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章劫中不問是非道(二)
拾翠洲千里外,自云沐陽轉挪了金菩提洞天千佛窟到此已是三載,因著這一座天外飛來島嶼每隔旬日便有道經誦讀之聲,不少修士皆在此處聽道各得機緣造化,是故這四周修士皆是敬其作玄音洲。
彼時,這玄音洲薄霧輕籠,煙霞迷離,水汽游走之間可見有畫舫舟船漂浮,碧波漾蕩。十數里內停有不少靈鳥飛禽、魚鱉走獸,又有一條虹光蜿蜒鋪在碧水波浪之中,其上芒光點點,好似碎玉星屑。這一條虹光水路直去,直是逝入天際。
這時見得一艘無帆小船緩緩駛來,蕩開煙霧霞光,就見其上一張八仙石桌,有一女二男圍坐,俱是面帶紅光,眸含喜意。那女子面若銀盤,頭挽高髻,斜插一枝飛鳳簪,發出鈴鐺笑聲,道,“此來聽道真真是值了,原先只道是虛傳,然不過半載,奴家卻是跨過了這二重境界。”
她這說來喜不自勝,旁側一細眉長眼的白面修士啪嗒一聲合上紙扇,搖頭晃腦道,“小生聽聞前兩日有一丹雀在島中修成金丹煉就人身,好似被玄音島主收入門下了。這位妖王到此不過三載,竟就有如此造化。”
“那一位妖王是否是被玄音島主收入門下奴家不知,不過奴家就是聽聞這丹雀乃是最先到來這玄音島,曾幾番得了島主指點,這才叩開關闕。”那女子輕輕一笑,妙目在白面修士身上掃來掃去,忽而噗嗤一聲笑,又是意味深長地看著他。
白面修士一臉坦然,將紙扇輕輕舒展開來,望著穹蒼長嘆道,“修道難,修道難,更難持己心。”
他話語一落,另外二人面色也是漸漸變了,那一名眉如灰羽的五旬修士長長吐出一口渾氣,忽而彈了起來,面容僵硬道,“江道友,萬事皆有定數,此來玄音島主坐下聽到修士越發多了,其中不乏許些資材過人之輩。”
玄音島主自到此修行已然數載,也曾有過幾位天資縱橫之人聽道之后,以欲拜其為師,然而皆被拒絕了。由此可見這位島主當是忌諱那昆山等派,不愿在此地開宗立派,收授門徒,畢竟一人之力怎能與四大派抗衡?是故他對江渙之想法大為輕蔑,認為此人只是癡心妄想。
白面修士江渙之淡然一笑,燕雀焉知鴻鵠之志?我們這等散修修道已是不易,如今名師在前豈能白白錯過了去?那五旬開外的修士被這等反擊也是心中咯噔一下,他自家壽數將近,已是止步于此,再無前行可能,是故一時就是激動起來,百數年交誼都是拋在腦后,當下就是面紅耳赤,坐立難安。
那女子妙目轉了幾圈,連忙道,“江道兄、傅道兄,此番前來聽道總算是見得前輩高人風采,我等俱是窺破了一層桎梏,如今到得寧愿筑基三重境界,如此喜事焉能不慶賀一番?奴家來時曾得了拾翠洲閆仙子一壺‘春油露’,不如到奴家陋居小品?”
“竟然是閆仙子的‘春油露’,此不是上貢與昆山派的?”那位被稱作傅道兄的修士面色一緩,忙是接話道,“媚娘有此等大福緣,我與江賢弟便要厚顏上門討上一杯了。”
這尷尬氛圍消散而去,當下那位女修使法撐了小舟破開碧浪往那虹光所走方向行去。行了未有多久,三人便紛紛起身,將那小舟收了起來,腳踩在虹光上,心神就是搖搖欲墜。當即三人連忙各是秉持法訣,運煉玄功。
約莫有半刻,才是走了十余丈,傅姓修士一摸額頭冷汗,吐出幾口寒氣心有余悸道,“不像我等修為越高這鴻仙路越是難走。”
“此路雖難但卻是最能鍛煉人心、磨煉道種的無上真法,若是無有玄音島主我等不知還要蹉跎多少歲月。”江渙之輕一抿嘴也是滿頭大汗,頂上不斷冒著灰白氣息。他這時再是一運轉玄公,卻是發覺體內氣息竟然純凈了些許,這令他越發欣喜,當即就是打定主意,一旦有閑便要在這鴻仙路上行走鍛煉。
傅姓修士聽他這般不給臉面不禁有些不喜,張了張嘴又是沉默不語。三人中向來以他為尊,可是自從到此聽道之后這關系便發生了微妙變化。不過他也不得不承認江渙之所言沒有半分虛假,這等法力造就比之昔年他前往昆山派走那勵心路要強上十倍不止。
三人當下秉持心神足足過得一個時辰,忽見云霓一分、煙波漸收就有碧浪晴天,海風徐徐。三人俱是渾身濕透,顧不得形象就是長吐一口濁氣,立刻甩出一架小舟,連忙坐了下來盤膝吐納,約是半刻三人才是站起身來,這時見得不遠處又有幾位修士出來,當下各是見禮。
少頃,那名女修皓腕一抬,指著前方歡喜道,“奇峰深海三千道,此去吾心只一途,兩位道兄這便是鴻仙路中的觀心境否?”
