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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佳人逝,新人來

  光陰似水,一晃又是三度春秋。

  云伯真在村中已做了三年的夫子,深得村中人的敬仰,兼之云伯真其人謙遜有禮,待人平和,更在三年之中教出了兩個秀才,這可是村中數十年都不曾有的喜事,也因此村長逢人便稱贊云伯真學問了得。

  云伯真立于廚房中,正拿著扇子扇著爐火,濃重的藥味隨著熱氣從火爐上的藥罐蓋子縫隙中溢出。這三年來,張氏的病已是一日重過一日,云伯真屢次帶張氏趕往大城之中尋找名醫以期治好張氏的沉疴,然則所有的大夫看過之后都無能為力。張氏看著丈夫為其勞累奔波心中不忍,又聽多位大夫如此說便覺得無望了,不欲強求,又見云伯真方是而立之年卻已添了許多銀絲,君子遠庖廚,從不曾燒過火的他卻日日出入廚房,心中既是感動又是苦澀,之后再不愿意尋醫,只想與丈夫多廝守些年月。云伯真多次勸解無果,只能眼睜睜望著妻子一日憔悴過一日,心中尤為悲痛。

  這一日,云伯真與往常一般為張氏煎好滋補的湯藥端給張氏,張氏不自又咳了數聲,只咳得云伯真肝腸寸斷,涕流滿面。云伯真不想張氏看到自己這般狼狽,邊以袖掩面拭淚邊把藥吹涼。張氏瞧見云伯真這樣體貼,又念及自己如今已是半路黃泉之人,兀自流下眼淚,把頭靠在云伯真肩頭,抽泣道“云郎,這么久來實在是苦了你了,妾無以回報。”

  “說那么多傻話作甚?夫婦本為一體。來,把藥喝了吧!再等就冷了。”

  張氏喝了小半碗后便再也喝不進去了,云伯真也是無法,只得由她。

  “云郎,我有些話想要和你說,你且靜靜聽著。”

  “嗯。”

  “云郎,我知道我這病是好不了的了,你知道嗎?這三年來是我一生中最幸福快樂的,能日日與你相伴、與你相知在三年前是那么的遙不可及,但是現在我都擁有了,我很是滿足,可是唯一一件令我遺憾和痛恨的是我這不爭氣的身體,你我成婚將近七年了,而我卻至今不能給你添個一兒半女…”

  “娘子,別說了,不要說了。”云伯真哽咽著道。

  張氏用手掩住云伯真的口,示意云伯真不要說話,兩人俱是淚流滿面。

  “你聽我說,我們云家自大宋開國以來便以文輔佐君上,三百年來,幾經浮沉,待傳到夫君手上時卻只有夫君一人了。而我作為云家的媳婦,七年來,不曾誕下兒女,實在有愧列祖列宗,有愧于你。我本欲你再娶一房妾室,以延續香火,奈何你數次拒絕…”說到此處,張氏又是淚如雨下。

  “云郎,淑若是去了,就只剩你一人孤苦伶仃,淑心中實在不忍你一人孤寂。淑若去了你便續弦,這般也是有人能伴你一生,便讓她代替淑與你相伴此生。”

  “別說了,不要說了,你一定會好起來的,我們回京城,我們回去找最好的大夫,一定會好的,一定會好的…”云伯真不住哽咽地喊道。

  “云郎,云郎…若我去了你必要如我言,延續香火,如若不然我如何對得起在九泉之下的先祖,我死也不能瞑目…”張氏說這話時聲音漸小。

  “云郎,你能不能抱著我,我覺得有些乏了”,張氏再說這時是聲音已是極小,將至不能耳聞。云伯真只覺淚水猶如決堤的洪水,心中悲痛萬分,腦子一片空白,只是緊緊抱著張氏。

  云伯真抱著張氏及至日落。夕陽透過狹小的窗子,在張氏蒼白的臉孔上染上一片血紅。“啊啊啊…”村中傳來一道哀痛喊聲,聞者皆慟,村中人聽到大喊俱是猜了個七八分。村中人素來便知張氏體弱多病,兼之云伯真曾數次帶著張氏前往城中尋醫,村中人昨日前往探望之時已瞧著張氏萬分萎靡,怕是時日無多,如今聽了這喊聲,俱放下手中的活計往云伯真家中走去。

  左右鄰人匆匆趕到云家,只見云伯真一人抱著張氏,滿面涕淚,神情呆滯,旁人上前拉也是拉不動,只得做罷。

  春去春來,又是幾度輪回,此時距張氏離世已三年有余。云伯真自學堂歸來端坐于大廳,旁邊坐著一年約四旬的婦人在喋喋不休。云伯真只聽著那婦人說話,亦不曾露出神色,只一人端坐不語,目無表情。

  那婦人見云伯真許久不表態,便又勸說道:“云夫子,淑妹子已去了三年多了,淑妹子走前尋我說話時就托我在她走后無論如何都得幫她一件事,我那時也是不愿,也知道你們一向情深,這樣的事也不太好說出口,只是看著淑妹子哭的像個淚人似的,實在不忍心這才應了!”

