陜西西安府山陽縣。
湯勇是大南村的一名農戶,以前就靠著租著村里陸老爺的十畝薄田過日子。
這些年老天爺不給人活路,不是干旱就是冷,把整個陜西折騰得十室九空。
各路好漢也是你方唱罷我登場,村里的陸老爺也被殺了,全家搶個精光。
幸虧村子附近就是天柱山,湯勇為人機靈,見勢不妙,帶著娘子和孩子躲進了天柱山,靠著父親傳下來的一獵的手藝,在里面靠著挖野菜,打獵熬了下來。
光躲在山里也不可能活下來,靠著冬天獵物容易上鉤,春天手里攢下一點皮毛的時候,湯勇都要出去找人換點鹽,糧食之類的東西。
這個冬天收獲不錯,全家五口靠著一頭掉進陷阱的野豬熬了過來,他還打了幾只狼,眼看著年過了,他就想下山去看看,能換一點鹽和糧食是最好。
他從山上下來還小心翼翼,生怕遇到義軍或者亂軍,走得非常小心。
一路走來,卻是觸目驚心,滿地都是無人收拾的尸骨,走出十來里地了,都沒看到幾個人,轉到自己原來所在的大南村,也只剩下了一片荒蕪和煙熏火燎的殘垣斷壁。
雖然早有心理準備,但湯勇看到這種凄涼的場景還是心里發寒。也暗暗慶幸自己當時跑得快,不然全家怕也要成為這些枯骨中的一員。
一路往山陽縣城走,終于在通往縣城的大道上,遇到了幾個同樣往縣城去的人。
這幾個人卻是大搖大擺,完全沒有他想象的小心謹慎,坐在一輛牛拉的四輪車上大聲談笑著。
莫非現在已經天下太平了?
湯勇心想,牛拉的車子走得慢,湯勇摸了摸自己腿上綁著的那把小刀,追了上去:“幾位兄弟,現在天下太平了嗎?都沒有看到亂匪了。”
幾人打量了他一下:“聽你的口音也是本地人,你還不知道?”
湯勇強笑了一下:“我住天柱山那邊,一般不出山。”
幾人中年長的那個點點頭:“住得偏好啊,你也算幸運了,躲過了這場劫難,現在天下已經太平了,至少是沒有大股的流寇亂軍了,去縣里衙門領點地,好好過日子吧。”
湯勇沒聽懂:“領地?現在衙門還發地嗎?”
年長者苦笑:“我們北方收成不好,收的那點租剛夠交朝廷的稅,大家都不敢買地了,不過沒地的人能領五畝的口糧田,你只要去衙門,家里一個人就能領到五畝地,種好了吃飯是沒問題的。”
湯勇一想就明白了,像他村里的陸老爺不就被殺了么,那些地自然也就沒有了主人,現在朝廷應該是把這些地重新分出來。
整個西北包括河南地區,李斌都給了五畝地的口糧地,那些躲避戰亂的人,包括山賊,土匪全部既往不咎,只要下山到當地衙門登記,全部按人口發給土地。
本來這些土地按原來大明士紳官員的德行,是不可能落在屁民手里的,早在李自成被挪走的時候,就已經被這些人瓜分一空。
地到手了,但這些人馬上發現找不到足夠的人手來耕種,緊接著就是稅務登記,這些把地弄到手,荒在那里都高興的地主老爺們馬上就慌了,這沒產出就要交稅。
北方本來產量就一兩百斤,現在糧食價格這么低,一畝地要三四十斤糧食才夠稅,問題是現在西北根本就找不到足夠的佃戶,也就意味著他們要為荒地交稅。
去稅務局講道理,人家說這是資產稅,地在你名字下面,就該你交稅。
不是沒有官員上書,建議朝廷從江南人口稠密地區移民過來填充西北,卻被朝廷直接拒絕,反而還在西北開始招收移民。
上書的官員也被監察部逮著嚴查,挖出了他和當地士紳勾結,侵占土地的罪行,官員和士紳全家被發往爪哇。
有了這個出頭鳥,監察部對整個西北地區的官員都清理了一遍,見機得快的,趕緊把這兩年吞的土地吐了出來,登記到了官府的名下,腦筋不靈活的,全部去爪哇陪野人去了。
官府現在就是靠著五畝地來吸引那些無地流民,希望能恢復生產,增加稅源,不然你在任上一無所成,想升官就是做夢了。
湯勇和這幾個游商一路進了山陽城。城門口也沒人收進城稅了。
湯勇還特意問了他們,卻被告知,現在除了資產稅和經營稅,其他的所有稅都取消了,像他們做游商的沒有鋪面,只要馬車交了資產稅就行了。
“連人頭稅都沒有了?”
