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何心跳跳《心動沒有道理》
第九章 與其說風千韻討厭方箏,倒不如說她心中有絲嫉妒,其實她相當欣賞方箏的膽色心性,
也已認同她會成為兒媳婦的事實;只是,身為一個母親,她會在意于冷漠的兒子居然狂熱地 為一個女人傾心了六年,卻不曾對她展現過母子之間血濃于水的溫情。
再有,她認為方箏該為兒子癡狂的六年回報一些什么,所以她一再地試探方箏,讓她在 輕易享受愛情之時,也接受一些考驗。
“你會惹得御騁生氣的。”馮馭湍甫抵臺灣,便來見她,語重心長地下評語。
“我就是在等他生氣。我想要看他最真實的情緒,而不是永遠用一張訓練有素的臉孔面 對我這個母親。”
當她所追求的一切都到了手中時,總會有更深的追求出現,讓她想進一步去掌握,物 質、地位、權勢、財富,經營到今日的金字塔頂端,想填滿空虛的渴望更為深切。
“你本身從不曾熱情洋溢,又怎能要求兒子有至情至性,并且形于外的表現呢?千韻,
別太奢求,我們做不來這樣的事。你也別對方箏太過苛刻。”他沒來臺灣,不代表他什么都 不知道。
風千韻看向與她生了一個兒子的男子。這輩子,親情、愛情,她都擁有過,但因為沒有費心領受與經營,一切都冷淡地產生,并一直平淡地維持著,因為三十多年來,她有太多的事要忙,忙著讓自己占住一片天空,累積無人可撼動的地位與財富。她知道自己很無情,所以不看重人際關系中的種種;沒有愛馮馭湍愛到傾心相隨,從一而終,事實上近三十年的關系,實質相處的時間不到三年的天數:至于她的骨血,她是愛著的!御騁是她的兒子、徒 弟、手下與賣命的人才;多種身分之中,她永遠把“母子”的身分放在最后。
她擁有他二十二年,從未真正當過一天“母子”;直到他堅決脫離黑道,將他從不為人 知的火山般熱情投注在一名女子身上。
如果……他曾像個純真的孩子依偎在她懷中,軟軟地撒著嬌,也不會到今日是以有禮的 面貌,上司下屬凌駕一切的身分相處吧!
御騁當然是愛她的,只是……沒有形于外的熱情;也沒有真實的母子之情。他的愛法,
是為她分憂解勞、排除她事業中的種種困難;一如她的母愛表現止于給他一流的身手、完全 盡心盡力的栽培。
這種方式,她親手栽培出來的每一位人才都做得到。漸漸的,她有了空間。也空洞地明 白她與她最至親的兒子,居然沒有比與孫儷他們多親一分。
加上近幾個月來,她看到兒子明朗的笑、泉涌的熱情、依戀而不掩藏的本性,這才知 道,他并非如她,是天生的無情,貧乏得付不出更深的愛。
心中微微有痛,被揍了一拳也似。
御騁居然是這么熱情,而且這么快樂,這些是她這個母親從未看過的,也無法讓他展現 的真性情。
“我老了,也什么都有了。當懦弱滋長時,我希望兒子能驅走我的空虛孤寂。為什么我竟不知道他本性可以這么快樂熱情呢?”當另一個女人能帶給他快樂,進而嘲諷地影射她的 失職時,她才明白她未曾當過一天“母親”。石敬馳的地位都比她還重要;在御騁心中。
馮馭湍搖搖頭:
“你在冒險。不要破壞御騁好不容易尋得的瑰寶,也許我們可以美其名為試探她的資 格,但并不代表我們可以仗著是長輩而任意行動,做出超出范圍的事!”
“我有嗎?”風千韻冷淡地反駁:“當年我父親讓我接位時,我受的磨練誰比得上?那 些,都是為了確保日后我不會輕易遭人暗殺死去。”
“那女孩不是你的手下,也沒有太多機會活在黑道血腥之中。別自欺了,如果你沒有太 過分,敬馳就不會要求我來臺灣。”馮馭湍坐在落地窗前的躺椅上,拿出菸草裝在煙斗中,
打開窗戶一角。吞云吐霧了起來。六十來歲的年紀,近四十年的舐刀口生涯,人人口中的冷面“馮爺”自有他一套處世原則。在親情上保持一定的溫度便已滿足,硬要去熱情親愛,未 免強人所難。本身就不是那樣的人呀!
