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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第九章  烏家很快就有了動作。放話給隴州所有牧戶道:想與嚴家有所往來的牧戶,將被烏家列為拒絕往來戶,永遠不來往。

  平地一聲雷,震得所有人頭暈目眩、膽顫心驚;向來平靜的大西部被這個消息攪得雞飛狗跳,每個人在路上相遇到了,都要長長的談論上一番,卻也談不出一個所以然。烏家這種強硬作法,簡直前所未見,雖引起普遍的抱怨,但也只能敢怒不敢言,畢竟形勢比人強,硬與烏家作對,受損的肯定是每一個小牧戶。

  「這情況不利于峻兒。」嚴老爺子嘆氣說著。

  「倒不至于,因為峻少早就料到這一點了;既然料到,自然就有他的因應之策。我是這么想的。」米素馨笑著安慰他。

  這些天來,有一些牧戶來到米家拜訪嚴老爺子。除了訴苦外,也想問問這該怎么辦才好。以前嚴家身為隴地的牧業龍頭,從來都與人交好,并扶植小牧戶與之合作,市場自由而活絡,從沒見過有人想主控一切,并以勢力威迫別人屈從這種事。

  「丫頭,妳覺得峻兒會怎么做?」

  「這您該問峻少,怎么來問我呢?我自個兒也好想知道呢。」她知道今天嚴峻會過來這里向他父親請安,所以趁他還沒過來時,先來找老爺子聊一聊,安撫好他老人家的心,聽完他所有抱怨與憂心,好讓嚴峻過來時,不用聽父親一頓訓,還得一路被訓到天黑去。

  「當然應當問妳,妳可是最了解他的人呀。」嚴老爺一副理所當然的樣子。

  「沒的事,我可不敢這么講。再說這些年來,他也有些變了,不再是年少模樣。」

  「如果妳都不敢這么自認為的話,這世上還有什么人了解他呢?」老爺子想到這里,嘆氣了。「以前大伙兒只認為他沒志氣、內向,生來膽子小,所以連偌大的家產也不敢吭聲爭取些好處,被虧待了也不能如何。我對他的才能沒有任何寄望,只希望他娶個美麗能干的妻子幫他持家,平平順頤的過完今生也就滿意了,所以當初他沒能娶到妳,我生氣極了,后來一直就沒太理會他,反正他也凡庸得緊,想當獸醫就去吧,好歹是個一技之長。卻沒想到峻兒并非是個無能的庸材,他只是少言,做的比說的多,看得遠,心胸之大,不是他那些見錢眼開的兄弟們可以比擬的。」

  米素馨只能微笑,不知道能說些什么。

  「丫頭,我還是希望妳可以嫁給峻兒。」

  「老爺子,怎么說到這兒來啦?這是不相干的事嘛,眼下最讓人擔心的莫過于烏家的抵制,還是把大伙聚集起來一起想個因應的好法子才是重要的,等會我找爹商量去……」馬上換話題。

  但嚴老爺對原先的話題無比執著、堅決不換,眼神嚴肅的看著她問:

  「素馨,妳還是不想嫁峻兒嗎?」

  「老爺子,這種事我已經不再去想了,這輩子都不打算再想感情方面的事了。」她輕聲吐露心中早已做下的決定。

  「我不懂啊,丫頭。」嚴老爺子搖搖頭。「我不懂一個女孩兒怎么可以無比維護一個男人,卻又認為對他沒有男女之情,不愿與之匹配成良緣?是妳搞錯了呢,還是妳有什么別的想法是我們所不能明白的呢?峻兒多年來一直沒娶妻,妳有沒有想過那是為了什么呢?妳想過沒有?」

  嚴老爺的話把米素馨的心給攪得亂了,一股委屈的感覺驀然冒涌而上。想起九年前,她滿心一意愛著嚴峻,可嚴峻卻斬釘截鐵的告訴她:妳搞錯了,妳不愛我,那只是友情。而今,她安心守護著這份友情,不作它想,別人卻質問她:妳是不是搞錯了?這樣的情分理應是愛情才是。

  錯的是她嗎?當年愛他是錯,如今不愛他,也是個錯?她已沒有多余的心力去想,只覺得荒謬,只想遠遠躲開這個令她筋疲力盡的問題。所以她很明白的對嚴老爺道:

  「老爺子,峻少很快就要娶妻了,他這回帶了一位姑娘回來,想必是有所打算的。求求您就別再提這件不可能的事了吧!我是孀婦,他有對象,彼此都無意的,請大家永遠別再提這件事增添我與峻少的不自在了,這種事再多說個幾次,我們會連朋友都很難當下去的。」講到最后,已然難掩激動,她站起身告罪道:「對不起,老爺子,我要回新居那邊了。最近剛搬過去,還有許多地方得打理,就不跟您多聊了。」

  走出老爺子的院子后,她很快騎馬離開老家。這幾天,她以搬家為借口,雖然幫峻少處理了不少事,但都刻意與他錯開時間,讓兩人見不上面。

  她想,她是不愿聽完峻少那天沒有問完的話,怕他所問的是她難以回答的。

  她想,她是太過介意方草臉上有著對嚴峻明顯的情意,怕親眼看到她曾經得不到的男人被別個女人輕易得到。

  雖然今生自絕了情情愛愛的事,但對于以前曾眷戀過的男人,還是無法坦然的見他與別的女子有太親密的往來。

  可她憑什么介意呢?她沒有資格呀!

  總不能要求嚴峻這輩子沒愛過她,就不許他去愛上別人吧?

  她是理智的,可她也是小心眼的,所以選擇眼不見為凈,不要讓她看見,那么他去愛別人、他去對別個女人親密,她會祝福,遠遠的祝福,只要別親眼看到,她一定會理智的祝福,心中不存一絲疙瘩。

  走吧走吧!還有好多事得做。去忙去累,把心底那片介意給累得再也想不起,累得再怎么仿如針扎都不會覺得痛。

  嚴峻,去愛你所愛的吧,我祝福你。

  決定祝福你。

  「娘!阿娘!阿娘阿娘!」金霖的呼叫聲從門外尖嘯到門內,從前庭傳到后院,在每一間廂房穿來找去,終于在繡房找到了親愛的阿娘,一把飛撲過去。

  「霖兒,做什么大呼小叫的?你今兒個不是要跟程風叔叔到三交驛的市集去看外國人?怎么還在家里呢?」米素馨摟著懷里的孩子溫柔問道。

  為了幫嚴峻實現他的計劃,她早已想好如果隴地里的牧戶若是屈服于烏家的威勢,不肯與嚴峻合作的話,那她就從外族那邊先分批購馬過來,然后順理成章的成為嚴峻唯一合伙人--能賺錢的事,別人不敢做,她敢,她來做!

  富貴險中求,不就是這個道理嗎?她那張重金申請來的印紙可不是買來好看的。所以她今天派程風到三交驛那邊采探情況,準備開始動作了。

  「我們去了,可是走到一半,我就請程風叔叔快回頭,所以我們就回來了。」金霖臉上不見頑皮神色,只有緊張與著急。「娘,不好了,我又看到了!」

  「看到?」米素馨一時之間沒會意過來,但也只是一下子而已,馬上恍然,神色跟著凝重起來,問道:「霖兒,你說清楚一些,你看到什么了?」

  「我看到天空上有一片臟臟的黑煙從西方那邊往這兒飄過來了,好大好大一片哦!就跟以前我在咱揚州看到的一樣,可是更大片呢!以前那片黑煙飄過來后,死了好多蠶寶寶。娘,可這兒沒有蠶寶寶,怎么會有黑煙呢?它要讓誰死掉?」

  是瘟疫!米素馨緊張的推開窗戶往西方看,雖然知道自己不可能看到金霖口中的「黑煙」,但還是下意識這么做。

  老天,有瘟疫!但并不知道是針對人而來,還是針對牲畜而來!怎么辦呢?怎么辦呢?

  「霖兒,那片黑煙離我們多遠?」她問。

  「在這邊看不到,可是晌午我們快抵達三交驛的時候,我就看到了,才害怕的請程風叔叔別再往前走了,快回家。」

  「你沒有告訴別人這件事吧,霖兒?」她謹慎的問著。

  金霖用力搖頭。「我沒有,我連程風叔叔都沒有說,這是我跟爹娘約定的,我們說好啦,這個小秘密只能跟娘說,我沒有忘記哦。」

  「乖孩子。」她松了一口氣,將金霖重重摟入懷中,并在他小臉上親了好幾下。「這事娘會想辦法處理,你就忘了這件事吧,好嗎?」

  金霖點點頭,但又有些遲疑地問:

