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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零一章 劫中不問是非道(三)

  越語空頭也不回,認準一個方向大步往前走去。行癡顧不得擦去身上污泥,一骨碌爬起身來,噗了一聲吐出幾片草葉,大聲叫道,“施主你要往哪里去?”

  越語空冷笑一聲,道,“自然是往去處去。”

  行癡不由尷尬一笑,當日二人初遇之時,越語空見他獨身一人,又是十二三歲,只道其是偷偷跑出寺院,因是問道,“這位小師父佛號,從哪里來,要往哪里去?我可送你一程。”

  行癡則是回答道,“貧僧從來出來,到去處去。”

  越語空聞言如遭雷亟,心神大震之下就認為這小沙彌不是凡俗,一番交談之下更是認定此人至少也是神仙一流。待聽得行癡也是要往玄音洲,二人一拍即合,當即決定同行。

  行癡尷尬之色立去,急忙奔了過去扯住越語空,神色焦急道,“我佛怎會有錯?自是指點我等前往正途,只是仙緣豈是好求?自然須得經歷重重劫關、萬千迷途,否則怎顯誠心?”

  越語空冷哼一聲,雖知此人舌燦蓮花,看似極有道理,實則都是虛談。不過二人同行也有數月,多少有些交誼,不愿將其一人扔在這荒山野林,當即沒好氣道,“姑且再信你一次。”

  行癡頓時喜笑顏開,唱了一聲佛號道,“無量壽佛,出家人不打誑語,施主與我佛有緣,我看便就入我門下,習我佛法。勤加修行,參研佛理,異日也可去得極樂世界,自此更是無憂無慮無病無災。”

  他一邊說著聲音越來越是高昂,“我佛降世之時,曾一手指天一手指地,天上地下唯我獨尊,可知過去未來,能通九天幽冥。施主也是與我佛有緣之人,入我門來,受我戒律,我佛無量慈悲。”

  他這般慷慨陳說絲毫沒有察覺到越語空已是面如土色,目如沉水,仍是接著道,施主名為語空,何為空?諸法因緣起,緣起故無我,無我故空。何為語?說我。何為說,解也。何來解,心者。此不就是吾心?施主正合我佛宗悟空之說,此非正是續我佛宗輩序耶?”

  “施主,你可拜我為師,傳我佛宗大(和諧)法。”他言罷目如火熾,直勾勾望著越語空,這時才見對面之人面色沉冷,已是解下背上長劍,不由驚道,“施主何故作此色?”

  “行癡,你佛既然可知過去未來,能知天地有靈蒼生,那你佛可知我越語空心中作何思?”越語空目中好似山火爆發,步步逼近。

  行癡斜著抬起頭來,隨即搖著頭道,“你可是要一劍拍死貧僧?罷了罷了,我佛慈悲,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他話還未說完,忽而大叫一聲,已是被越語空一腳踢到在地,不過他嘴里仍是道,“我佛慈悲,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

  越語空也是氣急,知他脾性懶得多言,轉身就是去了林中。過有小半個時辰,他從林中出來,手中提了一只肥嫩雉雞,見他手腳麻利的將那野雞用泥土包住,又用寶劍挖出一個深坑來,取了火石,點燃木柴。

  又過半個時辰香味越發濃郁,越語空將那野雞挖出來,卻見行癡不知何時坐到身旁,兩目直勾勾望著熟透了的野雞。他當下掰了一半與其,行癡立時劈手奪了過來,他不禁冷哼一聲,也懶得多看,卻已是司空見慣。

  行癡食罷,就是故作深沉道,“殺生乃是我佛門大戒,施主將這這有靈之物殺了便就染了罪孽。貧僧不愿施主罪孽深重,唯有以此法相助道友,我佛慈悲,慈悲。”

  越語空是懶得聽他這等邪門歪理,拍了一拍雙手站起身來,隨即一看天色金烏西垂,便將插在地上的寶劍拔了起來背在背上復又趕路。行癡見狀也是立刻彈了起來,緊緊跟了上去,少時走得近了一把拉住越語空衣擺。

  越語空回過頭來,冷目一掃,行癡唱了一聲佛號道,“日出而作,日落而歇,此事當時要尋一地處歇息了。”

  越語空皺了皺眉,原本是要再尋一高處歇息,如此視野開闊也能及時避開危機,不過這小沙彌雖是滿嘴的歪理,但卻是生性膽小,此時已然不敢再走,必定是要在此休息的。他想了一想,還是決定往高處去。

  便在此時,他忽而抬起頭來,只見眼前一道彩光漾動,似清水流淌,他目中頓時大亮起來,少時就見一白衣秀士手持紙扇,風度翩翩而來,聽他言道,“正是日沉月升,走獸夜伏,我看兩位少俠便在此地歇息了。”

  越語空見得此人身形縹緲,身骨清靈,頓知不是凡人,不禁一喜,道,“敢問可是仙人在前?小子越語空見過仙人了。”

  “不過是人間一煉氣士,哪里當得仙人之稱?我名江渙之是也。”江渙之輕一擺手,笑言道,“兩位少俠,此山每到夜間便有夜伏猛獸出沒,我看不必再走了,便在此地稍作歇息,明晨再做趕路如何?”

