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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九章 風波已動

  俞佩玉正色道:“因為這本“閻王帳”記載的都是當今武林人物的丑聞,銷魂宮主擁有它,就等于擁有一面護身符,誰都怕被揭穿秘密,而不得不對她顧忌三分。”

  鳳三點了點頭,但又將頭連搖:“道理不錯,但也有相反的一面,我的意思是說這本“閻王債”是惹禍根苗。”

  俞佩玉眼神一動:“三哥的意思我明白凡是被“閻王債”記錄丑聞的人物,必千方百計將它據為己有,一方面可以隱去自身的穢事,一方面反可脅制別人,你說可對么?”

  鳳三點一下頭:“不錯,所以既然你已經從“閻王債”上曉得很多秘密,就沒有再保存它的必要了,免得惹上很多麻煩。”

  俞佩玉含笑說:“這點我跟三哥的想法相反,如果被人曉得這本閻王債在我身上的話,毀了它也無法避免困擾。”

  鳳三詫道:“那是為了什么?”

  俞佩玉道:“因為沒有人會相信我輕易將它毀去,這場麻煩是免不了的,而且我希望這項風波早一點掀起。”

  東郭先生將頦下的大胡子一摔,急忙插口道:“小伙子,聽你這話的口氣,莫非是唯恐天下不亂,對不?”

  俞佩玉點頭道:“對了,我準備明天就將“閻王債”上的丑聞散布出去,我這樣做的目的不僅要報家父之仇,并且也要將整個江湖重新整肅一番,絕不讓那些外披羊毛,內藏狼心的假仁偽善者,再以欺世盜名的手法蒙蔽江湖。”

  這話使室內人俱都瞪大了驚詫的眼神,但也都流露了贊佩的眼光。

  東郭先生摸了摸他的大胡子,又不停的將頭連點,最后將臉色一正。

  “小伙子,你的豪氣確實下小,但是立意固善,也要行之有方,如果眼前你就算莽撞撞的將”閻王債“抖露出去,那我老人家就要將你好有一比了——”俞佩玉含笑望著他:“請問比從何來呢?”

  東郭先生道:“比作“壽星公上吊”,活得不耐煩了。”

  俞佩玉道:“前輩的意思我明白,就是說我目前的功力還不夠,招惹不起江湖巨頭的聯手攻擊,對不?”

  東郭先生將頭連點,道:“算你小子聰明,猜的一點也不錯。”

  鳳三正色插口道:“四弟,這是很值得重視的,你雖有一手擎天的志氣,但有時也要量力而行。”

  俞佩玉笑道:“三哥說得對,我當然有所憑藉才會作這樣的狂想,絕不是隨便說了而已的。”

  眾人又面面相覷。

  鳳三用眼盯著他問道:“那你所憑藉又是什么呢?不妨說出來讓我們大家聽聽。”

  俞佩玉將竹牌一揚,道:“這是東郭先生的“報恩牌”,有了它我就不再顧慮一切。”

  東郭先生驚的一哆嗦,道:“小伙子,你好狠?意欲將腥風血雨的事,完全扣在我糟老頭一個人的身上么?”

  俞佩玉肅穆道:“老前輩不要想歪了,我并非藉此“報恩牌”堅請你老人家出面和他們去拚生死,而是只想請前輩將“無相神功”傳授給我。”

  東郭先生又是一怔,道:“你怎么知道我有“無相神功”?”

  俞佩玉說道:“乃是“墨玉夫人”姬悲情親口所說出,她說“無相神功”正是她“先天罡氣”的克星。”東郭先生怒道:“所以你就將目標對準我了,想仗“報恩牌”威脅我?”

  俞佩玉躬身將“報恩牌”雙手奉上道:“前輩息怒,晚輩實在沒有仗物脅人的打算,只請前輩念今后江湖安定,賜予成全。”

  東郭先生一聲冷哼,伸手將“報恩牌”奪了過去,并緊接著一掌朝他當胸推來。

  鳳三先生和高老頭頓時發出驚呼。

  可惜慢了,當他們發覺東郭先生施展的竟是“無相神功”時,只聽得俞佩玉一聲慘嗥,身子像斷了線的風箏,狂飆卷得穿屋而出,直朝一條溪畔飛去。

  鳳三瞪大了驚駭的眼神:“東郭老鬼,你為什么要對他下這種毒手?”