  「娘,以前在爹爹家時,那黑煙一飄過來,所有的蠶寶寶都死啦,結果那年都沒有布可以賣。這次又看到黑煙,真的不會有事嗎?這兒沒有蠶寶寶,可是有好多羊兒、馬兒呀,牠們會不會死掉?」

  「我希望不會。」她臉色鎮定的看著孩子,不希望讓金霖感受到她其實已經滿腹憂心。「我想應該不會。」

  金霖眉頭鎖得緊緊的,好像在想什么,大眼睛眨呀眨的。

  「好了,霖兒,娘帶你去洗把臉。看看你,滿臉的黃土,不是要你騎馬時要把臉遮起來嗎?要是讓風給刮傷了臉,妳奶娘又要在我耳邊念好久啦。」不愿讓兒子多想,打算帶他轉移注意力。等會把他交給乃涼照顧后,她才能好好去細想有什么方法可使那片「黑煙」帶來的災害減到最少。三年前她就是對霖兒的話不以為意,沒有任何預防,所以造成江南絲造業難以估計的損害。雖然那時她全心照顧著身體一日不如一日的夫婿,實在沒有太多心思可以管其它,但如果她能多注意一些,損害應該不至于那么慘重的。

  當年她沒想到所謂的「黑煙」,帶來的災害會那么大,更沒有想到霖兒身上的異能如此之強,已經不只可以看出每個人身上的生命力強弱,還能看到災害……

  她一定要好好保護好霖兒,讓他快樂無憂、平凡普通的長大。這是她對方菲、對夫婿立下的誓言,也是她衷心的希望。

  「啊!娘!阿娘!」被牽著走出門外的金霖突然大叫,直搖著母親的手臂。

  「怎么了?」米素馨彎身看他。

  「我想到了,我們可以請大胡子叔叔幫忙,他身上有一種好舒服的白光,我記得他上回來幫我們的馬兒治病時,他手上的光把馬兒身上黑黑痛痛的地方都化去了。大胡子叔叔可以的,對不對?」

  「是這樣嗎?」米素馨不大確定。嚴峻是個醫術高明的獸醫沒錯,但對于瘟疫卻不一定有辦法。

  所謂瘟疫,指的就是不知名、尚無人知道發病原因,但卻會大量感染出去的疾病;所以每次一流行起來,總是死傷無數,那是因為沒有人知道治療方法所致。

  就算是最厲害的醫者,也得花費耗時先找出病因,才能對癥下藥;而等到那時,通常也都已有大量傷亡了。

  「找大胡子叔叔想辦法嘛,阿娘!」金霖對嚴峻倒是有著無比的信心。

  「好好,我會去找大胡子叔叔,阿娘會去。」她安撫道。

  不管嚴峻有沒有辦法應付那片「黑煙」,她都得先提醒他這件事。還有,得先查查這片「黑煙」是針對人或針對動物而發作?這很重要。

  先派人去西邊打聽一下好了,那邊應該有什么狀況出現了……

  邊走邊想,很快決定接下來有哪些事必須馬上辦好。

  等會就找嚴峻去。

  方草終于找上門來。

  她找的人不是米素馨,而是乃涼。

  乃涼是堂姊方菲的女侍,當年帶回堂姊方菲的靈柩后,便不知所蹤,但她畢竟是無關緊要的小人物,所以也沒人在意。但方草認為會在這里遇見她一定是天意,代表她命不該絕,乃涼是她活命的唯一希望,讓她再也無須躲在這個荒涼的地方悲慘過一生。

  「乃涼,我只問妳一句話。」兩人在后院外頭見面。方草省了寒喧那套,問得開門見山:「那個孩子是不是方菲生的?」

  「他是個男孩。」乃涼一貫的面無表情。她對任何人向來都是不給好臉色,平常除了有碎碎念的嗜好外,卻是不愛與人對談說話,當然,除了她心肝寶貝金霖之外。

  方草無言了半晌,當然知道乃涼的意思--方氏家族的女子只會產下女兒,絕對不會有兒子,九代以來都是如此。因為方家在氏族里有個「神圣」的任務,而那任務只有女性可以繼承。