風千韻微微動容:
“敬馳通知你來?”
“他向來擅長處“事”之道,而且他希望你別再出手。孫儷的事讓他相當震怒,所以他弄走孫儷,也讓我來說服你。”在孫儷事件上,馮馭湍也頗不諒解。“你明知道儷兒對御騁有心結,偏要支使她去挑釁。她接受我的指示,也順帶領著你的命令。結果使方小姐又受到 一次狙擊。本來是無可厚非,但御騁的出現亂了一切;見到他,儷兒便會失去冷靜的判斷—
“但也成功地解決了他們的私怨了,不是嗎?”她哪會沒料到這一點呢?
馮馭湍看地微笑的艷容,又問道:
“你想要什么結果?”
悠悠低吟,叱咤黑道二、三十年的大姊頭,卸下堅強的外貌,輕道:
“我只是想當一個真正的母親。”以及未來有含飴弄孫的機會去當一個貨真價實的老奶 奶……
好幾個月沒有打高爾夫球,球技有些生疏了。標準十八洞必須打上二百三十桿,想她去年瘋狂沉迷在推麻之樂時,曾經以一百四十三桿打完十八洞,還是這家俱樂部赫赫有名的高 手之一。
沒出來晃還真不知道區區幾個月沒見,她方箏已成了社交界的新聞人物,提供了流行話 題供人交流用。
想起來也的確挺精采的,連方箏聽在耳中都以為他們談的是某部曠世經典動作片,而忘了主角正是自己;這種過程套在電影上去演,包準會掛出時下最流行的“追緝令”之列 的名稱,以證明它的刺激性。
因為被黑道大亨的兒子追求,而引來一連串的仇殺、槍擊、企業危機……相形之下,以前方箏得罪人時只被小小的“警告”一下,實在是有天壤之別,又因為她好幾個月沒有出來 促進人際關系的交流,所以多事人就把她的結局列為與心上人亡命天涯。
可惜呀可惜!沒有如大家所愿,她打破大家的期望,依然又跑出來亮相了,讓大家沒好 戲可看。
與表哥林淳棕出來打高爾夫球,結果那些原本來打球的人都停下運動,密切地注意她—
—這輩子大概就屬此刻最為風光。
“你連談個戀愛也會有事。”林淳棕推完最后一圈,與方箏坐在大樹下的草地上喝礦泉水。雖不太明白表妹的詳細戀情,但多少是知道她過得很“精采”;尤其上回槍擊案,消息 雖然得以封鎖。但上流社會的人八成以上知道有這么一回事。
“轟轟烈烈的過程不也是戀愛的必備條件?”方箏慵懶地回應。
“得了,絕大多數的人在戀情這么被干擾之下,早就一腳踢開男伴了,你的忍耐力居然 這么好,可真是破天荒地首見。”他一向了解“耐性”不是方箏的優點。
方箏點頭:
“我確實感到很煩了,所以我那個對我個性了若指掌的男朋友一從綠島回來后,便又開 始忙了。他不會讓我有藉口甩掉他。”
“你真的去綠島了?方范告訴我時,我還以為他在開玩笑哩!”他訝然而笑。
“讓他體會一下綠島的滋味,就會明白愛上我之后所做的棄暗投明行動是再正確也沒有的了。嘿!說真的,那邊的確風光不錯,建個別墅在那邊,絕對清幽得不被打擾。不過海風 是大了些。”
“咦,他怎么也來了?”林淳棕看向正走過來的趙衍夫,不覺輕笑了出來,這人不會特 地前來自討無趣吧?
“不意外,意外的是今天他怎么沒有帶保鑣?也沒有美女?老天……他身邊那個化妖怪般的女人是誰?”方箏一反慵懶,興致勃勃地問著。難得又有人跑來給他消遣,人生多么有 趣呀!
林淳棕回頭看她,疑道:
“你是真不知道,還是假不知道?風御騁當過保鑣的那幾個老板,在他離開后。便沒有任何一個混混敢接受他們的聘用了;他不知道用什么方法讓那些打手拒絕高薪,就是不接受與你有過節那些人的聘請。我還想問你怎么回事哩!還有,趙公子上個月結婚了。他旁邊的女人是他妻子,大他十歲,也是控有他們家百分之五十股份的大股東。蜜月期間他比較安 分,不敢找美人跟在一邊。”
方箏心中尚在消化這些小道消息,原來風御騁是用這方式代她除去一些騷擾呀!她還以為他老兄唯一的手段是去恐嚇那些老板哩!手段高竿許多,就是不知道他怎么折服那些打手 級的人物?
