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棟毫不起眼的小院內,一位身材高大的老人正在擺弄著花壇中的花草。藤椅放著今天的人民日報和首都日報,上面放著一副老花鏡。
老人的頭發已經全白,但整個人精神很好,矍鑠無比。
在放好澆花的水壺后,老人坐回到椅子上,拿起報紙看了起來。
不多時,門外傳來汽車抵達的聲音,一個工作人員快步走來,在他耳畔說了幾聲后,老人便極快地站起了身,走向大門口。
“小蘇總,你這么忙還過來……嘿,還破費。”
見著蘇遠山提的禮盒,老人哈哈大笑,言語中充滿著喜悅,不過嘴里卻一直在揶揄:“現在,我就是一個離休老頭,也幫不了你什么忙啦。”
“咳……領導。”
“別叫,就當我是一街頭下棋的老大爺。”
蘇遠山便是一陣苦笑。
不過別說,眼前這位大爺,現在看起來還真的和藹了許多,絲毫沒有了此前搞經濟工作時的那種氣勢。
但真要把他老人家當下棋大爺,那蘇遠山可是萬萬不敢。
在躲過老人的揶揄后,蘇遠山簡單地說了一下情況。
這次他過來,主要還是想要摸一下上面在自由貿易區上的底——按理說,他直接找現在的boss,或者干脆是那位每次都要帶滬市特產的領導才對,但怎么說呢……總是要有些避諱的。
那么找這位當初宣傳過遠芯手機的大爺就十分合適了。
畢竟,無論是世界貿易組織也好,還是自由貿易區也好,都是這位大爺當初全力負責的。
“在加入wto的時候,我們做出了不少承諾。”
老人看著蘇遠山,一旦談到正式,他的嚴肅便重新回來了:“我們一定要有清晰的認識,就是國與國之間做生意,是和國家之間的政治脫離不了關系的。而這個政治,也包括國際政治與國內——說得更直白一點就是,有時候啊,我們沒有實現承諾,并不是本意,而是要結合實際情況。”
蘇遠山一直在認真傾聽著,并認同地點頭。
“就拿這次放開通訊行業而言,本質上還是在通訊領域,我們擁有了技術力量和話語權。國家也逐步廢除了初裝費這種政策性補貼,同時幾大通訊企業之間的競爭也走向了市場經濟的正軌。”
蘇遠山聽到這里,笑著插了句嘴:“非但走向了市場競爭,而且還競爭得極為激烈呢。”
老人一聽,只是思索了片刻便望向蘇遠山:“哦?有什么不對勁的地方?”
蘇遠山心中馬上便升起了敬佩——姜果然是老的辣,一聽就聽出了自己的弦外之音。
于是,他開玩笑一般道:“就是競爭太激烈了,聽說有些地方為了搶用戶,直接把人家的設備都破壞掉了。”
“……胡鬧。”
“咳……不過這也說明了,國內通訊領域確實是打破壟斷了。”
“嗯……這倒是。”頓了頓,老人忽略了插曲,繼續道:“而且,你們也不要有壓力,雞蛋不能裝在一個籃子,你們積極向外擴張的想法和做法都是很好的。引入外資來內部競爭,無論是對我們的形象,以及對提高我們企業的管理能力,都有積極正面的作用。至于說錢,該讓人賺的錢還是得讓人賺錢,只要有那個本事。”
蘇遠山點頭:“是的,現在全球化已經走向了不可逆的進程,在這個進程中,我們一定是獲益最大的。”
“對,但不要忘記,現在的全球化,還是在那邊的金融霸權領域下主導的。”
“你應該也判斷出了,那邊的次貸經濟模式,可能會有一點問題。”老人頓了頓,目光灼灼地看著蘇遠山:“我知道你在金融領域上的天賦,你給個判斷。”
在小院呆了差不多兩個鐘頭后,蘇遠山回到了首都研發中心的四合院內。
晚飯后,他又和女兒,兒子連線了一下視頻,這才坐到辦公桌前。
打開筆記本,蘇遠山對著文檔陷入了思索。
下午那位“下棋老大爺”的一番話,算是讓他對國內目前階段的對外經濟策略有了一個清晰的判斷。
坦白說,國內確實做了不少讓步來滿足平息那邊的怨念。并且,可以預料到的是,霓棒兩方,也會做出一些明修棧道,暗度陳倉的舉措,由此來加強目前自由貿易區的階段性成果。
——其中串聯起共識的,就是已經逐漸引起三方都重視的次級貸模式。
蘇遠山不清楚上一世的次貸危機是何時開始進入不可逆轉階段的,只知道被引爆的標志應該是雷曼兄弟破產——但炸藥,一定會是在之前就埋好了的。
而誰都清楚,在現階段,全球經濟都屬于,老美一感冒,全球都打噴嚏的那種——誰和老美經濟交織捆綁越深,誰就越容易傳染。
恰好,東亞三方,就是和那邊捆綁最深的。
為了加強對“未知風險”的抵抗,這次自由貿易區的“突然”促成,并無論如何也要保住成果,也就變得理所應當起來。
沉思許久后,蘇遠山開始寫下標題。
《警惕fdc經濟的危機》
時間來到晚上九點。
一輛商務車,趁著夜色悄然駛入了四合院內。
卡莉站在蘇遠山辦公室門口,卻沒有第一時間進屋,而是對著四周打量了一番:“聽說這樣一套房子很貴?”
“當初買的時候很便宜,現在的話……稍稍有點貴。畢竟這里是帝都嘛,寸土寸金。”蘇遠山笑著伸出手:“進屋說。”
“嗯……不過你這屋似乎也不像是個機密辦公室啊。”卡莉踏進蘇遠山的辦公室,四下一看便風趣地道。
“我們又不聊什么機密。哪里用得著機密辦公室?”
