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癡小沙彌被金毛犼一路牽引,也不管身后洪水擎天之勢只顧狂奔。過有一個多時辰,已是面色慘白,氣息難接。就在其將要放棄之時,身后那潮浪奔涌之聲戛然而止。他登時躺倒在地,不住喘著大氣,良久才是問道,“此是甚么架勢,這玄音島主不是仙真一流,怎也要人性命?”
“此是云真人考驗道心之法,不可妄加評說。”金毛犼輕輕一抖身上水珠,兩蹄往前一傾將身子拉長伸了一個懶腰,俄而極是歡喜道,“你既是我佛門弟子,理當承我佛門之法,你快隨我去接了道統,異日重興我菩提寺。”
行癡早已是心潮澎湃,連著念了幾聲佛號也是難以將心境平下來,隨即就是忽然一聲大喊。他這一喊,四周云煙散去,就見許些修士將目光投來,不少人議論道,“此是何人竟然在玄音洲放肆,攪擾真人清修。”
“你這小沙彌怎敢在此無禮,速速退下,此是我玄門仙境豈容外道撒野。”眾人雖是無有門戶之見,卻有道統之別。他們更為擔憂的是,若是這小沙彌將玄音島主激怒了,將諸人趕將出去,便就把自家道途毀了,是故此時皆是同仇敵愾起來。
金毛犼把頭一搖,絲毫不把這些人放在眼中,只是道,“速速去見云真人罷,莫要耽擱了。”言罷裹起一道長風,瞬息間將前方諸人撞了開來就往真宮方向奔去。那些人皆是大驚,俄頃破口大罵不止。
少時到得真宮之外,卻見那宮門森嚴,金毛犼猶豫之后,便就走到一旁趴伏下來,隨即雙目緊閉好似陷入沉睡一般。行癡眉頭一挑,頓明其意,振興道統之事必定要親力親為,不可借他人之手,這去承接道統必然也是要一人獨往。
他心意頓明,對著金毛犼施禮一番,俄而目中亮光閃爍便就從容走向那真宮正門。陣門忽而放出一道寶光,腳下景色一變,一條半尺寬的棧道懸在虛空指向前方,他不禁心驚不已,下方就是烏漆墨黑一片的懸崖,一旦摔落下去必定是粉身碎骨。
他咽了一口唾沫,唇齒哆嗦不已,連忙把持住心神,腳下跨出一步,然而額頭已是不斷冒出豆大的汗珠來。不過他卻是心堅如鐵,除了初時有駭懼之感,待得行了十數步后心頭頓時一松,俄而心態灑然,步步往前去,不管前路如何崎嶇,只要他心志堅定必可邁過去。
果然,只是行了半刻,就見一朵祥云飛出,一清逸絕倫的少年道人趺坐云間。行癡見了亮目彩光連連,十分激動,少時雙手合十唱了佛號,道,“敢問可是玄音洲云真人當面,小僧行癡這廂有禮了。”
“正是貧道。”云沐陽微微含笑一禮,“貧道還禮了。”
行癡只覺心神震蕩,更是無來由生出一股敬服來,少時他鎮定下來,微一皺眉就是道,“云真人,小僧有一問,還請真人釋疑。”
云沐陽目光清正,言道,“請講。”
“常言有大道歸一,那為何還有玄門佛宗之分?天地有靈眾生皆是平等,為何又有三六九等之分?”行癡并非要聞此言,而是方才那些修士所言卻是讓他心懷芥蒂。佛門弟子在拾翠洲毫無地位,常常為人唾棄,寺中僧人尋常連飯食也是不能吃飽。他現下又聽得如此言語,只覺心中堵塞。
云沐陽輕一點首,前者乃道統之爭,不到境界不會知曉其別,后者乃是玄門佛宗教義之別,不必去論。他目光注視著行癡,后者也無不自在,反而目中更是期待,就把目光迎了上去。眼前之人目中流露芒光好似一個睿智和藹的尊長,只讓他有尊敬之心。
二人這一對視足有一日,忽而似有一聲天雷震響,行癡呆坐在地,少時盤膝坐著,就見一叢威嚴浩蕩的金光從云沐陽袖中飛出落入其身,他正一個人頓時陷入沉思,而他身后現出一株菩提神木來,其蓋如傘,枝葉茂盛,又有佛光耀耀。
這時,云肆上前來稽首一禮道,“老爺,外間修士齊聚,小的已將案桌法壇布置齊當,老爺可要現下講道?”