“這女人是誰?沒看過哪家千金有這等長相。”她對那女人的衣著裝扮簡直是嘆為觀 他忍住爆笑的沖動,告訴她最近上流社會男士們給那女人的評語:
“葉桐沂的評語最為精采:“千山烏飛絕,萬徑人蹤滅。”;還有,還有方范那小子所說的:“沉魚、落雁、閉月、羞花!”。這女士是東南亞華裔,父親是新一波炒地皮致富的暴發戶,當然她本身也就尚沒有足夠的品味去打理自己,老以為化濃妝,穿百萬名服就是高 貴有氣質。”
男人的口德就是這么壞,老天——千山鳥飛絕?萬徑人蹤滅?有這么恐怖嗎?那女人只 是不合時宜而已呀。雖然粗俗得嚇人,但——哈哈哈……
沉魚?魚看了溺死在水底。
落雁?雁子看了休克而亡,掉下來。
閉月?月光也不忍照出她的尊容。
羞花?花兒看了也會立即收起花苞,不愿開花。
笑得差點被口水嗆死,方箏努力想著讓嘴巴回復正常的形狀,道:
“他們——不會是想拿他們貧乏的所有,來向我炫耀吧?還是純粹只是來“恭喜”我被 黑道追殺?”
“后者吧!我想趙衍夫再笨也知道他的老婆沒有被炫耀的本錢。”
他們很有默契地起身,迎接那兩人的到來。
趙衍夫露出自以為深沉莫測的奸笑:
“你還沒死呀,方箏?我還以為你就算沒死地會躲在家中天天哭。這樣出來晃,不會有 事嗎?”
他一定很希望方箏臉上慣有的自信笑容消失,否則不會每字每句都繞在傳聞上轉,林淳棕憐憫地明白趙衍夫這個人永遠不會有學乖覺悟的一天;也注定了他要鬧笑話供人笑的一“我當然還沒死,這是有原因的。”方箏笑得壞壞地,并且慎重其事地回應他死不死的 問題。
呆呆的趙公子居然當真追問:
“什么原因?”
“還沒有替你收尸,我怎么敢早你而死?”
“你!”沒有意外,趙衍夫氣得七竅生煙,久久沒有法子說話。
嘖嘖!怎么年紀一大把了,還是沒什么長進,隨便就可以扳倒的對手,對峙起來根本沒有成就感。方箏伸一伸懶腰,本來想草草應付完他們,然后回公司辦公的,不過趙公子的新 嫁娘顯然也不愿受冷落,硬是要出口自討沒趣。
“方小姐,你長得不錯嘛,如果是個真男人,就更棒了!你父母忘了把你生成男人,好可惜哦,咯咯咯……”趙夫人拿著金光閃閃的右手捂住嘴巴,故作名門淑女樣,自以為高明 地揶揄了人。
就見這對夫妻得意大笑,笑得前俯后仰。
趙夫人怎么敢笑成這個樣子呢?即使她不怕人知道她有火雞般的笑聲,至少也要擔心她臉上的“水泥”龜裂才是呀。瞧,每出一聲“咯”笑,白粉就像下雨似的抖落在她周身的地“趙太太,我想你的妝是化得太濃了。”方箏的語氣中充滿關懷,絲毫沒有被激怒的現“濃妝能表現出我的美麗,你在嫉妒嗎?哼!”氣焰無比高張,為自己能罵倒社交界名 人而沾沾自喜。明天只待消息一傳開,她就會更有名了,咯……
方箏的表情更是凝重而善良:
“愛化濃妝是你的自由,喜歡當妖怪也不是你的錯,但跑出來嚇人可就是你的不對 了。”
虧得方箏能說得一臉真誠,沒讓滿肚子笑意狂涌而出,一邊的林淳棕可沒有這個功力,
早就笑跌在地上,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了。這方箏,又表現出她善得罪人的本性了,真是死性 不改的頑劣。
“你這個人妖!”趙夫人臉皮一抖一抖,抖光了臉上的粉之后,她終于決定飛撲而上。
“卡!”是一雙十萬塊鑲金高跟鞋的斷裂聲;“嘶”的聲音來自她動作太大,居然就這么硬生生撐破三十萬打造出來的連身窄裙。出師未捷身先死,八爪女變成一團驚慌的肉球跌 向方箏。
