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邵凌云的估計一般無二,督查小組來東江調查的一周,史云彬案調查組的所有辦案人員都高度配合督查組的工作,給督查組留下了很好的印象,也使得督查組的調查工作進行得分外順利,
應督查小組組長周芬及江一山的要求,王鵬與督查小組成員一起返回天水,參加省委召開的省委常委臨時擴大會議,
王鵬在東江的一周,省紀委對詹思蕓的調查取得了極大進展,為進一步突破史云彬等人的問題帶來了意想不到的驚人轉機,
在詹思蕓的備忘錄里,辦案人員發現了她本人受賄以及托關系、通路子的直接記錄,并通過幾個手機、電話卡查詢其通話記錄,掌握了與其密切來往的人員,順藤摸瓜找到了自史云彬“兩規”以來,為他們夫婦二人傳遞消息的相關人員,以及其他為史云彬翻案積極奔走的一些干部的受賄證據,
除此之外,更令辦案人員意外的是,在洛河對聶昭武進行深入調查的高英,也帶回了驚人的消息:史云彬、陳江飛利用職務之便,不但替許多人隱瞞貪污受賄的事實,還利用這一權利為洛河帶有黑社會性質的集團頭目張民當保護傘,
史云彬案調查至此,性質已經完全發生了質的轉變,王鵬由此也終于隱隱明白,史云彬為什么一直堅持不松口,對他來講,從“兩規”那天開始,就已經意味著他的政治生命與自然生命的終結,說與不說都不會有多大的改變,
根據省委的指示,程鵬飛親自前往洛河,指揮洛河市公安局實施對張民團伙的批捕行動,并迅速展開對涉案人員的突擊審訊,
與此同時,高英帶領的調查小組,與洛河市監察局、公安局密切配合,深入洛河各機關單位,開展反腐宣講活動,希望與張民團伙有牽涉的黨政干部能認清形勢,主動向組織交代問題,
洛河由此展開一場聲勢浩大的打黑肅貪活動,一批抱有僥幸心理的黨政干部,也因此在寢食不安中度過了這一年秋冬交替的時節,
奔波于天水、東江兩地的王鵬,這段日子也是食不甘味,
史云彬的強硬、詹思蕓的消極對抗,都令調查組人員感受到從未有過的挫敗,也讓王鵬這位剛上任不久的廳長感到極度的焦慮,
不知什么時候起,王鵬開始一把一把地掉頭發,
進入十二月的時候,周芬帶著督辦小組再次來到天水,除了帶來中紀委領導的問候,也希望會同運河省委相關領導,共同研究制定史云彬案下一步的查辦方向,
在這次會議上,江一山向督辦小組立下軍令狀,保證在新年前完成對史云彬案的查辦工作,否則他甘愿辭去省委書記職務,
王鵬不知道這個會上,除了江一山的軍令狀,其他還具體說到什么,只知道江一山、侯向東根據這次會議的精神,要求紀檢監察系統全面啟動,投入到史云彬案的查辦中,
王鵬從省委參加完會議,與侯向東一起返回紀委,又參加了由侯向東親自主持的、全體紀檢監察干部參加的動員大會,侯向東在會上又宣布了由新一批紀檢監察人員組成的專案組,配合原有的兩個調查小組展開調查取證工作,
會后,王鵬以省委專案領導小組成員的身份,召集三個調查組成員召開案情分析會,商討下一步的查辦策略,
這個會議開得極其沉悶,原有的調查組成員都覺得有些技窮,新加入的專案組成員又摸不著頭腦,開了半個多小時會的會議室內,除了繚繞的煙霧和不時傳來的幾聲咳嗽,王鵬沒能聽到一項有用的提議,
面對如此尷尬的境況,以及江一山那個擲地有聲的軍令狀,王鵬不得不張開長滿水泡的嘴巴,啞聲引導眾人盡量拓展思路,“大家是不是試著從過去的圈子里跳出來,想想有沒有新的角度可以供我們撕開缺口,”
剛從洛河趕回來的高英,雙眼布滿血絲,用同樣沙啞的喉嚨響應王鵬:“我沒有接觸史云彬和詹思蕓,也許可以先從不同的角度說說,”
王鵬向她投去鼓勵的目光,“說吧,交流可以促進我們的思維,”
高英說:“民間有句古語,夫妻本是同林鳥,大難來時各自飛,這句話用到那些沾上經濟問題的領導干部身上,常常能得到非常貼切的詮釋,可為什么,在史云彬夫婦身上就失效了呢,”
王鵬不得不承認,女性的視角,有的時候的確有其不同于男性的獨特,高英所提出的問題,他就從不曾考慮過,