  「但……但他長得很像方菲啊!」

  「他長得像姑爺,個性像二夫人。」她的方菲小姐有「野性」,卻無能以施展「野行」,她活著的十九年里,都虛弱得走不出房門。

  「那孩子又臟又野,確實不像我方家之人,但……他的眉眼像方菲,我不會看錯的。」方草死咬著這一點,抓住她可以活命的希望不肯放。所以她發狂亂猜亂叫,一徑地認定,并下結論:「也許……也許……他根本是女扮男裝!對,金霖是女的!一定是!這是方菲的陰謀對不對?為了不讓她女兒繼承她回族里當血人的陰謀對不對?!她可害死我了,就是因為她病死了,所以換我們這些旁系的姊妹受害,代她成為血人!妳知不知道我為什么要逃?因為族神巫力量一天比一天弱,我們的血又不純,所以他需要的血更多,已經不再是以前每個月喝一碗便已足夠,他需要一整盆的血!半個月就要一盆!一整盆差不多是一條人命了,我方家的姊妹每一個人都因為失血過多而相繼死去,只剩下我了,妳知不知道?!只剩下我了!知道我為什么可以出來嗎?因為女族長要我出來找個男人生下孩子,給我三年的時間,三年后帶孩子回去,就跟方菲一樣,繼續提供我們身為血人的使命,等我有孩子之后,我就得回去死了,妳知不知道呀!」

  「金霖不是小姐的孩子。」乃涼只回她這句話。

  「妳騙我!妳騙我!我不相信!」

  「我不需要妳的相信。」

  「妳以為這樣就可以打發我嗎?」方草冷笑。「等我回族里告知族長這件事之后,我們就可以知道金霖到底是不是了。」

  向來表情平板的乃涼,聞言居然笑了。

  「妳……妳笑什么?」方草覺得有些心驚。

  「方草小姐,妳可以回去說,反正金霖不是方菲小姐的孩子是鐵一般的事實,不怕誰來驗證。如果金霖是,神巫大大早就算出來了,不是嗎?倒是妳,方草小姐,妳這么早就跑回去自投羅網好嗎?」

  方草一震!這才想到族里人人敬畏的神巫從來沒算出來方菲有孩子的事。神巫的神力高強,如果方菲有孩子,她不可能沒算出來!

  那么……「金霖……金霖……真的不是方菲的孩子?!妳沒騙我?」

  「沒有。」

  「我不相信!不然妳為何會守在金霖身邊?妳明明只忠心方菲的!」

  「小姐臨終時要我發誓會服侍姑爺與二夫人終生,不要因為她的亡故而自戕。」

  「我不相信!我不相信!」方草絕望的大叫。「妳把金霖帶來,讓我親自察看,只要他是女的,就有可能救我的命,妳把……呃!」她的大叫聲猛地被扼住--乃涼一只肥嫩卻冰冷至極的手正箝在方草細致的頸子上,再多施一分力的話,她的頸子便要應聲折斷。

  「現在,二夫人與小少爺都是我以性命保護的人,妳最好記住這一點。」

  方草想大叫,也想求饒,但她什么聲音都發不出,整個人甚至是被提起來的,最后白眼一翻,厥了過去。

  乃涼沒再多看她一眼,丟下她,轉身回宅子里去。

  才踏進后門,迎面就被一抹銀白色的影子重重襲擊,但她卻全然無所防備,任那「暗器」一路往她懷里的大空門撞來--

  「奶娘!妳在跟我玩捉迷藏嗎?我找到妳了!」金霖咭咭咕咕地在她懷中得意笑叫著。

  「小少爺!你不是才沐浴過、換好衣服的嗎?怎么臉上又臟成貓樣啦?」一反方才的面無表情,乃涼此時完全換了個人似的,臉上滿是又愛又氣又抱怨又無奈的豐富表情,蹲下身就要幫金霖擦臉。