信奉騎士主義的方箏當然義不容辭地一把扶住了趙夫人。
不過這趙夫人居然不忘目的地甩了她一巴掌,那就別怪方箏無禮,人也不扶了,趁她還 沒站定,由著她四腳朝天地跌到一邊的水池中。
“還不快去救人。”方箏瞪了趙衍夫一眼,唇角有咸咸的血味,嘴巴破了皮。那趙公子 看來非常快意,因為第一次看到方箏挨耳聒子。
“別理他們了,走吧。”林淳棕搖了搖頭。審視方箏的左頰只是微紅,想也知道不怎么痛,所以沒有出手討回公道,反正今天看的笑話也看夠本了。不過他還是對趙衍夫道:“因為她是女人,所以方箏不計較,不過你最好小心,別讓方箏有機會在你身上連本帶利討回 來。”
趙衍夫畏縮了下,想起了方箏強而有力的拳頭,可見這個警告很有效。
“走了,我們去喝一杯冷飲。”方箏擦掉血,對林淳棕叫著,逕自先往餐廳走去。
“你應該打破不打女人的慣例,反正你又不是男人。”林淳棕追上來說著。
“我早破例了,不過打了一次之后,我更肯定不會再打女人。沒成就感,打起來軟綿綿的觸感挺嚇人的。”她想起了突然消失不見的孫儷。目前她的工程依然與東升公司合作,但遠峻已悄悄退出,沒再談合作事宜。石敬馳那人挺神通的,可以搞定那些人。本來她還預料 孫儷還會出現幾次咧。
“方箏小姐,”
一名黑衣男子在入口處叫住她。
她揚眉:“有事?”
“我家老爺想見你。”
“是嗎?請他打電話向我的秘書預約。”她繞過他往二樓的餐廳走去。
黑衣男子本來伸手要阻止,但站在角落的老人伸手讓他沒動手,看方箏遠遠走開了去。
“馮爺?”男子低聲請示。
“由她去,反正今天對她的了解也夠多了,”馮馭湍淡淡笑了一會。有個性的女孩是迷 人的,最特別的是她居然沒什么好奇心,與一般的女人大不相同。
事實上,應該說是沒有女人味,卻又致命地吸引人。有這種兒媳,對他孤僻冷漠的兒子 而言是好事吧?至少御騁永遠不必對難理解的女人心去苦惱。
但愿……他的大兒子也會有這種幸運!
“我可以與你較量一下嗎?”
凌晨兩點半,小睡過后醒來的方箏,因為沒了睡意,所以索性弄醒枕邊的風御騁,問他 這個問題。
他支起一肘,低沉問著:
“太久沒有被找麻煩,手癢了?”
“不是,我只是好奇你被訓練多年的身手究竟厲害我多少。”她翻身下床,找出她的練 功服穿上,催促他道:“起來啦,陪我活動一下筋骨。”
他邪惡地調笑:
“咱們的活動量還不夠嗎?”
如果他預料方箏聽了會害羞,那他可要失望了。
“要均衡呀,動完了下半身,也要照顧一下上半身的運動量。”她伸手給他,讓他起 風御騁赤身下床,穿上他的休閑服,既然他的娘子興致勃勃,他當然要舍命陪君子。
“為什么男人的力量會比女人大呢?”她坐在床上,瀏覽著他強健體魄所呈現的力與 美,每一塊肌里都勃發著無與倫比的力道,那是她身上看不到的。
“力量大不代表必勝,有靈活的大腦才值得欣羨。女人除了力量不足些,可以利用的武 器并不少。”
她走過去代他將頭發縮成一束在頸后。
“我比較喜歡去研發一具身體潛能的極限。也許武俠小說是敘述得太夸張,但我相信人的身體有無限的可能性,現在的人就是動腦太過,所以身體機能愈見退化。與其和別人大玩 我虞爾詐的游戲,我寧愿對手派來一串人與我廝殺。”
他們一同往頂樓的和室走去,他將她摟在身邊:
“既然如此,為什么你會厭倦孫儷那些人的打擾?”