他略顯疲憊又不失威嚴的目光,緩緩掃過眾人的臉,那一張張與他一樣透著倦容的臉上,同樣寫著他們對高英所提問題的意外,
王鵬朝著高英微微頷首,示意她不要停下,繼續說下去,
“從詹思蕓喜歡寫日記和備忘錄來看,她不僅是一名邏輯思維超強的檢察官,在生活中她更是一名心思細膩而執著的普通女人……”
季定邦這時突然朝高英點了點,帶著些激動的語氣說:“你這么說,我想起一些細節,”他略略有些興奮的眼神,就像在叢林中發現獵物的豹子,“我仔細翻閱過她的日記,其中大部分的內容都是記載史云彬飲食起居的,哪怕史云彬被‘兩規’后,她雖然不能再如過去直接照料觀察,她還會寫下在過去的同一天里,史云彬會吃什么、穿什么,甚至會出現怎樣的微恙,”
“詹思蕓對史云彬有著非比常人的深厚感情,”邵凌云目光炯炯地看向王鵬,
“不錯,”季定邦繼續興奮地說,“這就可以解釋她為什么明知史云彬有嚴重的問題,仍舊不遺余力地上竄下跳為他積極運動,不惜動用這些年斂財所得,花費巨資去買通各種關系,”
高英這時卻朝著季定邦潑出一盆冷水,“這個案子的關鍵不是詹思蕓,就算我們知道她對史云彬用情很深,卻并不一定能籍此讓史云彬開口,除非……”
“除非史云彬對她有同樣深厚的感情,”王鵬接道,“如果他沒有詹思蕓一般的心思,那么誰又能打動他呢,”
季定邦這時已經完全掃去臉上的陰霾,高英的這盆冷水于他似乎只是一劑清新的甘露,他信心實足地說:“我認為,史云彬對他妻子有同樣深厚的感情,”
“為什么,”王鵬與高英、邵凌云同時把目光投向他,問出心中的疑問,
季定邦說:“史云彬的父母在三年自然災害的時候雙雙餓死,他與姐姐失散后一個人流落到天水,被詹思蕓的高知父母收養,他們一起度過青梅竹馬的下鄉歲月后,又在恢復高考后一同考入政法大學,又一同分配到天水工作,他們確認戀愛關系后,曾遭到詹思蕓父母的強烈反對,認為他們作為法理上的兄妹,一旦被外界知道他們戀愛,詹家這樣的書香門第會從此成為世人的笑柄,但是,完全陷入愛情不能自拔的詹思蕓,根本不理會父母的阻撓,二人分別在單位入了集體戶口,然后由各自單位開具介紹信去登記結婚了,”
高英點點頭說:“這些情況,過去確實有聽廳里的老同志講起,但是,由于絕大部分人沒有親自見證他們這段愛情,所以也不排除這是他們為自己臉上貼金的舉動,因為一般人都不會太愿意拿著自己的感情到處宣揚的,”
“那么,這些到底是真是假呢,”王鵬問,
“是真的,”邵凌云肯定說,“我接手他的案子后,對他的情況進行過全面調查,有關他們夫妻這段婚姻的來龍去脈也進行過核實,與季主任說的情況基本一致,是我當時疏忽了,根本沒想到要從他們的感情方面做做文章,”
季定邦立刻搖頭說:“即使你當時想到,也起不了多大作用,”
“不錯,”王鵬說,“詹思蕓當時全部心思都撲在怎么幫丈夫脫罪上面,她根本不會配合我們做史云彬的思想工作,而史云彬,只要知道自己的老婆自由地生活在外面,也就不可能主動交代自己的問題,所以,現在詹思蕓自身問題顯露出來后,才真正給了我們一個機會,”
有了查辦的思路,王鵬與所有成員開始商量具體的談話步驟,包括每一個可能出現的細節,這一次他們都提前做了設想,
連續奮戰幾個月,他們每一個人都能感覺到身體對他們的抗議,但當新的希望出現時,他們全然忘記了身體帶給他們的倦怠,用大腦調動起身體的每一個細胞抵抗一襲來的疲倦,
當晚十一點,在統一思想的基礎上,詳細的談話方案終于形成,在確定具體參與談話的辦案人員時,季定邦突然像江一山那樣當眾立下軍令狀,如果這一次他再不能完成辦案任務,就主動辭去監察三室主任一職,
散會之后,王鵬特意叫住季定邦,“定邦,這個軍令狀不該由你來立的,”
“廳長,您難道不知道我為什么立這個軍令狀,”
王鵬在季定邦因為睡眠嚴重不足而顯暗青色的臉上,看到一抹濃重的愧意,他心頭微微一動,卻微笑著說:“我只知道,你這道軍令狀一旦立下,整個監察廳的目光都會監督你的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