  東郭先生瞇著小眼咧嘴一笑道:“你是看兵書淌眼淚——替古人擔憂。”

  只說了這么句沒頭沒腦的話,人便疾竄而出,等到鳳三趕到屋外時,東郭先生和俞佩玉都消失不見了,只看到遠處有一條飛掠中的灰影,那速度之快像馭電追風,眨眼功夫便失去了蹤跡。

  鳳三情急如焚,而就在此時身后傳出了高老頭的聲音:“暫且別急,憑你我的腳程是追趕不上的,我知道他將藏在什么地方,等你身體完全康復了,我們一同去找他。”

  鳳三猛的轉過身來:“還要等到我康復?……。那四弟……”

  高老頭忙用手勢止住道:“放心,你是有點替古人耽憂,俞佩玉不是夭折像,他死不了的。”

  鳳三用道茫然眼神在他臉上一掃……

  朝陽緩緩升起,將原野景色映的一片金黃,而鳳三先生也就在晨曦普照下似乎醒悟了什么,臉上愁云隨風散去。

  漆黑、幽暗、陰風慘慘,泥腥氣撲鼻,那漫長的地道仍和來時一樣,好像永遠都走不到盡頭。

  有三條黑影在地道中朝前摸索著,這三人就是朱淚兒、海東青,還有一個鐵花娘。

  這三人默默無言朝前摸索著,朱淚兒挽著鐵花娘,鐵花娘攙著海東青,在這種情況下摸索前進,每個人心頭上都好像壓了一塊重鉛。

  這時三人都有劫后余生的感覺,剛才在石窟內千鈞一發時,如非“墨玉夫人”姬悲情及時出現,他們三個這時都已活活被熱蠟澆死,而替那令人毛骨悚然的石室內再增添三具蠟人。

  他們現在跟進入地道時的情形差別很大,因為少了一個俞佩玉,這在朱淚兒的感受上尤為靈敏,失去了俞佩玉就好像失去了一盞明燈,使她感到地道更黑,也感到徨無主。

  他們現在離三十九盞燈還遠得很呢,海束青終于不甘沉寂,首先拉開喉嚨道:“有人曾經講過:“不說話比死還難受”,但在該說話的時候覺得像得了鎖喉癥,你說怪不?“朱淚兒頓時停下腳步道:“你這話是不是沖著我來的?”

  海東青道:“沖著誰,誰心里自然有數,情愿大吵一場,也不愿意這樣悶著氣走路。”

  朱淚兒道:“我的心情下好,你說話少帶尖帶刺的。”

  海東青愣愣的道:“你為什么要心情不好嘛?”

  朱淚兒被問得一愣。

  鐵花娘插口道:“這還用問,朱姑娘見不到俞佩玉,就像掉了魂,這種心情你們男子漢沒有辦法了解。”

  朱淚兒被說得臉通紅,好在地道黑暗,沒有人能看見。

  海東青道:“那也不至于這樣煩悶,這只是短時間的分離,而且家師有意將朱姑娘收為女徒,這種天大的造化,高興還來不及呢。”

  鐵花娘道:“那是你的想法,你曉得朱姑娘心里作什么打算?”

  海東青討了一個沒趣,閉口不說話了。

  于是三人又在沉默中繼續朝前探索,恨不得早一點離開這猶如陰曹地府的地方。

  正走之間,朱淚兒突然停下腳步,神情緊張的道:“聽……這是什么聲音……”

  地道中不僅幽暗,而且寂靜的令人窒息,但在極度的沉寂中,卻隱隱傳來了沙沙的聲響。

  那應該是衣袂飄風的聲音,或者是人類走動時的腳步聲響,但是因地道內回音太重,而無法分辨清楚。

  那聲音輕微極了,好像在很遠很遠發生,而三人所聽到的也只是回音而已,否則也將無從發覺。

  不過有一點是可以確定的,地道中又有人出現了,正朝這里飛縱而來。朱淚兒比較機警,忙將鐵花娘和海東青拉成一串兒再貼近洞壁伏倒,屏息凝神,以候動靜。

  就在此時,一條黑影夾著勁風飛掠而過。

  那速度快極了,快的好像一陣風。

  可惜的是三人都沒有辨借黑影的輪廓,那好像一頭夜鳥,又好像一只巨型蝙蝠。

  那黑影一閃而逝之后,三人仍舊靜伏不動。

  又過了一會,朱淚兒突然發出自言自語的低呼:“奇怪?……奇怪?……”

  鐵花娘輕輕扯了她一下:“什么事值得連聲奇怪?莫非你發現什么特異之處了么?”

  朱淚兒說:“沒有,但我覺得剛才的黑影好像是武林盟主俞放鶴,也許這就是所謂靈感。”

  鐵花娘說:“他到這里來,又是為了什么呢?”

