就那些做什么,如今要緊是養好你自己的身子。寶丫頭還等著你照顧,姨太太怎樣也要挺過去才是。”

  賈母不說這話還好,一講這個頓時引的薛姨媽眼淚汪汪:“我恨不得代寶丫頭受苦。我一把老骨頭,活著也是熬日子,可寶丫頭正是花兒一樣的年紀,怎么老天爺一點不開眼,竟叫她得了這種惡疾,還偏偏趕在這個要緊的時候!”

  眾人只好再勸,賈母嘆道:“可憐天下父母心,寶丫頭知道姨太太這樣心系她,也舍不得離開你。咱們幾家沒什么話說,姨太太有為難的事兒,只管和我們講就是,千萬別難為情不開口。我如今已經打發了珍哥兒去王太醫那里送了重禮,姨太太不用顧忌,寶丫頭哪兒不好。你只管打發了小廝們去太醫府上請他。”

  薛姨媽又是喜又是謝,末了,又支支吾吾開口央求:“我本不好開口求老太太,可老祖宗宅心仁厚,與我們又親密,我少不得為了寶丫頭求一求老太太。寶丫頭的婚事也不知要拖到什么時候,早起一個癩頭和尚到我們家門外化緣,說是能治寶丫頭的病。說來也是件奇事。那癩頭和尚竟是當年送我們寶丫頭金鎖的。”

  賈母忙念了聲阿彌陀佛:“姨太太這可不就放心了?我往日就和幾位太太說,寶丫頭一看就是個福氣相,今后不知多少富貴路呢!”

  “嗨,也不求什么富貴不富貴的。倒是那癩頭和尚說,這院子和寶丫頭的生辰八字正犯沖。我們住還沒什么,唯獨寶丫頭不可。”

  王夫人忙附和:“姨太太的意思是想叫寶丫頭還搬進園子里去住,一來天氣轉暖,蘅蕪院花草繁盛,人看了心情難免會好。二來,她們姊妹常去走動。寶丫頭得人開解,連心病也去了。”

  賈母心下一驚。她怎么聽著王氏的意思,這病竟是要慢慢的治?那與梅家的婚事可怎么辦?

  薛姨媽訕訕道:“我們和梅家商議過,許是兩個孩子無緣,不該她們結夫妻。梅公子現在身份不同往日,我們更不好拖累人家,所以昨兒就要回了各自的婚書。”

  盧氏忍不住在一旁搭話:“姨太太怎么不再想想寶丫頭生病推遲婚事,這無可厚非。外面的人只會說你們薛家光明磊落,不使下作手段。可一旦要回婚書,寶丫頭可就被人認定是悔婚啊!對薛家名聲不好。對寶丫頭更沒一星半點的便宜。”

  薛姨媽淚眼朦朧,舀著帕子哽咽不斷:“這,這也是沒了法子,我總不能落個白發人送黑發人下場吧!”

  大家心下駭然,知道薛姨媽這話里有話。

  賈母立即想到前一陣子宮里寶嬪娘娘宣她們進宮的事兒,便試探問道:“可是娘娘那邊”

  薛姨媽一哆嗦,王夫人趕忙陪笑道:“叫姑娘們去瞧瞧寶丫頭吧,那孩子心思最細,別想不開什么,姑娘們去勸導勸導,說不定就沒事了。”

  賈母明白王夫人和薛姨媽這是有話要說,故打發了女孩子們。

  一跨出大門,史湘云立即跑在了最前面,李紈在后面忙拉她:“快收了這眼淚,別叫寶丫頭多心。”岫煙從后面遞上來塊帕子,史湘云遲疑片刻才接過,口中訥訥道:“多謝邢姐姐。”

  岫煙淡淡一笑:“別說這種見外的話,剛才在姨太太哪里,二太太的話咱們也都聽見了,務必叫寶姐姐好生在園子里養病。咱們姊妹也多去走動,寬慰寬慰寶姐姐的心,免得她胡思亂想。”

  史湘云神情頓時黯然,帶著幾絲哭腔:“這事兒放在誰身上也受不了,二太太的意思分明這婚事里有變故,我不怕別的,就怕寶姐姐轉不過這個彎來,自己折磨自己。”

  史湘云越說越止不住眼淚,大伙兒免不得又是一番好言勸慰。

  一時間進了薛寶釵的閨房,滿屋子嗆鼻的中藥味,鶯兒正端著個砂鍋往外倒黑褐色的湯汁。李紈趕緊接過瓷白的小碗兒,低聲與鶯兒道:“你且去忙你的,我們來。”