“情況大過復雜,她和每一個你母親或父親派來的人手,是不是代表著反對呢?我無法不去想這一層的顧忌。無論如何,想到這個,再灑脫的人也放不開,或許日后所謂的婆媳關系不會有什么問題,因為你說你打算與我定居在臺灣,但……知道自己被反對,總是——很難愉快得起來。”在三樓的扶手處,她背靠著墻,面對他道:“我向來不怕麻煩與打斗,更甚地說簡直是樂在其中!不過,那是因為我不必擔心對付的同時還必須去想受不受喜愛的問題。我喜愛你,自然而然也會希圣你家人做到最基本的不排斥我,否則我們的未來可能是一 片黯淡。”她的行事原則向來不強求,也絕不委屈自己。
風御騁突然拉住她往樓下走去。
“怎么了?要去哪里?”方箏不明白地低問,控制音量不去吵到宅子內的其他人。
“去找我母親,你們該正式見一面了,有話全攤開來談。”
“哎!現在才兩點半多,而且……你母親在哪里你知道嗎?”方箏可沒打算去面對他那 些偉大的家人。
他拉她回房間拿車鑰匙,并且很快撥了一通電話給狄森威爾。
“給我我母親的地址。”
十秒后,他掛掉電話,對她道:
“走吧,我也很久沒看她了。”
方箏躲過他要抓她的手,戒備道:
“你臉色看起來不大好。”
“放心,我沒有與長輩決裂的習慣,我只要她的祝福而已。”
“祝福?誰提到婚禮了嗎?你何必早早去威脅你母親,嚇她心臟的承受力呢?我認為此 刻她沒什么心理準備的。”
風御騁沒給她掙扎的機會,而他敏捷若猛豹的身手也不是方箏防范得了的。迅速一探,
她已牢牢被他摟住,半挾持地往車房而去。
坐上車之后,他才道:
“我知道你對這種事感到厭煩了,所以我要敬馳代我除去一切騷擾,連孫儷也弄回美國,不惜欠下一堆人情債。只是我沒料到你終究還是會介意受不受歡迎的問題,這是我的疏忽,但凡有令你介意的事,皆是我首要解決的大事。”轉頭給她一個吻,低喃道:“待你完全沒有心結時。我們就該步入禮堂了。有祝福、有花、有真實的婚禮與準備相守一生的兩顆 心。”
這是他人生的大夢。追夢來臺灣,就是為了完成他今生之所盼;如果方箏想要未來婆婆 的祝福,那她一定會得到!
方箏由他眼中的晶亮光芒,以及溫柔口吻中所傳達的訊息,也明白他最想得到的是一個 真正的“家”。
沉默了良久。她思考一個問題:
“御騁,你有沒有想過……你母親這么做,或許只是想取得你的注意,她不見得是討厭我,只是有某些希冀的事也渴望達成?”或許初步的打斗是一種試探,過后較為過火地派孫儷前來,怎么會沒料到孫儷可能會有的舉止?一個江湖上叱咤風云二十來年的女巨頭會沒預 料到這點失誤嗎?
風御騁怔了一下,很快地否決:
“你不了解她,我與她之間是“上下屬”的關系超越一切身分;她并不需要情感方面的 養分來豐富她的生命,從來就不需要。”
“可是,如果你能有對情感的渴望又怎么能否決生你的母親會沒有呢?你究竟是她的 骨肉。遺傳自她的所有不是嗎?”
“你是這么希望的,是嗎?”對于與他共處二十八年的母親,還有誰比他更了解的嗎?
何況方箏根本沒見過,種種不正確的臆測都推翻不了他的認知。
方箏搖頭:
“希望是一回事,但我的猜測并不是由那個為出發點。我很少自欺欺人,也許你是當局 者迷,我才是正確的。”
車子奔馳于墨濃的夜色中,沉寂的車內因沒有交談而凝窒,許久之后,風御騁回應道:
“如果你的猜測是對的,那我母親的野心比我想像的更大。”話氣中含著冷漠:
她對他們母子的相處情形浮上好奇,忍不住問:
“她抱過你嗎?親過你嗎?”
