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處云山飄渺,碧天之下有霧海卷濤,中有一處浮空石山,瑞氣橫生,遠觀白茫茫一片,猶若堆雪接天,是名彌仙山。此處乃是敖圖道侶尚惠盈修行道場,平素她少與敖圖共居上璧仙宮,大多是在彌仙山處修行,其中也有些緣由。
虬瓊騎了鴻雁,不多時到得這一處,她取了一條錦帕,往云間抖了一抖,立時云霧散開,現出一條山崖小道,白石堆砌,老木抽花。她拾階而上,少時便見著一處輝煌宮宇,琉璃碧瓦,寶華沖天。
正門之處一只黃斑黑皮、頷下生須的威武異獸臥伏。虬瓊快步走到異獸跟前,緩緩下拜一禮,口中嬌聲道,“小婢見過茅侍者,可否請侍者向娘娘通報,小婢有要事回稟。”
異獸睜開眼來,鼻中噴著粗氣,聽得有要事,霍地站起身來,半是吼道,“你且住了,某家立時去回娘娘。”仔細一聽原來這異獸發的竟然是女音,話音未落便見一朵黃云往宮闕內飄去,帶著粗氣吼聲遠去。
不多時便有女侍前來將虬瓊喚入彌仙山宮闕朝陽望臺。
“小婢虬瓊拜見娘娘。”虬瓊一到得朝陽望臺,立時低眉俯首半跪在朝陽望臺下首處的玉階上。
朝陽望臺霧氣綿綿,云霞繚繞,云榻之上的美婦人睜開美目來,問道,“可是那位云道友有了動靜?”
“回稟娘娘,那一位云道長自入了碎花小筑修行,已是一載,唯得今日方是出得門來,然則卻只不過少待半個時辰又自閉關修行去了。”
“嗯?”尚惠盈蛾眉微蹙,略帶疑惑,“此人出關后不曾說其他嗎?”
“不曾!”虬瓊說著便從袖中取出一枚海螺,恭恭敬敬呈過頭頂。這海螺名叫乾時還音,乃是一樁靈器,只需補了某人一道氣機,便可于千里之內記下某人言語,用來窺探最是隱秘不過。
尚惠盈玉手一拂將海螺拿在掌中,略一檢看,心中微微有些失望,面上卻是絲毫不顯,過得片刻她將海螺一拂,送回虬瓊懷中,清聲道,“你且回去,若是云道友再次出關,你立時前來通報。”
“喏。”虬瓊將海螺捧在頭頂,立起身來向后退了幾步,方是恭恭敬敬出了朝陽望臺。
尚惠盈蹙眉微嘆,身子裊娜立起,蓮步輕移,起了玉手往空際拂動,足下煙云生,她蓮足踏出一步生就一朵瑰麗煙云,看似緩慢,可是不旋踵只留下一抹倩影。
只須臾功夫,尚惠盈去去得極天之上,立在一朵雪色罡云上,羅裳飄揚,衣袂隨風,獵獵而舞,衣擺上云紋若浮云出岫,似真似假,似夢似幻。她螓首微抬,美目之中水汽滌蕩,但見中天一座上寬下窄、高有七尺寬約九尺的浮空玉臺,中有一串金碧光華抖動,靈氣四轉,肉眼可見,光華之中一枚尺長的金碧色卵胎浮動,隱隱約約,難以看真切。
“我兒!”尚惠盈望著那金碧卵胎,淚若清泉,玉手撫胸,隨即卻是嚶嚶哭了起來,“我兒近在眼前,阿母卻不能與你親近,我兒莫怪阿母心狠。”
原來這尚惠盈本是北野修士,資質不凡,生性貌美,后來修道有成,云游外出,不想因美貌為人覬覦,那人求愛不成,便生殺心。她一路奔逃,無奈之下躲入了洞水國中。其后洞水國上璧仙宮招收侍者,她便進了洞水國,到上璧仙宮服侍,再之后被洞水國主納為妾侍。
直到三百年前,她一朝功成,得證元嬰,而恰巧此時洞水國主原配王后壽盡坐化,洞水國主敖圖便將其扶為正室。又過得一甲子,她懷上胎兒,欣喜非常,又是孕育一甲子年華。生育之日卻是天昏地暗,萬里烏云蔽籠,不見星月,之后又是風雨大作,雷霆遍灑,洞水國內大河傾倒,水浪奔涌,不知淹沒了幾多峻嶺叢山、良田瓦舍,更有不計其數生靈遭劫而死。一夕之間,洞水國內可謂是滄海桑田變換,即便是洞水國主施展大法力仍舊不能阻擋。
是夜,尚惠盈生下一枚金碧卵胎,卻是將她一驚。她乃是人身,洞水國主敖圖又是真龍,超脫凡俗,生下子嗣,雖是卵胎,可是也能立時破殼而出,化煉人身。此事令她夫婦二人都是疑惑驚奇不已。大劫過后,又是淫雨霏霏,三年不斷,若非國主敖圖施展神通,不知又要死去幾多生靈。
天生異常,由不得人不警醒。國主敖圖百思不得其解,又使了宮中寶物推算,仍舊是毫無根跡可尋。他心中也是猜測天象異變恐怕與他幼子相關聯,可是試了百般都是不能找到根由,最后他不得不發信去東海之濱,求助龍君。
龍君聞說此事,卻是發回兩句偈語,“云漸日出東山小,冥藏月隱南海礁。”
敖圖得了這批語,只覺得云山霧里,好似兩者之間全無關聯,只夫妻二人日夜參悟,到頭來卻是迷茫更甚。無奈之下敖圖再次去信東海之濱,卻無回音,如是者三,東海之濱只發來一信,不過短短三十三字,卻是將他心魂震蕩。信中開頭言道,“暗劫非由命,何來問箴言。本是避劫人,怎敢問法緣。”
信中末尾道,“莫相見,莫相見,相見便是胸中劍。”
敖圖得了此信,猶若冰水澆頭,自他降世來,便有一樁異寶‘勾魂定魄命心書’相隨,眾人皆道奇寶天授,唯有龍君哀嘆不已,之后助他化封一界,凄然言道,“此乃避劫之法,恐是相見無期。”
自此之后他便在此地一住便是千數年,幾乎再不能與外界溝通。其后他又見千數年都無事,心中只覺不以為然,便自開了洞水國出入禁制。
現下此事襲來,也是心中著慌,當日便要關閉洞水國內外通道,卻又得了龍君信喻,雖只一個‘等’字,卻也讓他如釋重負,不過自此之后他卻是不再關心尚惠盈所育的金碧色卵胎,轉而將這枚卵胎,置于極天之上,言說洗煉戾氣。
尚惠盈以手拭淚,神色戚戚,望著浮在虛空散發著金碧色光芒的的卵胎,忽的又心中一定,美目之中放出一點異樣的光彩來。她玉手一拂,撥開煙云,便往上璧仙宮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