  鶯兒幾乎是木訥的點頭,仍舊端著那小砂鍋癡癡站在原地。

  岫煙心下輕嘆,率先掀了簾子進屋。只一眼,岫煙便狠狠吃了一驚,前不久還面若銀盆,眼同水杏翠眉丹唇的一張俏臉,忽然干癟成了七旬老者似的。

薛寶釵本是豐腴之人,可現在  史湘云再也忍不住,一把撲到薛寶釵的床榻前,嗚嗚咽咽的叫著薛寶釵的名字。寶釵好半晌才悠悠轉型,毫無血色的唇瓣微微上揚,氣若游絲:“你們來了。”

  李紈強忍悲戚:“別說話,好生躺著,我們陪你坐坐。”說到此,李紈再也受不住,忙扭頭拭淚,不敢叫薛寶釵看見。

  寶釵喘著粗氣,說幾句便頓一下:“大嫂子不用為我難過,和尚說了,這是妹妹一道坎。熬過不便是通途,熬不過去”李紈輕輕捂住薛寶釵的嘴,“好妹妹,別再說這些糊涂話。老太太才答應叫你移進園子里住呢,到時候咱們姊妹姑嫂仍舊一處作伴,日日玩鬧才好。”

  史湘云連連點頭:“寶姐姐才送我一個美人風箏,咱們說好的,今年一并放了去除病根!”

  薛寶釵的迷離的目光困難的落在邢岫煙身上,沖她那個方向伸手。史湘云忙把位置讓出來,按著岫煙坐在小杌子上。

  “我有幾句話和邢妹妹說。”

  李紈等會意,拉著諸人去了外花廳。薛寶釵從枕頭下扯出個巴掌大的鑲螺鈿葵花形黑漆小盒,那盒子有一對兒金荷葉鎖扣,對體弱體虛的薛寶釵來說,想打開也是件十分艱難的事情。岫煙想也不想,動手掰開了盒子,就見內中三個小紙包,不知什么物件,可味道極香。

  “妹妹幫我倒口水,把這個沖一包在里面我吃。”

  邢岫煙凝神看著她,寶釵苦笑:“我一定原原本本告訴妹妹。”

  桌上的刻花鳥獸青瓷茶壺里早變冷,幸好尚溫,她找了個小瓷碗滿滿倒了一杯,又拆開其中一個紙包。不知名的香粉一進茶盅便迅速融化,快的叫人吃驚。岫煙端茶杯的空檔,將紙包捏成了個團兒,手往上一抖,紙團兒便消失在袖口中。

  薛寶釵根本沒留意,眼睛一眨不眨的盯著茶盅,還沒等岫煙遞到她眼前,幾乎是搶在了手里,仰頭一口便滿飲了下去。

  “寶姐姐,你這是打的什么啞謎?”

  薛寶釵一碗水下去,緩了半晌才苦笑著將皇宮里的事情說與岫煙聽。岫煙呆了半晌,良久才道:“梅玉森怎么惹了這樣一個糊涂事兒?”

  “不怪他,”寶釵嗤笑:“新科狀元,他就是沒救公主殿下,怕公主也要往他身上撞。昨兒晚上我幾乎要命絕與此,他信誓旦旦的非我不娶,可我心里明鏡兒似的。就算他想做個情種,可梅翰林呢?”

  岫煙沉聲道:“先甭管梅家勢利與否,寶姐姐想想,梅公子待你確實不錯,推了梅家,你今后可怎么著呢?”

  薛寶釵垂著眼瞼,岫煙莞爾一笑:“姐姐還是想進宮!”

  寶釵拉住了岫煙的手,“姊妹里,終究是邢妹妹最了解我。”

  “姐姐容礀秀美,想在宮里熬出頭不難。可你別忘了眼前的例子,寶嬪娘娘都生了小皇子,如今也不過是個嬪!”

  薛寶釵陣陣冷笑:“要是沒有她,我何必走今天這一條道!”

  岫煙見她主意已決,便不好再勸,只能挑那些吉祥話說,卻打定主意不摻這趟渾水。

  誰想根本用不著邢家或是五皇子出手。梅家的婚事才告吹,皇后就請國安共夫人親自去梅家提親,說的正是太上皇的小女兒十七公主。這位殿下雖然不受寵愛,可畢竟是孝宗最后一個出嫁的妹妹,所以甚為關注。

  梅家一應下婚事,便有人說梅玉森忘恩負義,又說他攀附權貴。大伙兒將薛家姑娘的暴病于此聯系起來,都很是同情后者,認定這是梅家使的詭計。更有人說親眼看見瓊林宴那日,梅玉森和十七公主抱在一處,二人好不親熱!

  梅翰林聽到傳言氣的半死,一定要反駁回去,叫世人知道真相,只梅玉森死死拉著父親求他給薛寶釵留個活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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