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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醉了

  秦淮河并不算寬敞,流過金陵一帶就成了主要的水上交通,河上的船來往特別多,四通八達,有客運的,也有貨運的。

  十里秦淮,家家紅妝,看不盡的春色嫵媚,讓人流連忘返。船兒順水而下,王瑜從窗口觀看著岸上形形色色的百姓行人,時而蹙眉,時而舒展,時而微笑,時而陷入沉思;女態百生,似已溶入了這里的一切,這片天地在她身后都褪了色。楊易一時看癡,這豈不是一幅活生生的仕女圖!濃筆淡墨,丹青渲染,都不足以描繪出這栩栩如生的人物畫卷,不,這本來就是真實的。

  此時她陡然看向楊易,作怒道:“瞧夠了沒?”

  “還沒有,想要抓住那一刻,得看久一點,這才能深刻。”對于美好的事物,楊易從來不會吝嗇自己的贊同詞。

  王瑜破顏一笑,道:“眼睛長在你臉上,隨便你了。”

  四名武功顯不弱,屬于高手一流的大漢子目露殺意,這小子居然敢對主人語出輕薄,換作尋常時候,死個十遍八遍都不夠,主人卻沒有生氣,他們做下人的不好逾越,肚子里都憋著一口氣。

  王瑜突然輕嘆了口氣,只聽她道:“歷史為何從來只是男人們的歷史,而女人則只能淪為男人的玩物?”目光再次投向楊易,希望他能對此作出解答。這一日,她看盡了秦淮河上賣歌賣笑的妓娼,從她們的歡聲笑語背后,聽不出一點無奈,仿佛她們天生為了男人而生,為男人而活,無一絲怨言。

  楊易啞口,這話兒問得太有水平了,他還真不知道怎么回答,施施然起身,整了整儒衫,緩緩踱步:“王瑜姐姐你這個問題,恐怕古往今來無數女子都曾問過,也不過是你們女人心懷不甘。其實男人同樣有不甘,為什么我們男人天生就得負責在外面拼命來養活女人,女人就舒舒服服呆在家?”

  王瑜想了想,道:“這可是男人的責任。”

  “說得對,男主外,女主內,這是天性自然,萬物規律。女人有女人的天職,男人有男人的責任,這是上天賦予的,乃陰陽互補。”

  “那為何男人地位就比女人高,視女人如衣服?”她又問出了心中的想法。

  “這個嘛,道理很簡單,人類本就是一個暴力文明,誰的拳頭大,誰就有話事權,就能欺負弱者。男人天生比女人力氣大,更強壯,所以很自然的由男人來統治。”楊易隨便胡扯一通,忽悠一個古代人也不是什么難事。

  王瑜若有所思道:“你說得也有一定道理,但你可知,上古時期,曾是母系社會,由此可見,女人同樣可以當家作主。”

  居然連母系社會都知道,知識面可不是一般的高,楊易笑了笑,并不作答,免得越說越離譜了。

  這王瑜似乎有意要與楊易交談,話題挑三揀四,甚是刁難,似乎到處設著陷阱,隨時都能讓你一腳踏進去,須知這可是皇權集中的古代,飯可以亂吃,許多話都不能亂說,動輒就有殺身之禍,甚至連累家人,在所多有。不僅文字獄歷史悠久,語言獄同樣有悠久的傳統。她甚至扯到了國家大事上,時局利弊,民生社稷等等,楊易只是不答,含糊應付。這世道,還輪不到他楊易來指點江山的時候,低調,嗯,必須要低調,怎么能跟一個剛認識的人推心置腹。

  王瑜哼聲道:“男人都是膽小動物。”隨后緩步來到案桌前,斟了三杯水,請道:“過來喝杯熱水吧,外面冷。”

  楊易帶上玄魚走了過去,雙雙坐下,行了一禮,端杯淡飲。天賜輕瞥一眼玄魚,笑道:“你的妻子很豐滿。”

  楊易截斷道:“抱歉,她是我妹妹。”

  王瑜微瞇眼道:“世上還有你們這般親熱的兄妹,倒是有失倫常了。”

  楊易權當沒聽見,問道:“這位小姐,你給我們喝的好像是淡酒吧。”

  王瑜點頭:“沒錯,酒能曖身。”

  楊易不禁有點醉意,本來已經降下來的酒精又上了腦,輕輕甩了甩頭。

  王瑜將酒杯湊得嘴邊一抿,不知有沒有喝,沒來由地嘆然道:“當今朝堂,又起爭端,軍費開銷觸目驚心,近年百姓耕種稻收不如意。明王聯合半數文官主張削弱兵力,解放大量兵戶,提倡儒學治世之道;武官一方,以當朝護國大將軍為首,極為反對,以為軍事才是國之基礎?”

  楊易無語了,想用酒把我灌醉壯膽么?對于時局,他楊易還是有幾分明了,所謂削兵不過是個借口,有所圖謀才是真。

  楊易沉沉答道:“文治武功缺一不可,文能治國,武以安邦。如我方才所言,人類本是暴力文明,強大武力才能威攝他國,外夷可敢來辱?”

  王瑜眉頭一揚,舉杯一飲道:“楊公子果然識見非凡。”頓了頓,又道:“卻不知文武之間,孰重孰輕?”

  楊易已是醉眼朦朧,道:“國策方略,豈能以輕重區別,這就要看當權者的權衡與拿捏、深謀遠慮了。”

  王瑜暗自點頭,道:“楊兄弟有此識明,何不一展抱負?”

