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小寶聽了王鵬的話,張口結舌半天沒說出話來,九十年代初期,絕大部分人想的都是大力發展經濟建設,很少有人會想到產業經濟上去以后的事情,眼前的王鵬不但在考慮梧桐現階段的發展,竟然還作了長遠打算,使她不得不感嘆自己的思維跟不上他的高速運轉。
“怎么,覺得這個計劃不可行?”王鵬看何小寶一直沒反應,問了一聲。
何小寶收回自己的神思,笑了一下說:“這恐怕是個相當長期的目標,就目前來說,運作起來不太容易,首先就是錢的問題沒法解決。而且,老百姓現在的經濟能力可以解決生活問題就不錯了,遠還沒有達到玩樂的程度,我承認你的想法很超前,但不適合目前的大環境。”
王鵬點點頭,“不錯,所以我才要將這件事拜托給你,我找不到在我離開后更適合做這件事的人。”
“為什么?”何小寶不解。
王鵬看著她說:“因為你要脫離陳東江,就必須有自己的砝碼。”
何小寶一愣,隨即恢復鎮靜,“你這個計劃沒有個三五年成不了,甚至三五年都不夠,我如果要那么長的時間脫離陳東江,走與不走意義都不大了。”
王鵬搖搖頭道:“你該換個角度來想這個問題。你想想,按陳東江的思路,在他這一屆任期內的工作重點是什么?”
何小寶歪著頭想了一下道:“除了梧桐毛衫市場,應該不會有其他了吧?”
王鵬伸出一個食指點了點何小寶道:“對!但是,我可以肯定,他正在做一件拔苗助長的事情!”
何小寶愕然地問:“這個市場的建設是你自己提出來的,怎么現在又說是拔苗助長?難道你從一開始就給他設了套?”
王鵬啞然失笑,“你也太陰謀論了。”他擺擺手說,“我的意思是,從一開始他就背離了我的最初建議,貪大求快,恨不能一下就把整個市場豎起來。問題是,我們市場內的這些商戶都是剛剛脫離土地的農民,自主形成的家庭作坊式企業,無論從經營管理到銷售策略,可以說都是一張白紙,市場給了他們一個平臺,但如果產銷跟不上,經營馬上會出問題。”他停下來順手拿起何小寶放在桌子上的幾個大頭釘盒子豎起來排成排,然后輕輕一推,“好比多米諾骨牌,連鎖效應會讓陳東江措手不及的。”
何小寶睜大眼睛看著桌上倒掉的盒子,老半天才抬頭問王鵬:“你是說,接下去的市場經營、開發都會出問題?”
王鵬挑了下眉毛點點頭,“具體怎么挽救,我就不告訴你了,而且也不是曲柳能救得了的。我只是提醒你,我的禮物是——反對陳東江一切有關市場推進的提議,將你自己置身事外。”
何小寶倒抽了一口冷氣,“所以,梅灣等村的開發可以是一個附帶動議,也是我避開問題的一個良港?”她低頭想了一下又說,“可是,這樣的提議如果沒有上面的支持,我恐怕在曲柳的黨委會上就敗下來了,不要說堅決反對陳東江。而且……你也知道,我和他之間……”
王鵬看了何小寶一陣道:“你害怕的東西,其實陳東江也怕!他在洪向南手下隱忍那么多年,好不容易有了今天的位置,你覺得他會愿意失去?所以,不要怕他威脅你,你同樣可以用你們的關系來威脅他,他不敢搏的!”
何小寶定定地看著王鵬,又聽他說,“我之所以請你出面提議開發梅灣等村,也考慮到了你在這方面的顧慮。明天我有位朋友的同學就會過來做評估,如果可行,她們會幫忙尋找投資人過來開發,我也會找朋友替我出面投資這個項目。如果,陳東江真的因為你的對抗采取破釜沉舟的做法,逼得你不能再做下去,我會把我的股份轉給你,權當我對你的補償。”他停下來扶住何小寶的肩膀,誠懇地說,“小寶,我明白你一直想靠自己的本事回城,但是你想過沒有,條條大路通羅馬,為自己另外準備一條路也不失為一個良策!而且,有了后路,你也不會再被陳東江掐著脖子走路。”
何小寶的鼻子突然一陣酸澀,她一直以為王鵬并不知道她為什么那么想往上爬,現在才知道他心里清清楚楚,而且王鵬所說的每一句話都讓她感到他是真心在幫她,而不是僅僅相互利用。她低下頭不敢看王鵬的眼睛,聲音輕顫地問:“你沒有看不起我一直以來的做法嗎?”