  “劉嫂,此事還是延后再說吧!”云伯真答道。

  “這可是不行,當日我可是親口答應了淑妹子的,我也知道這事確實為難你,你對淑妹子那是一往情深,這個村里人誰不曉得?淑妹子對于你的性情更是通透,又怎么會不知道你會一拖再拖?只是你不知道當初淑妹子是那般可憐,自己個兒都那樣了還盡想著若是她去了以后你一人孤苦,央我無論如何都得再幫你物色一好人家的姑娘,還說你必定不愿意,要我多來幾趟,這幾個月來我也隔幾天便來一次,云夫子,淑妹子這般為你著想難不成你便不理解嗎?”劉嫂邊說邊拿著衣袖抹眼淚,那邊上云伯真也是眼眶、鼻尖紅的不能再紅。

  “云夫子,你如今已是三十的人了,換你們讀書人眼中便是過了而立之年,可是連子嗣也沒有,若是日后真斷了家里的香火,你教淑妹子如何面對先祖?九泉之下又如何能瞑目?你難不成要淑妹子日后清明、中元連個祭拜的人都沒有?要淑妹子的苦心就這么白費了?”劉嫂見得此景,從凳子上站了起來,越說越激動,連臉上的淚水都顧不上擦拭。

  “此事便拜托劉嫂幫我忙活吧!”云伯真又想起了張氏死前那令人心碎的畫面還有張氏曾對自己說的話,又禁不住淚流滿面,猶豫許久只得應了。

  劉嫂聞言心中也是一喜,摸了摸懷里張氏送的玉鐲子,想著也算是把淑妹子的事給辦成一半了,也算對得起淑妹子了,便抹了一下眼睛說道“既然云夫子這么說了,那我就去辦了。”轉身便要踏出門口。

  “劉嫂且慢。”眼眶中仍含著淚水的云伯真轉身進了房中,待出來時便將一個小錢袋交給了劉嫂,然后便只一人呆呆端坐在大廳,劉嫂見此也便離開了。

  兩日后劉嫂小跑著來到云伯真家里,說道:“云夫子,這親事我倒是找了一樁,就怕你不太滿意。”

  “你說吧!”其實云伯真倒不曾想太多,自張氏去后云伯真便對男女之事看得更淡了,只是想著張氏臨去前說的話,內心猶自不安。

  “云夫子,這姑娘可是極好,十里八鄉都是出了名的賢惠孝順,只是可憐了這樣好一個姑娘臉上留了兩道刀口子。其實這姑娘本名叫柳綠枝,是鄰村人,自小家境貧困,那綠枝的父母便將她賣入了城中富戶裘員外家,供作浣洗丫頭,這丫頭也是好運氣又被選了去給裘員外的二女兒當貼身丫頭,也隨著那二小姐學著認了許多字,這跟夫子你也算有些緣分。”劉嫂說到這便打趣道。

  云伯真聽了卻是連表情也不曾變一下,劉嫂見此也不覺得尷尬,繼而說道:“云夫子,這綠枝雖是自小就被賣入了裘府卻極顧著家里,每月得的月例大部分都寄回了家里,這才使得那柳家日子好過了些,這些年來柳家也是存了好些銀兩本意把綠枝給贖回來一家人本以為好日子就要來了,可不曾想老天爺實在不眷顧,這裘府中的三公子一日見了這綠枝便起了意,出言調戲,其后又要納綠枝為妾。”劉嫂邊說邊拿起茶杯喝了一大口水。

  “哎,若我說若是一般的公子哥兒,似綠枝這樣的丫頭若做了妾也算是攀上高枝了,只不過這位三公子平日里不學無術,欺男霸女,好色如命,偏偏又有老祖母護著,這裘員外也是管不得。這綠枝也是年輕不懂事,見愣是拒絕不得,無助之下,拿了發簪子硬生生在臉上劃了兩道血口子。那三公子見那綠枝破了相也沒了興致,此事便就揭過了。”劉嫂說到這時不忘拿眼光瞟了幾眼云伯真,見其也只是當聽到綠枝破了相這才稍微動了下嘴角,劉嫂覺著這怕是要成了,也不禁心中得意,繼而又說道“本來這三公子不糾纏綠枝了,可這天殺的裘員外可是不樂意了,覺著綠枝破了相若是還服侍二小姐必有損門面,就要打發這綠枝去配個小廝,想那二小姐也是個善人,又覺著綠枝服侍了那么多年多少也有些感情,不忍綠枝落得這般下場,便悄悄拿了些銀錢給綠枝兄嫂,湊足了錢把綠枝贖了回去。”說著又自顧自倒了杯水。

  “云夫子,這綠枝可是個清白姑娘,雖說家中給她說過幾門親事,可都黃了,一來女方中意了,可男方一聽這姑娘破了相又不愿意了,也有男方愿意的,可這綠枝眼界高,覺得男方大字也不識一個,便又拒了,故而熬到如今如今都是十九歲的老姑娘了,眼見就要二十了,一家人急得了不得,可又拗不過她,也只得做罷。”

  劉嫂見自己說了大半天云伯真竟是連個表態也沒,剛才還覺得希望來了,這回又覺得希望渺茫,也不經使勁拽著手中的帕子,又急忙說道“云夫子啊!要我說這綠枝雖說臉上多了幾道疤,克也不算是太難看,又是這樣一個烈女子…”劉嫂一人滔滔不絕,只把這綠枝夸得天上有人間無,直到日落西山,這云伯真才從嘴里蹦出了句話“此事便有勞劉嫂了!”

  劉嫂聽到這幾個字就覺著是仙音一般,大大吸了口氣,端起座上的水便灌了下去,生怕云伯真又一個反悔,忙道“好咧!我這就去辦!”話未說完,人已到了門外。

  云伯真望著劉嫂離去,又想起了張氏,頓又覺心中惆悵萬分,只轉身取了一壺酒出到門外,望著夕陽漸漸隱入山中,云霞散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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