答案是方箏曾料想過的:
“如果我曾享受過一絲溫情,那么大抵不會把家庭的溫暖當成一生最難達成的目標吧,
并且盲目地狂戀上你。我與她之間——從沒有不切實際的幻想,反而是我大哥才給了我血骨 相連的情感,父母皆無法超越。”
好詭異的親子關系,已到了匪夷所思的地步。她小心地問:
“你——恨她嗎?”
“不。”他搖頭:“你無法要求一個窮人貢獻出金錢,我知道她愛我的方法就只能那么多了,我父母皆來自幫派家庭,江湖上的事情重于一切;在那樣的環境長大,誰能向他們索求連他們都陌生的東西?只能說每個人追求的理想不同。我絕不會向別人乞求眷戀;我要什 么,就得自己努力去爭取,不會因為她是我母親而以為她理所當然要給我所有的愛。”
他有這樣的思想,也難怪他在計畫事情時皆有萬全的準備工夫,光是由追求她的事件上 便可看出來,她常在想他為什么要觀望她六年才來?
除了與他兄長的合作事業要漂白為正經企業,還有什么顧忌呢?他明白她嫉惡如仇、討厭黑道人物,所以他走向正軌,并且一一與敵人解決恩怨;而讓他父母諒解他的脫離,想必 也花了一些時間。
六年的每一分每一秒,他都不打算白白付出,所以他來到她面前,已是勝券在握、勢在 必得,讓她連反抗的機會也沒有。
他不擇手段要奪取她的心,用熱情、用恩情——并且算準了她性格中大恩不言謝卻會永 銘于心的特質,利用了個淋漓盡致。所以她會覺得沒愛上這個男人會很對不起他。
會惱他的算計嗎?其實并不,如果有一個人了解你如此透徹,費盡了那么多心思,對情 感再愚鈍的人也會心折動容。芳心如何不悸動?
也許她沒有一般女人戀愛時該產生的羞態嬌柔,但愛他是毋庸置疑的事實。
錯過了他,再也不會有第二個男人欣賞她一輩子也不會穿女裝的性格了,并且知道她的嫵媚在中性扮相中最為動人。他證實了她的愛情看法——如果男人真的愛一個女人,絕不會 要求女人為他而改變,迎合他的喜好。
她一直認為,如果在相遇之初的單純吸引,造就了戀情,必定是那樣的相貌特質有其出色之處;不該在相戀愈深時,反而要求對方不斷改變,迎合自己心中塑造好的模型,然后漸漸喪失原有的特質,漸漸磨去初時單純喜愛時的悸動。到那時……愛情仍是真愛情嗎?她不 以為。
輕笑出聲,她靠向他肩:
“雖然你對你母親的想法尚有可議之處,但是對你所做的一切,我仍是欣賞的,如果你 打算與我結婚,我想我會同意。”
“你以為你逃得掉必然的結局嗎?”自大狂妄的口吻表示出他從不懷疑會步入禮堂的事她一點也不介意這次他口中霸道專斷的決定,逸出清朗的笑,覺得心情良好,一掃近幾 個月來的不確定與氣悶。
他來得比她預料的時間還晚。
她原本以為一星期前他們自綠島回來后,她那獨子必然會來興師問罪,但沒有,一天等 過一天,風御騁的時間只分給方箏與石敬馳。
這孩子打算長住在臺灣這個擁擠的小島嗎?不然他怎會與敬馳商討成立公司的事宜?
她會從此刻開始徹底失去一個兒子嗎?
并不是她早預測到他會在凌晨來訪,而是自從來臺灣之后,她幾乎徹夜不得眠;尤其近 些天,她一直在等兒子前來。
單純的親子關系而言,他們母子冷淡得不可思議。倏然警覺她的兒子內斂著澎湃熱情 時,才恍然明白他們母子之間的關系原本可以更好一些。
御騁會達成她所下的每一道指示、順應她每一個要求,但他絕不會與她討論任何事。他成長的歲月中,每當他有疑問困擾時,總能自己找法子解決;并不是說地會漠不關心或拒絕 施以援手,如果他開口,她會為他做所有事的。
但他的兒子從不曾向她要求過什么,他就如同她其他弟子一般,盡力做完每件她要求的 事,并且索取合理的報酬;他們之間從不仗恃著母與子的關系有任何特權。
當她一視同仁地訓練子弟兵時,是為了讓兒子有一流身手,承受得起任何困苦的磨練;
她從不懷疑自己是一流的領導者與師父,但訓練及公事之外,她忘了讓兒子明白他們之間的 血緣天性,該有更進一步的親密情感。
或者應該說,是她忘了有血緣天性,也必須由生活中累聚出情感,進而沒有理由地信任 相扶持。以為母子關系已是最篤定的事,不須去努力些什么。
原本她是滿意的,如果她沒來臺灣的話。
風千韻深深看著兒子,以及必定會成為她兒媳婦的方箏。她可以依然端著冷漠冰涼的表情來讓他人永遠看不透她,可是內心的激動難抑,卻又欷唏著自己居然也是用這面孔與兒子 相處二十八年。
“母親,我想你應該會好奇未來兒媳的長相,于是此刻來拜訪你,希望不會太打擾。”
風御騁握著方箏的手,一同坐在風千韻對面。
“你知道我來多久了嗎?”