  他說罷自顧盤膝坐了下來,眼前那靈光一卷現出桌椅,其上擺滿佳肴,和聲道,“二位用上些許。”

  越語空連忙一拜,正聲道,“小子越語空謝過仙長。”言罷,也是極為爽朗就地坐了下來。

  江渙之微微點首,俄頃望向行癡,見他挺身立著,手中拿著佛珠,目中似有一汪靜水,倒是有了佛門高士的氣度,他也是不禁嘆服。當即笑道,“小和尚,你我雖非同道,但是也不妨坐下一同品嘗佳肴。”

  “貧僧功行粗略,當不得和尚之稱,施主好意,貧僧謝過了。”行癡此刻好似換了一個人一般,唱了一聲佛號,便在一旁盤膝坐了下來。這和尚乃是尊稱,非是一般比丘僧眾可以當得,他非師非長,自是不敢托大。

  “哈哈,在下也不是小和尚你的施主,小和尚怎得稱我施主?”江渙之甚覺有趣,拾翠洲也有一二家佛門宗派,不過這些佛門宗派卻只會些世俗武功,拳腳雖有可取之處,然而并無神通之法。因此,他也從未曾與佛宗門下有過交誼,今日見得行癡只覺興趣十分。知曉佛宗修士尤愛那等機鋒爭辯,當下也是有心試上一試。

  “我佛有言,萬物皆是布施,檀越雖不是施主卻是施主。”行癡目中無有半分猶疑,他雖對此人仙人身份十分好奇,可是道不同不相為謀,佛道之爭終有一日是要浮出水面,此事事關道統,無有半分后退之理。

  江渙之輕一搖頭,這小沙彌不過讀了幾日佛經此言一出已是知其高下,未得正傳,卻是無有必要再是爭論下去。當下與越語空對坐下來,而那行癡小沙彌則是趺坐一旁,目中堅定,一語未發。

  及至夜間,明月高懸,江渙之與越語空相談極是歡快。數個時辰轉瞬即逝,江渙之即是起了身來,道,“越兄弟,江某尚有些許要事,不能久留了,就此告辭。”

  越語空連忙回了一禮,面色卻是有些沮喪。他有意拜其為師,奈何江渙之道他們并無師徒緣分,并不愿收下,只愿平輩相交。

  江渙之見此心中微微點首,走了幾步飄身入空,忽而回過頭來,對其言道,“越兄弟,蔣某再問一句,你果真是要求道?”

  越語空頓時大喜,以為對方回心轉意,當下就是鏗鏘應道,“此心無悔,此志不改。”

  “好好好,你我雖無師徒之緣,可是畢竟相識一場,我可指你一個去處。此去往南不歇一千五百里,有一仙家圣地喚作玄音洲。洲上有一仙真高德,法力無邊,神通廣大,每逢朔望便會開壇講道,你若有心求道可前去那一處。”說完,天中靈光驟散,再是看時已是了無痕跡。

  越語空頓時欣喜萬分,大聲道,“謝過江仙長。”當下就是背起寶劍快步如風往南而去。

  行癡也是站起身來,猶豫片刻亦是跟了上去。

  那傅姓修士望著二人背影,不禁嗤笑一聲道,“江賢弟,那佛宗與我玄門羽士向來不兩立,賢弟將那小沙彌引去玄音洲可是要迫使玄音島主做出抉擇?”

  “怎敢?”江渙之搖頭一笑,道,“我玄門與佛宗自然不可有瓜葛,否則瓜田李下難免惹人猜忌。只是那位越語空小兄弟與我卻是有一段因果,其人既然有求道之心,為何不去成全一番?”

  傅姓修士不住搖首,道,”那小兒雖是眉清骨秀,然而卻是天道不眷,玄音島主便是再有神通又豈能逆天而為,何必做這無用之功?”

  “傅道兄,即是江道兄與那稚子有因果牽連,自然要一劍斬斷,此事過后,又去一樁枷鎖,不是妙極?”媚娘輕輕一笑,望著江渙之神色越是疑惑。

  “有用無用皆在隨心,若是事事算計得失,我心豈能圓融?”江渙之忽而發出一聲大笑,旋即對著兩人拱了拱手,道,“蒙二位道友多年照顧,此番飲酒是不成了,蔣某上有一事,不得不辦,告辭了。”言語一落,沖起一道赫赫靈光,倏爾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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