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間佛寺,油燈半盞,豆粒大燈火靜靜燃燒。
圓通就著油燈,仔細翻閱一本經書,逐字逐句看。
沒法子,身為經典編纂的一員,必須牢記任務,寧慢勿漏。
更何況,他審閱完,后續還有十幾個人交叉校對,杜絕所有疏漏之處。
外面熱火朝天,名教經營世俗,道家內亂正盛。
若在平時,釋門少不得要派人入世,四處宣揚佛法,多占幾塊地盤、多建幾座寺廟。
可是,眼下不是時候。
釋門內部,看似平穩的局面下,實則潛流涌動。
別看圓通悶頭看書,數年沒有出門,卻耳目通暢,能聽到八方消息。
“守住正統,杜絕別支!”
這個口號,最近喊得越發嘹亮了。
所謂正統,自然是釋門道統,而別支,則是早已滅絕的凈道、梵教兩支。
清理叛徒的腥風血雨,早已告一段落,眼下重中之重,自然是刪除經典,去掉蠱惑人心的殘章斷句,以免兩脈別支死灰復燃。
但是,圓通越是閱讀,越是心驚,知道這是壓根不可能的任務。
在上古時代,三家都已經糾纏不清,遠遠不到涇渭分明的地步。
歲月流逝,到了今日,所謂的釋門,根本就是繼承了三家精髓。
想要割舍凈道、梵教的痕跡,不止是剜肉剔骨這么簡單,連內臟都要換掉。
圓通熟讀經典,理解越深,就知道絕無可能。
閑下來一想,那些高層想必也知道,為何推行這項吃力不討好的事情?
總也理不清頭緒,最后化作長長一聲嘆息。
“都修行者了,看書還用油燈,就這點,足夠吐槽到天荒地老!”
圓通放下手中經典,不得不說,編纂經書,對他收獲很大。
諸多釋門經典,不設防敞開,任憑他翻閱,想看什么看什么。
但是,其中過程中,也不可避免,看到凈道、梵教的思想殘留。
根據圓通猜測,這樁任務,怕是要做到老死了,釋門高層,絕不可能放他們這些人離開。
不然的話,編纂經典這么重要的任務,為何挑選的圣僧,都是根基淺薄,沒有后臺的。
以圓通這樣的背景,方便軟禁,或者滅口。
圓通起初想到這個可能,不由得除了身冷汗,但日子救了,也就坦然了。
不一定要殺人滅口,也有可能是監禁到壽元告終。
所以,看開之后,心境越發坦然。
“圓通道友,看書看得累了,不如出去走走!”
合歡又來邀請,他天生樂觀,給人一種生機勃勃、積極向上的感覺,很受歡迎。
“嗯!”
圓通接受了邀請,和合歡一同外出游玩。
走出寺廟,腳下土地籠罩在金光中,往遠處看去,天上地下都是金光。
原來,他們所處的位置,乃是一處凈土。
“圓通道友,這些日子,你佛法精進,令人嘆為觀止呀!”
合歡不經意提到,很是敬佩。
圓通擺擺手,“道友不也如此,咱們日夜讀書,除此以外,更無他事,能有如此進步,也是理所當然!”
隨即,他嘆了口氣,“只是,學究天人又如何,今生只怕出不去了!”
越是熟讀經典,對未來越是感覺渺茫。
凈道、梵教和釋門,原本三家并無區別,但到了今日,只有釋門一家能存在。
百子回歸,凈道和梵教蠢蠢欲動,借助經書中的殘留思想,不知早已蠱惑多少人。
先前那位圣僧,只是不走運暴露,結果呢,后續再無類似現象發生,可見那些人得到警示,隱藏得更深。
眼下的刪除經典,不過是亡羊補牢。
圓通簡直不敢想象,一旦爆發,釋門將分裂成什么模樣?
因為,他隱隱有所預感,釋門高層,恐怕也有凈道、梵教的皈依者。
太可怕了!
合歡似乎察覺到,方斗內心翻滾的思緒,淡淡笑了。
“圓通道友,你心在亂!”
“非也!”
圓通搖搖頭,想要說些什么,話到嘴邊,卻什么也說不出來。
合歡看著圓通,覺得距離水到渠成,已經只差半步。
但是,他就像是有耐心的獵人,仍然沒有暴露意圖。
內心的聲音,不斷催促,“這可是上好的發展對象,你再加把力,就能把他拉進來!”
合歡如何不知,圓通和他同為編纂經書的成員,這段日子,接觸到的禁毀內容,超出普通僧侶無數倍。
此人偏偏又是天縱奇才,一旦見識多了,就會細想領悟,不知不覺就會被那些學問吸引。
許多皈依者,就是這么來的。
連同合歡自己,也是在幼年時,在某本經書中,讀到梵教的殘留章句,結果覺醒了宿慧,腦海中誕生那個聲音。
“耐心些,只差一步!”
合歡內心篤定,只要告訴圓通,釋門對他們的最終安置,必然會踏出最后一步。
這段時間,許多皈依者,就是這么來的。
“圓通道友,釋門經典無數,夠咱們編纂到老死!”
“不一定!”
圓通搖搖頭,“我等都是圣僧,經書再多,也能看完。”
合歡接過話頭,“一旦經書編完,我們該何去何從!”
說完,他長嘆口氣,拿眼看向圓通。
圓通沉默不語,久久沒有說話,過了片刻,轉身走入寺廟。
當天夜里,他房中的燈光沒有亮起。
合歡見到這一幕,和腦海中聲音交談,“圓通此人,快要成了!”
“只是不知,他皈依的,是凈道,還是梵教?”
腦海中的聲音,嬉笑道,“他被你潛移默化,十有八九,是我梵教的皈依者!”
“我想也是如此!”
房間中,圓通盤腿坐下,額頭、后背汗流如雨,匯聚在身下,很快浸濕草團。
“明明是晉升的征兆,為何我心神不寧?感覺像是末日將至!”
“莫非,這是突破的魔障,想要毀我修行?”
圓通內心有預感,今夜就能晉升到大乘境界,但看似平和心境下,卻是暗潮涌動。
總覺得踏出這一步,禍福難料。
也是他負責編纂經書,熟讀釋門的經典,積累深厚,縱然沒有故意修行,也是功德圓滿,到了臨門一腳。
但這一腳,遲遲踩不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