“兩個月。”
“你氣我嗎?”她冷冷的語氣中含著細微的激動。
風御騁回應:
“不。你一向以為要當風家媳婦的女子必須具備基本的自保能力,我想你只是在測 試。”
他沒有坦白出他的不悅,他就像一般的下屬迂回著來意,尋著適當的字眼與她周旋。
風千韻咬著牙,忍住心中的失落與憂傷,合宜的微笑招呼方箏:
“方小姐對我有任何看法呢?對于我帶給你的不便?”
你只是個渴望被兒子敬愛的母親罷了——這是方箏心中肯定的想法,但現在不是直言的 時刻。她只是笑:
“沒有什么看法,我只是想知道,伯母對我的測試通過了沒有,然后您愿意給我什么分 數。”
風千韻淡道:
“對你重要嗎?即使我有那么一絲不滿意,御騁已將你帶來我跟前。意思已很明顯了。
不管是給你滿分還是零分,也無法左右他的決心吧?”眼光掃過兒子,從未曾這么心悸過—
—以一種母親的心情。
“我希望有你的祝福,畢竟一旦結婚了,您就是我的母親。”方箏慎重說著。
也許是天性有著難以根除的雞婆;也或許她感覺到有責任改善這對母子的關系。因為實在是不習慣與家人存在著心結。一旦風千韻成為她的婆婆,她就希望維持良好的關系,不讓 任何一方有不愉快,所以她希望自己有推波助瀾的功效。
這種疏離,實在不適用于母子之間。
“你也希望我祝福嗎?”風千韻看向兒子。
風御騁側著臉看向方箏,為她而點頭:
“是的,這對方箏很重要。”
“對你呢?”她問得差點失態,太急切了。
所以他遲疑地看她好一晌,記憶中的母親永遠自信而冷然從容,今夜怎會有失常的舉 “如果你能祝福當然好。”這是他內心真正的想法,并不避諱地說出來。
該講的話似乎也只有那么多,這輩子沒談過公事之外話題的母子,只能任空氣去尷尬地 凝結;即使有心把場面弄得自然隨興一些,也只是高難度的奢求。
他因該講的事情陳述完,在等答案而沉默。
她冷然的面孔底下惴惴著不知該怎么打破冷寂關系,來讓母子之間能有更好的交流……
但她……從未有這方面的訓練,她完全不知該怎么做。她的雙手拿過刀、動過槍,曾與敵人 喋血交戰于街頭,但——就是不曾拿著母親的心情去摟抱過她的兒子。
今夜他來,也不過只是要她一句話來讓女友安心罷了,這孩子從不向她求一絲額外的報酬。也許她該慶幸冷淡的二十八年親子關系,沒讓兒子怨恨她,反而將這種疏離合理化。誰 叫他看過的情況都是這樣呢?敬馳的母親、她、以及許多她的朋友……
是她不滿足,妄想做回一個“母親”,在未曾付出的二十八年后。
他要祝福,就給他吧!畢竟他是來了——
“如果你能給御騁他心向往的,那么,我衷心祝福你們。”
這樣的話,是婆婆唯一重要的戲份吧?依然不冷不熱的聲音,她真誠地說出口,也讓自己悲涼的落寞進占心頭。從今以后,這女子是御騁的宇宙運轉中心,快樂、熱情的來處,而 她……什么也不是。
他們告退了,退出這清冷的天地,留她這一代女梟雄。獨自啃著心中的慘澹心傷。
是老了吧?才會在無血無淚的五十幾年之后,去渴求一些心靈上的情感。
老了……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