  金霖咯咯笑地左閃右閃,看到門外有人倒著,好奇說道:「奶娘,那里有人在睡覺,她這樣睡會著涼耶。」

  「對,所以好孩子不要學。晚上睡覺時一定要在炕上睡,也不可以老踢被子,當然,也不可以踢奶娘,知道嗎?」順便機會教育。

  「知道,我睡覺時會乖。奶娘,妳別放她睡在那里嘛,她會生病的,我們把她扶進來。」

  「不用理她……哎,霖兒,我的小少爺……」

  金霖看到程風跟在他身后過來,立時咚咚咚地跑過去,沒聽到奶娘的拒絕。

  「程叔叔,那邊有個人在睡覺,你可不可以把她扶進來?快快,我們快走!」

  雖然在場的人中,金霖年紀最小,但卻也身分最大,所以嘛,大家也就只好聽他的了,雖然心里是千百個不愿意。

  于是,方草被搬進了米素馨華美的大宅里。睡覺。

  「妳怎么會知道這件事?」當嚴峻訝然這么問時,米素馨比他更震驚。

  「你早就知道了?你怎么知道的?!」

  嚴峻神色凝重的拉住她的手,將她往書房帶去。

  「昨天晚上我收到一封急信,是京城太仆寺傳過來的消息,上個月高昌爆發了馬瘟,全國馬匹幾無幸免死了大半,他們甚至懷疑連羊也被這種病癥波及,因為許多吃了羊肉的人也都生病了。高昌請求朝廷派獸醫過去幫他們,如今已經派了三百名獸醫、以及五十車藥材過去了。太仆寺要我們這些駐守在西境的獸醫隨時注意這邊的情況,下指示不能讓高昌的馬羊進來,使我方的牲畜受到感染。當然,也得快些找出病因。」說明完自己這邊的訊息后,嚴峻問她:「素馨,妳又是怎么知道的呢?」

  「我……不能說。」她發誓今生不會對第二個人說出金霖身懷異能之事,所以連嚴峻也不能說。「我怎么知道的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得告訴你,這次的禍事咱隴州恐怕幸免不了。」幸好不是針對人而來的瘟疫!這使她松了一口氣。「我們必須快些把隴州所有的畜牲趕往別的地方避難,當然找出治療的方法更是當務之急。但,要把這些牲畜寄放在什么地方?要怎么說服牧戶聽我們的?現在是夏天,每年只有這個時候各地的商隊會來隴州買馬羊,正是價格最好的時候。如果要他們停止交易,可不就是要牧戶們今年勒緊腰帶過冬嗎?不會有人同意的。峻少,我知道可以怎么做,卻想不出讓所有人同意配合的方法。」

  「是的。高昌那邊有馬瘟,相對提高了咱這邊的馬價,任誰都想趁今年賺上一筆,不會想到瘟疫會傳到這邊來……」其實嚴峻也不確定。

  「一定會傳過來!」米素馨抓住他的手,完全沒有開玩笑的神色。「我們試著去說服所有牧戶吧。如果他們不肯聽的話,就不理他們了,我們已經盡了道義。雖然我很不愿意這樣,可是他們的拒絕會造就我們的發財。我不想發這種財,可若情勢只能如此,我也賺得不心虛。」

  「不能這樣。」嚴峻搖頭。「好,我們當作馬瘟會掃向隴州。我嚴家在六盤山有一處廢置的牧場,有兩片山坡之廣,應可容納得下數萬馬羊。那片山坡每到冬天都寸草不生,夏天草也不豐,但算是可以支應一時。我們請牧戶把馬羊趕到那邊去避難,若是到了秋天馬瘟還沒控制住,那就整批趕到原州,向那邊的官方牧場借地,那里的司牧監是我的朋友。」

  「峻少,我覺得你最大的問題是如何說服牧戶。」米素馨覺得這點最難。

  「我可以的。」

  「你可以?」憑他老實得過頭的口才?

  「不一定說服得了,但一定會在三天內,把大部份的馬羊給趕到六盤山去。」

  「我不相信。」她雙手扠腰。

  嚴峻笑了笑,突然問道:

  「要不要打賭?」

  打賭?這個畢生沒見過賭坊長成什么樣的人要跟她打賭?

  「打什么賭?」有意思,她點頭等著。

  「賭,若我做得到,妳嫁給我。」

  震驚!不敢相信自己聽到了什么!

  嚴峻輕輕拉過她一只手,在她潔白的手背上印下一吻,像印下一記誓言。

  「若我做到了,請嫁給我,素馨。」

  她沒有回答,無法回答,雖然眼睛還睜著、瞪著,但她其實已經昏厥過去了。

  非常理所當然的,嚴峻的說法沒得到牧戶的支持。

  有馬瘟?在哪?啊,在遙遠的高昌?那不怕不怕,正好助我們今年發大財!