  卻聽見楊易冷不丁大聲道:“什么國家大事,民族大義,浮云耳。還不如人生痛快一場醉!”就拿起酒壺仰頭咕咕嚕嚕一飲而盡。

  王瑜聽得臉色一陣焉紅,輕輕搖頭,只當他是酒后瘋言,不再多說什么。

  一時喝多,楊易果然醉了,酩酊不醒,就這樣爬在桌上,王瑜也由得他,外面已風平浪靜,四名侍從被咐附到外面守門。玄魚在旁邊挽起衣袖輕施施替他擦拭臉龐,下手極輕,就如曖風拂面,不著痕跡。王瑜已經起身來到窗邊,眼睛望了過來,道:“小丫頭,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玄魚,是哥哥收養的妹妹,不是親的。”玄魚強調性地解釋這件事。

  “你們感情很好。”沒有男子在此,她此刻臉頰顯出一個淺淺的梨渦。

  聽說有人稱贊她與哥哥,玄魚心里美滋滋,道:“哥哥他對我很好,對家里每個女孩子都很好,他還曾說過,男人的泥做的,女人是水做的。”

  “竟有這種說法!”王瑜笑了聲,覺得這句話好聽極了,比喻得極為巧妙,幾乎說到了她心坎里了。

  便想著向玄魚打聽了一下楊易的事情,玄魚懂是非,某些不該說的沒有提,譬如私生子、出詞集等等,這些屬于楊易的個人隱私,怎好對外人說起,只揀些好聽的來歌頌哥哥。王瑜含笑不語,哪能聽不出來,半真半假倒還有一點可信。江南才子,多夸夸其談之輩,手無搏雞之力不說,整天拈些詩詞歌賦來顯擺,妄談國策,無一點實際意義,這段時間以來,她于各種場合下已見識不少,江南魚米之鄉,果真如人所說,文風略微過盛,此風不可長,江南子弟兵,沒一個能上得了戰場。倒是此人,她瞧了眼臥醉在桌上的人,聽說他從來不喜歡讀書,不以士子自居,更不自封什么才子,默默無聞,實則胸有猛虎,有遠見,有才識,思維敏捷,一針見血,實在難得,只是這只虎像是缺少點什么?

  玄魚覺得有人愿意聽自己說話,而且還打聽哥哥的事,對她好感陪增,覺得平易近人,想要邀請她去楊家見見楊易的母親,保證夫人會喜歡,卻遭到了對方婉拒,覺得無味了。

  王瑜沒想到他居然一醉如斯,玄魚道出了楊易在那個畫舫里面陪人喝了好多,再加上方才一壺,這才醉倒了。王瑜釋然,坐下親自煮了一壺茶,茶味極為苦澀,遠沒有楊易制出來的好喝,玄魚不敢喝,只能讓楊易解酒用途了。所幸楊易醉態比較含蓄,沒有做出什么出格行為,靜靜地爬著、睡著,時而輕抿嘴,又彈一彈睫毛,呼吸均勻,已經熟睡了,只好等他自然醒來才解酒。

  王瑜道:“待他醒來就回岸吧,都餓了,不妨同去酒樓吃點東西。”

  玄魚呀道:“這怎么好,我們離家很近,不必在外面吃,你到我們家吃吧,我家夫人會好好招待你的。”

  見王瑜還是搖頭不答應,玄魚便不再提此事,說道:“夫人把管哥哥管得挺緊的,中午不回去怕會責罵。”

  王瑜嗤道:“廝混于煙花之地,你們夫人倒是挺會管兒子的。”

  玄魚連連否認道:“不是這樣的,今天是別人第一次帶哥哥去的,只見幾個朋友,連一個姑娘都沒招惹過,就偷偷跑掉了。”

  玄魚性子天真純凈,倒不似說假話替楊易辨解。

  如此,楊易一睡就是半天過去,昨晚本就沒睡好,借酒才睡了個午覺。玄魚總覺得就這樣子醉倒在人家的船上,不太安全,也有些失禮,想要整醒他,可都作無功用,醉得實在太厲害了,估計下雨打雷都不能將他吵醒。期間確實下了一場驟雨,空氣濕潤微涼,不到一個時辰又停了。

  船已經靠岸了,楊易悠悠醒轉,腦袋就覺得一陣眩暈襲來,抬頭看見王瑜微笑望著自己,回想起自己酒后失態的樣子,臉色微紅,不知后來有沒有作出什么失禮行為,倒是讓人見笑了。如此一來,楊易算是又交上了一位朋友,雖然險些成了不打不相識。能在一天之內連續結交三個朋友,而且都不是一般人物,可算是開門紅啊。

  “楊小兄弟總算醒了,喝點茶吧,能解酒氣。”

  楊易口干舌燥,便接過玄魚遞來的杯子大口而飲,臉皺成了一團,這茶又苦又澀,黑溜溜的,跟他制的茶葉簡直天差地別,才想起這時代泡茶還沒有出現,或者已經出現但還沒有普及。喝了一口之后,越發覺得這女人挺會耍弄人的,開始說給水喝,結果給灌了酒,也罷,純屬自愿,酒后又說喝點茶解酒氣,結果一時記不起來這時代的茶還處于煮茶階段難喝極了,令楊易像喝了膽汁一樣難受,讓他一下子清醒過來,才發現到船也已經靠岸了。

  幾人一起上秦淮河畔的酒家吃了些東西,填飽肚子后,交談了一會,眼看天色不早,便彼此告辭,相約來日再見。

  望著楊易走遠,王瑜才收斂了笑意,覺得今天此行不虛,求賢若渴是她此刻的心情寫照,哪天再遇時,或者身份場合已不一樣了吧。

  隨后上了準備好的馬車,消失在街道盡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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