另外二人翹首一看,前方虹波壓伏,青云游走,瑞氣隱隱,也是一喜,不住點首道,“正是,正是觀心境。”
這鴻仙路設有八十一條路,又稱八十一仙境,如是那等凡俗庸人渾濁之輩到此不過是行風走浪不知仙境,如是修士到此便有鴻仙路自擇一條道路出來,道行越高所現之路越多,可由此窺得道心破綻。如是能窺破十六條道路定可結成金丹,再攀玄山。
他們三人初到此之時只是現出一條道路來,可是如今又現一條,怎能不喜出望外?三人忍住欣喜,待得心境平復之后又是踏上仙路。不過這一次三人卻是用了三個時辰才是走出鴻仙路,才一出境,立刻癱軟在水中。
一刻之后三人氣息才復便是縱起一道靈光往拾翠洲方向飛去。一個時辰之后,三人在拾翠洲外一座半島停了下來,去了一座破敗觀宇各自吐納。便在此時江渙之忽而眉頭微微一皺,傅姓修士見此也是擰眉略帶不喜道,“江賢弟可是有何不妥,我等往日外出回返皆是在此地休憩。”
江渙之笑了一聲,道,“道兄想左了,只是發現了一件趣事。”他說罷抬手一指山下,卻見一道毫光閃動,好似月輪飛灑,道,“道兄與媚娘不妨看上一看。”
傅姓修士面色稍霽,心中卻是暗嘆這江渙之怎得短短三載就有如此功力?他按下心思,也是看去,卻覺那豪光刺目,當即就是起袖一遮,再是看去,就見一個十六七歲的背劍少年并著一個十二三歲的小沙彌行來。那小沙彌行步之間似有芳香涌出,又有月華相伴,他不禁大是詫訝。
他不禁失聲慨嘆道,“此是哪一位大能仙真轉世,怎得從未聽過有這等奇才?”
“好險好險。”那女子不住撫著胸口,道,“莫不是哪一位佛宗高士到此,可是其人并無法力呀。”
江渙之搖了搖頭,忽而眉頭擰得更緊,忽然一指那背劍少年大聲道,“我看此子才是不凡。”
另外二人也是看去,然而看了數息也是看不出所以然來,面色不由一變,只道是江渙之故出驚人之言以顯示自家不同之處。不過面上都是贊嘆道,“此子目光清湛,筋骨奇秀,著實一塊渾金璞玉。”
江渙之見二人不信也是不加以反駁,他修行之際曾得了一件法寶化入身體,最能感應他人靈光清氣,只是此事無人知曉,他也不打算告知外人。眼前這二人資質實在是他平生僅見,他當下心思一轉,忽而就是定下主意。
山下那背劍少年目光冷峻,行在前方猶如帶風。他身后那小沙彌腳步輕盈,從容自若。那小沙彌望了一望前方,開口道,“越施主可否借你寶劍一用?”
背劍少年看也不看,繼續往前走,直接道,“否。”
小沙彌聽了絲毫不惱,道,“施主你好似走錯路了。”
“甚么?”背劍少年一聽雙目一瞪,跳了起來,上下打量一眼那小沙彌,怒道,“行癡,你行事之風果真是配得上行癡二字。東亦是你,西亦是你,休要再告知我越語空又是你佛明示了,拜師之路我自會去找尋,后會無期。”
他也是心中盛怒,自小便有求道之心,可是無奈他去仙門拜師皆道他無有資質,將他拒之門外。他苦求不得,偶然聽聞有一玄音島,其上有一仙真開壇講道極是了得,當即就是下定決心前去拜師求道。
只是他也不知那玄音島所在方位,又無肯指點他的煉氣士,只得一路亂撞,不過后來卻是遇見了這一位喚作行癡的沙彌。只是這沙彌滿口胡言,每每指路皆是一本正經,道我佛引路,然而每每皆是南轅北轍,有一次竟是帶著他去了那等做皮肉生意的尼姑庵,白吃了一頓齋飯被人打將出來,行途發生之事著實令他哭笑不得。
行癡見他竟是甩袖而去,不由啊了一聲,連忙跑著跟了上去,只是他腳下虛浮,一腳踩空砰的一聲就是摔倒在地,又是哇的一聲,大喊道,“越施主,確實是我佛指引,你且信貧僧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