  拜托!現在正是賺錢時候,干啥要避到六盤山?不不,你自己去避好了,別妨礙我們賣馬羊。

  去去去,別說了別說了,如果你真的擔心,那烏家馬羊最多,你去說服他們好了。

  嚴峻說服的對象當然沒有漏了烏家。

  他到烏家拜訪,被門房刁難了好久,才終于見到烏家的三個當家,烏大夫人也在列,一群人對他的「勇敢」感到不可思議,幾乎要佩服起來。

  「嚴公子,你說……要我們暫時停止與吐谷渾的買馬交易,然后,也要我們把那群好不容易從各地牧場趕來隴州等著販售的馬都送到六盤山?就因為你認為咱們隴州也會有馬瘟?你說有就有嗎?啊!」烏二當家不可置信的重復嚴峻的話,非常的不悅。

  「哈哈哈……人家說嚴六少老實過頭,是兄弟里最不成材的一個,今日一見,果真是……連陷害別人都老實的讓人知道,還以為別人會乖乖的上當!我的天!嚴六,你今天是特地來講笑話給我們兄弟聽的嗎?」烏三當家笑得上氣不接下氣。

  烏夫人開口了:「嚴六少爺,如今你有了金夫人的金援以做靠山,應該不怕與我烏家對上才是。商場如戰場,大家各憑本事營生,你又何苦上門以這種小把戲攪弄?」

  嚴峻臉上沒有任何被奚落的惱羞成怒,一貫的平靜沉穩。

  「我無意以把戲攪弄什么。想必你們早就知曉高昌國馬瘟橫行的消息,所以才會在近來以高價四處購馬,就為了掌握這個商機。」

  烏大當家完全不否認。

  「老實告訴你,六少。高昌那邊已向我烏家訂下種馬、牡馬各五千匹,朝廷那邊也因為情況特殊,所以允許有這筆大量輸出。我們已經收下巨額訂金,不可能終止這筆買賣。」

  「烏大當家,你可以不終止,但最好展延交貨的日期。也許你并無法如期提供健康的馬匹給高昌,到時恐怕會造成你巨大的損失。」

  每個烏家人聽到嚴峻這么說,都不悅的皺眉起來。最后由烏大當家說了:

  「這就不勞嚴六少擔心了。烏總管,送客!」

  當天晚上,嚴峻將所有兄弟找來米家,在父親面前提起這件事,并央求他們配合某件事。米家人也被邀請在旁一同聽著。擔心嚴峻情況的米素馨當然也來了,不過卻躲在母親后頭,完全不敢與嚴峻的目光對上。

  嚴老爺子聽完嚴峻的話后,久久不語;而嚴家所有弟兄都皺著眉,爭相提問,雖有心支助自家兄弟一把,但想到嚴家就剩這么點產業了,怎堪再有損失?

  最后,由嚴老爺子做出決定,他凝重道:

  「你們幫不幫自家兄弟這個忙、愿不愿意與阿峻合作,我不勉強你們。至于我,阿峻,爹把嚴家最后希望放在你身上,不只要你振興嚴家,也要你全力救咱隴地所有牛馬羊,務必使牠們避過這場災難。」

  交出所有嚴家僅剩不多的財物田契,并簽下以自己信譽為抵押的擔保書,讓嚴峻去辦事。

  一個時辰之后,其它兄弟也咬牙交出了自己手邊剩下的財產,賭了!

  雖整個晚上都沒合眼睡覺,但嚴峻第二天清晨,天未亮便帶著所有目前用得上的人,再度去拜訪牧戶了。

  他決定以買賣的方式把那些牲畜都買下來,以現有的金錢、以嚴家的土地、財物;而這些當然不足以買下全隴地的馬羊,所以他拿出有父親擔保的合同,以另一種方式與他們交易--今天買下一匹馬,明年冬天必還以兩匹幼馬。不以錢財為訂,僅以嚴老爺子的信譽為誓。

  以一換二,或以互市上的行價購買,可任擇其方式。

  雖然烏家同時有動作,出了比嚴峻更多出一成的價格跟他搶馬羊,但那些受過嚴峻恩惠的牧戶們,大多還是把牲畜賣給了嚴峻,并加入幫忙趕馬羊到六盤山的行列。畢竟牲畜數目太過龐大,不是幾個人就趕得動的。

  非常迅速的,不過一天的光景,所有買到的牛馬羊都上路往六盤山而去了。

  當嚴峻在忙著時,米素馨也沒閑著。她跟家人的動作也十分機敏,到南方互市去把所有南地送來的外族馬全都買了。至于病源即將飄過來的西方,那邊的馬,當然完全放棄。

  她非常欣賞嚴峻愛護隴地所有動物的愛心,不過嘛,她是駔儈,本來就愛鉆營,善良有限,義務盡過就好。

  能賺錢的事,向來不會少她一份的,她怎么會放過這個大好機會呢,是吧。

  大家就各忙各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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