王鵬笑了笑放開她,“我確實不喜歡你的做法,甚至感到討厭。但是,人都有無奈的時候,我明白你的那份執著,希望可以幫你換個方式達成目的。”
“王鵬……”何小寶語塞了,她沒那么傻,當然知道王鵬其實很多時候都討厭她,但他卻選擇了拉她一把,讓她心底拼命壓下去的那些東西再度沉渣泛起。
王鵬看到何小寶凝視自己的眼神,心里嘆了一口氣,他沒心情應對她,也不想再把倆人的關系往那方面扯,盡管他幫她真的是多少因為倆人曾經的那點少得可憐的感覺。
“我讓天水過來的人,明天就直接來找你,你看行嗎?”王鵬想結束這場談話。
何小寶眼里有一抹失落急速閃過,她點了點頭,“可以。”她看王鵬人已走向辦公室門口,立刻張嘴道,“如果以后有什么需要我做的,隨時開口,我想,我們可以配合得很好。”
王鵬轉頭朝她笑了笑,開門走了出去。
晚上,王鵬沒有留在曲柳,而是去了寧城。
東子、張冬海、馮天鳴聽到王鵬要去縣里的消息,反應也是各不相同。
東子認為,梧桐毛衫市場的建設太快了點,王鵬這個時候離開曲柳,就是脫離了焦點,對個人來說應該是件好事。
張冬海認為,曲柳的一切正在起步階段,現在去縣里等于一切從頭開始,而且縣里的情況遠比曲柳復雜,所有斗爭不會如鄉里都放在臺面上,又適逢新班子搭建,選邊不太容易,前途難料。
馮天鳴則竭力贊成王鵬離開曲柳,甚至覺得當初讓王鵬去曲柳就是個錯誤。
至于騰云飛等人,卻都覺得寧做雞頭勿做鳳尾,這個副鄉長的日子肯定比什么秘書辦副科長逍遙多了,只要看看彭開喜這么多年窩在梧桐就是不肯挪窩,便能明白地頭蛇的日子有多幸福。
寧楓知道消息后則是一再地說,天意如此,說不定就是為了讓王鵬與年柏楊站在一起,彭開喜的這個決定,說不定有一天會讓他自己悔不當初。她認為,既然董展風答應了幫忙,但最終卻發生了這么大的改變,怎么也算得是董展風自食其言,他應該要給王鵬一個好的安排。
坐在黑人的包廂里,眾人的話音淹沒在卡拉的音樂聲中,王鵬長嘆了一聲說:“其實,留在曲柳也好,去縣里也罷,只要能讓我有發揮的空間就行。但是,我怎么都覺得,彭開喜有這樣的提議,絕不是善意的。”
東子點下頭,“有些事,此一時彼一時,角力沒有永遠贏的一方,講究的是互相妥協,國家環保局好像已經初步同意撤消你們那個聯絡辦了。”
王鵬苦笑一下道:“我昨天已經聽蔡惠強說了。環保,要想深入人心,不是一天之功,那是需要持之以恒的付出的。我不在乎頭上有沒有這頂聯絡辦主任的帽子,而是在意這件事會不會半途而廢!”
“主要是曲柳當地也有不少的絲織小企業依賴三澤的印染企業在生產,關停遷移對曲柳的這些企業不是沒有一點影響,這些小老板手里有了錢就會動腦筋左右當地的政策,從下到上的跑,能量也是驚人的。”張冬海說。
王鵬用手搓了搓自己的臉說:“我現在倒覺得,去縣里真的像寧姐說的,未必是壞事!”
“怎么講?”東子問,其他眾人同時看著他。
“無論是環境治理還是曲柳的長遠開發,都需要縣里的支持,從這一年的工作中,我得出一個教訓,欲速則不達!”王鵬回道,但他心里還有一句話,沒有當這么多人的面說出來,那就是——合理布局,長遠規劃,謀定后動,借勢上位。
但只此一句,已經讓東子、馮天鳴、張冬海均相視而笑,騰云飛等人則是一臉感嘆,馮天鳴拍著王鵬的肩道:“這一年,你成長得真快,讓我真的有點不認識的感覺!”
王鵬習慣性地摸了摸自己的頭說:“這是撞南墻撞出來的教訓,我只希望這樣的教訓會越來越少。”他停下來看著馮天鳴問,“馮哥,你去經貿委的事定了嗎?”
馮天鳴笑笑說:“文件已經下來了,下個月一號報到。”
寧楓卻笑道:“馮主任上任的第一個任務就是寧城鋼廠的改制,任務艱巨啊!”
馮天鳴看了她一眼沒有接話,仍舊對著王鵬道:“任何改革都會有陣痛,我們這些手握大刀的人,不是被人歌功就是被人唾罵,只看自己對分寸的拿捏了。你以后在梧桐一定也會有所經歷的,希望我們哥倆都能一路走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