兩人在沙發上坐下后,文曉倩幫著二人端上了茶,便退了出去,同時關上了房門。
見沒有了他人,卡莉的表情便漸漸凝重了起來,沉吟了幾秒后輕聲道:“boss,其實我不是很愿意投資聯訊的。”
“為什么?”蘇遠山微微一怔,很有些不可思議地看著對方:“給你們的政策很好啊,有大秦在前面頂著……然后又你們什么都有了。就是出兩個錢,然后就等著坐地分贓的事。”
“投資回報年限是多久?”卡莉沒有正面回答,而是反問道。
“……這種基礎通訊領域,不是考慮投資回報年限的問題。而是考慮能收多少租的問題——別忘了,這可是一個擁有十三億人口的巨大市場。而且你們還可以以大秦聯訊為起點,逐步向整個亞洲擴張……別人夢寐以求的機會,你為什么不要?”
“因為競爭不過。”
“……”蘇遠山便無語了起來。
沉吟了幾秒后,他輕聲道:“可能你對國內的政策和投資環境有什么誤解……”
卡莉便做了個愿聞其詳的手勢。
“這樣說吧,卡莉,我可以很負責地告訴你。你再也找不到一個比內地更加具有發展潛力的新興投資市場了。”
蘇遠山聽到這個單詞,立刻便吃了一驚,很是看了卡莉幾眼,這才試探性地問道:“你不會是被高盛那幫人忽悠瘸了吧?”
2001年,高盛公司首席經濟師吉姆·奧尼爾首次提出“金磚四國”這一概念,特指世界新興市場——這四個國家的首個字母排列起來,剛好是bric,金磚。
卡莉用了好幾秒依舊沒有理解到蘇遠山轉變成英語的“忽悠瘸了”是什么意思,蘇遠山只好耐心地解釋道:“意思就是,深信了某一套看起來合理的說辭。”
“金磚四國的概念不合理嗎?”
“新興市場的概念合理,但具體的國家……未必。我知道,在過去十年,隔壁india在硅谷的面孔越來越多,也興起了幾個有點像樣的科技和工業城市。但你是到過省城的,他們有哪些比得上省城?”
“我就不說半導體領域了……”
“boss,正是如此啊。”卡莉悠悠一嘆:“大陸有遠芯,我們想要持續發展,沒有必要和遠芯發起正面的挑戰。”
頓了頓,卡莉又補充道:“除非你不在遠芯了——哦不,那不可能,你就算不在遠芯,也足以影響到遠芯的未來。”
蘇遠山頓時哭笑不得。
這女人,到底是有多怕他……
當然,他不知道的是,在過去數年中,卡莉曾經嘗試過無數次想要擺脫蘇遠山的“陰影”,或者說“影響”。
然而,幾年下來,除了證明當初蘇遠山定下的路線和方針是無比正確之外,就再沒有了然后——時至今日,星海最賺錢的業務還是通訊設備和半導體芯片這兩大領域,而影響力最大的則是互聯網領域。
特別是顯卡芯片,伴隨著游戲產業,商用圖形設計等領域的興起,vidoo部門成了顯卡界中當仁不讓的霸主。而cpu部門也與amd,遠芯這三家平起平坐,且保持著有來有回。
至于intel,已經不再是那個在處理器領域說一不二的霸主了。
“那星海這次要參與合資不呢?”
“還是要的。”
“但不一定是以目前的方式。”卡莉盯著蘇遠山,輕聲道:“boss,你幫忙評估一下,看朗訊值不值得收購。”
“我靠?”蘇遠山馬上就瞪大了眼睛,在確定卡莉沒有逗自己開心后,馬上意識到這個女人還真是有點心機啊!
這邊和人邀請著要一起搞合作投資,然后背地里就想把人家給包了……
“不對啊。”蘇遠山一愣之后馬上盯著卡莉。
“如果你想收購朗訊的話,那去年就是一個好機會啊。為什么要等到現在?”蘇遠山皺起了眉頭:“去年朗訊都面臨拆分了,而且和我們的官司打下去,遲早拖死他們——如果當時你們收購,我們就直接完成和解,多好的事?現在你收購可不是虧一長截么?”
——朗訊和遠芯互相發起訴訟,還是卡莉居中調停的,甚至后面朗訊搞手機也是卡莉穿針引線的,變現的是救了朗訊一命。
不稱它命,要它命,現在親手把人家救活再來謀取人家……怎么都說不過去。
“是。”卡莉坦然點頭。
“但是……”
“但是什么?”蘇遠山馬上問道。
“下一代通訊。”卡莉深深地吸了口氣:“今年,我才考慮明白,我們必須要在下一代通訊技術——或者說,下下代通訊技術標準中拿到應有的席位。”
“星海要下定決心搞5g,這是我萬萬沒想到的。”
蘇遠山送走卡莉之后,和文曉倩走回辦公室。
此時時間已經接近晚上十一點,他倆收拾收拾也就該休息了。
“山總,我沒聽你們的聊天內容……但卡莉出來的時候,我總有個感覺。”文曉倩嗯了一聲后站定,微皺著眉頭道:“你說,卡莉會毫無保留地征求你的意見嗎?”
蘇遠山一怔:“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卡莉有沒有可能在你面前掩飾什么……”文曉倩咬著嘴唇,遲疑道:“反正就是,我覺得哈,她不太可能對你說完全的實話——換成我是她那種地位,我也不會。”
蘇遠山站定身形,慢慢回味起卡莉進門后的所有言行來。
“你想……遠芯可是星海最大的對手啊!”文曉倩的眼睛亮亮的,掰起了手指頭:“手機,互聯網,cpu,gpu,asic——這些領域,我們和星海高度重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