湯勇有點不敢相信。幾個游商當然是見多識廣,聞言哈哈大笑:“首相在報紙上說了,大明多少人口都不夠,再收人頭稅,那不是跟自己過不去。”
一進城,幾個游商就直奔他們口里的華潤百貨,據說那里什么都有賣,而且還收購各種雜貨。
湯勇也沒別的事,干脆也一起去了。
一行人走了不遠,就看到一棟灰色的三層樓,十多丈長,三四丈深。
還沒進門,就看到旁邊好像是一塊公告板,前面擠著一堆人。
“招人去東華洲的,每戶給地五百畝,發燧發槍,發口糧,有沒有人去的?”
告示牌下面有個黑衣軍士在那里喊話。
“湄公河移民區,每戶分地五十畝,發口糧,有沒有人去的?”
依然沒有人出來應話,黑衣軍只好繼續讀告示:“山陽小學工地招工,每天五分錢,管三頓飯,去的來報名。”
這次有人出來了,畢竟就在山陽縣城,不像什么東華洲,湄公河聽都沒聽過的地方。
湯勇也想報名,但告示明顯還沒有讀完,他準備再聽一下看看。
“每口人分地五畝,自己帶著全家人去衙門登記就能領,先到先得。”
下面馬上開始議論紛紛:“那什么東華洲,居然說分五百畝地,還發什么燧發槍,一聽就不是好路數,山陽就挺好,至少一人五畝地,餓不到肚子了。”
另外一個馬上點頭:“朝廷那些官老爺那里有便宜讓我們賺的,動不動就五十畝五百畝的,搞不好就是騙我們去賣命,還是呆在老家好。”
湯勇也覺得他們說的有道理,自己一家要是分上二十五畝地,怎么都能吃飽肚子了。
趕緊按先前商人的指點,去華潤百貨收購雜貨的攤位,把自己背來的幾張狼皮拿了出來。
“厲害啊,居然能打到狼皮,要不要考慮一下,去東華洲,給你五百畝地,加口糧和房子,還有燧發槍和馬。”
工作人員發現了一個野外生存的高手,馬上又開始誘惑湯勇。東華就是要這種人才啊。
湯勇趕緊搖頭拒絕,開玩笑,誰知道那是什么地方,自己還帶著三個小的呢。
工作人員挺失望,但還是給了他一張狼皮六角的價錢。
“你們就給這個紙片片給我?”
湯勇開始還不知道工作人員說的角是什么意思,工作人員跟他解釋了半天,他才知道一角等于25斤大米或者面粉,馬上表示接受六角的價錢,這個價格比他以前賣皮子的價格高了一半了。
但工作人員給他錢的時候,他一看是幾張紙片,馬上臉色就變了。
工作人員哭笑不得,只能又跟他解釋了一通,保證在另一邊拿這個紙片片能買到糧食和鹽。
湯勇將信將疑,但看人家店鋪里面站著臉色冷峻的軍士,也不敢鬧,只能過去試試。
一共五張狼皮,賣了三元,他過來一看,大家都在這邊買東西,也全部是用的他手里這種紅票票,倒也安了一點心。
買了五袋面粉,十斤鹽,他馬上出門往衙門走去。現在不敢多買,還要去衙門看分地是什么情況。
“這也沒多少人啊?”
湯勇暗暗嘀咕了一聲。確實是沒多少人了,這種陜西小縣城也就十幾二十萬人,亂了這么久,剩個幾萬人都不錯了。
“大哥,真分地啊?”
排他前面的明顯是一家人,兩個老的帶一個年輕的。
前面的老哥回過頭來,看他就一個人:“怎么,兄弟家里就你一個了?”
湯勇趕緊搖頭:“就我一個進城了,娘子和孩子們在家呢。”
大哥搖搖頭:“那你排這里沒用,人家要全家都來才登記了分地,幾個人分幾份地,兄弟還是把娘子和孩子都帶來吧。.趕緊把地分了,還能去小學工地上做幾天工,掙點種子和糧食錢。”
湯勇很驚奇:“這馬上就要春耕了,都去做工,誰來播種?”
大哥苦笑:“你看這些人像是買得起種子口糧的人么?去年大家就是靠著修衙門,和整修縣城熬過來的,今年才開始分地,但一個冬天過去,手里攢的一點錢也吃得差不多了。不出來做工,馬上就有人要斷糧。”
湯勇這才想起不是每個人都有本事打獵的,自己可能算是平民中的有錢人了。
湯勇憂慮的問道:“那什么小學修完了怎么辦?地也荒了,不一樣沒飯吃?”
反正現在隊伍還長,大哥干脆跟他耐心的解釋起來:“男人出來做工嘛,女人和孩子在家把草拔一下,工錢是一天一發,做上幾個工了,買點種子,讓家里的女人撒下去,多少能收一點,男人做工也能給全家掙口吃食。今年除了要修小學,還要修路修水渠,一年是把活干不完的。”
這就是李斌在西北地區開展的救命工程,西北地區的這些人手里還真是一窮二白,移民也來不及,只能先招一部分自愿的,然后就是在西北撒錢。
陜西,山西,河南這三個省的縣里全部進行道路整修,水利建設,無非就是雇人挖土的事情,先讓這些人活下來,讓那些躲在山里分不清是民是匪的人,從山里面走出來再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