云沐陽輕一點首,離了蓮臺往外飄然行去,少時見得金毛犼化作一座石像趴伏在前,心中一動便在其背上敲了三下,道,“凡人怕果,菩薩怕因,去也。”他這一敲,登時有萬鼓齊鳴之聲,又好似萬千雷暴泄洪,金毛犼一個大震,圍裹在其身上的石塊便就寸寸碎裂。
金毛犼立時驚起,意欲動作之時,天中金陽普照,悠悠仙音傳來,令人不住沉醉其間。它也是不禁停了下來,伏坐在地靜心挺道。只是一個時辰之后,天中驟然起了雷聲,但見紫云密布,金光沖霄,天陽懸空。
遽爾洲陸震動,好似天旋地卷一般,一聲咔嚓聲響震徹穹宇,就見一團千丈大小的赤火紅云飛入天霄,于金陽合為一處,四周景致也是立時大變。只見原先玄音洲所在之地只有碧海伏波,清浪蕩漾,迷離云煙也是不見蹤影。
原本聚集在四周的修士俱是被一股巨浪排了開來,大響之后眾人都是被推入水中。此時爬將出來,見得此景不由都是嚎啕大哭,如喪考妣,連忙往天看去,那一團金陽赤火已是杳然無蹤。
金毛犼此時醒悟過來,也是驚駭,連忙去看行癡,見其癡坐一塊青石上浮于海面,頂上一株菩提樹神光搖動,這時它才是大松一口氣。只是它思量片刻之后,連忙鼓動法力,飛出一片菩提葉就將四周遮住,再是看去只余碧海青天。
而遠在數百里外,止緣女尼已然見得這等異狀,大驚,疾走,道,“師父,云真人已是離了玄音洲。”
衍苦睜開雙目,起指一掐,俄而搖首嘆氣道,“此因一斷,冥冥之中自有天意,非我所能阻攔。罷了罷了,你我現下便就回返東海靈臺山。”
原本按她推算,云沐陽定然是要將佛門佛法一一傳授與了行癡小沙彌,待得其真正將佛脈承接才算了結因果。可是此番看來,其人只是將那道統傳下,看著好似并不完善,畢竟其人也是修行了佛門神通真法,這因果不能了結,道行便不能圓滿。然而她推斷下來,卻覺天機難測,卻是絲毫無有所得。
而云沐陽化作赤火金陽掠去穹蒼,橫過天極。此番灑然離去,也與他先前斬去六如金剛法相身神通有關。方才他見那金毛犼化作石雕,只留下行癡一人。這分明是佛宗有意與自己關聯瓜葛,如此斷斷不可,因是一指點破金毛犼,自此之后行癡自然由其來護法。
他此時胸臆長舒,又是去了一道枷鎖。去了千里之后,他將玄氣遮掩,腳下清光微震。身后越語空仍是呼呼大睡,顯然是累極。
云沐陽轉過頭來,看了幾眼,又將目光抬起望向南離洲,只見南離洲上空好似有一張紫氣大網籠罩,無數紫電穿梭,又有一百零八道光柱橫貫天極。
“此就是南離洲鎮妖塔?”他仔細看過之后也是感應到其中所蘊含的莫大威能,良久點首贊嘆道,“果真是得天地造化,如此陣勢那位仙人定是將陣道五重修成。如此陣勢勾連地脈靈機,一旦發動起來便可毀滅洲陸,難怪可將妖修阻于門外。”
少時,他將虹光一止落于拾翠洲,此洲人煙阜盛,處處都有通衢大邑,那等險山絕地也有修士修行。是故他也并不遮掩,尋了一處開闊之地,便將越語空放了下來,把袖一抬飛出一只丹雀,紅霞一卷化出一個身穿紅衣的貌美女子。
此女盈盈一禮,口中稱道,“丹珠叩拜真人,真人萬壽無疆。”
“你在此照看此人,此事過后你可自去。”云沐陽言罷,再化一道精絕劍虹飛去天穹往昆山派而去,此番尚有一事還需與昆山派商議,此事完畢之后便可回返靈藥宮。
及至傍晚,云沐陽再化一道浩然虹芒從天垂落下來,靈機立時震顫不已。原先在此山附近修行的修士俱是不敢出洞府。
越語空一見云沐陽登時激動起來,連忙跪下來,揚聲道,“還訖真人收下弟子。”
云沐陽拿目望他,略作沉吟道,“你為何要拜我為師?”
“弟子心慕仙道。”越語空被這一問就是有些奇怪,不過仍是爽快大道,“除了真人之外還有哪一人能夠指點弟子?“
云沐陽長聲一笑,點首道,“天外有天,人外有人。不過你既然有如此自信,貧道便來考一考你,此處有一卷道書,你若能憑此修出些氣候來,貧道可以收你入門。”
“弟子叩謝恩師賜法。”越語空立時跪地叩首不已,雙手接過道書竟是喜極而泣。
云沐陽目光一轉,看向那美貌女子,道,“此事已了,你可自絕去留。”
“弟子得真人點化才可化就人身,大恩大德無以為報,愿為真人灑掃門庭,以報恩情。”丹珠立刻跪了下來,情真意切言道。
云沐陽微一頷首,把手一指飛出一卷經書,丹珠歡欣不盡,跪下接了。而便在此時,山中響起一醇厚縹緲之音,云沐陽目光望去,見得神光迷離之中一對身影朦朧的中年夫婦腳踏青光而來,其身影所至之處,百花盛開,枯木逢春,芳香漫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