  朱淚兒說:“眼前誰也不曉得,除非我們再折返回去,暗中偷窺偷窺。”

  鐵花娘道:“我可沒有這分興趣,簡直等于在地獄中摸索。”

  海東青道:“我支持朱姑娘的提議,反正用熱蠟澆人的怪物已經被家師用“先天罡氣”格殺了,再也不會出現以前的恐怖局面,我們還怕什么。”

  朱淚兒堅持道:“假如是俞放鶴到這里來,說不定和俞佩玉有莫大關連,說什么我也要回去看看,這是一個難得的機會。”

  鐵花娘在兩人附和之下,只好硬著頭皮同意,于是掉過頭來又朝地道深處走去。

  石窟四壁燃著幾盞燈,昏沉沉的光亮下,一張石椅上坐位渾身黑衣的女人,她就是“墨玉夫人”姬悲情。

  石窟內寂靜無聲,而姬悲情也是心無旁驚的端坐不動,她好像有什么沉重心事。

  她是一個性格十分倔強的人,經姬苦情提醒后,她也有點感到應付俞佩玉的方式有點欠妥,但是她情愿錯下去,也不愿意在任何人面前承認錯誤。

  石窟四壁冷冰冰的,但“墨玉夫人”的表情更冷,由于心里起了疙瘩,情不自禁的脫口念著:“我錯了么?……難道我真錯了么?……”

  她認為在這石窟內,甚至整個地道內都不會有外人的,縱然吐露心事也不會被人聽到的。

  但是她估許錯了。

  就在她話聲剛歇時,石窟門外傳來一個低沉的聲音:“你是錯了,而且錯的不堪想像。”

  姬悲情猛的一怔:“誰?”

  門外的低沉聲音道:“連我的聲音也聽不出來了?你現在的情緒實在太亂。”

  隨著話聲閃進一條灰影,竟是姬苦情。

  姬悲情冷冷的投了他一瞥:“你怎么回來得這樣快?”

  姬苦情的臉色很難看;“你問錯對象了,應該問那小子為什么決定得那樣快。”

  姬悲情詫聲道:“你是指俞佩玉?”

  姬苦情說:“不是他還有誰,這小子實在棘手。”

  姬悲情急聲道:“他究竟決定了什么事情?”

  姬苦情說:“是我們最怕的事情,他已將“閻王債”向江湖公布了。”

  姬悲情穩不住特有的矜持,驚站了起來:“我希望你再清楚的講一遍。”

  姬苦情苦笑說:“講兩遍還是那么回事,其中不僅包括我們之間的秘密,還包括你跟俞獨鶴之間的丑聞。”

  姬悲情的身子在微微發抖:“我要殺掉他……我一定要親手殺掉他……”

  姬苦情說:“現在才曉得應該除掉他已經晚了,誰也收不回來散布在江湖上的“閻王債”。”

  姬悲情怨聲說:“事已至此,你還在抱怨我。”

  姬苦情搖了搖頭:“不是抱怨,而是事實如此,并且那小子刁滑得很,不知躲向何處,我找了好幾個地方都沒有找到。”

  姬悲情僨聲道:“那只是時間問題,我一定要親手殺掉他,而且要讓他死得很慘很慘。”

  姬苦情頓了一頓:“不過還要同時再除掉一個人,他比那小子更可恨。”

  姬悲情一怔:“誰?”

  姬苦情說:“是我們的死冤家活對頭——東郭先生。”

  姬悲情詫容又現:“這件事情跟他有什么關系?”

  姬苦情雙眼直冒怒光:“就是那老鬼替他撐的腰,我想你的本意下外乎想利用那小子以“報恩牌”脅制老鬼,不料如今反受其害,誰也料不到轉變成這樣壞的下場。”

  姬悲情眼一瞪:“你又在抱怨我?”

  姬苦情說:“現在談抱怨解決不了問題,應該盡快想辦法對付那一老一小才是正理。”

  姬悲情說:“俞佩玉容易解決,辣手的是那老鬼。”

  姬苦情道:“那就只好整個攤牌了,將我們用刀圭易容術一手制造出來的俞放鶴抬出來,讓他行使武林盟主的權力,將那一老一小列為武林公敵,我們豈不就高枕無憂了。”

  姬悲情一聲冷哼說:“你不要忘了他的本來面目是漠北大盜“一股煙”,在時機未成熟前,他就那樣會被我們利用。”

  姬苦情說:“應該沒有問題,除了你跟他的交情不算,就以他的切身利害來說,他也不會袖手旁觀的,因為“閻王債”上也少不了他一筆帳。”

  姬悲情沒有吭聲,似在玩味姬苦情的提議。

  就在這個時候,姬苦情突然兩眼精光暴射,像電芒似的投向石窟門口,厲聲道:“外面是誰?”

  緊接著,門外起了一個冷漠聲音:“是友人,也是敵人,今后可以任你選擇。”

  那聲音熟悉極了,二姬頓時面面相覷。

  就在兩人發愣的時候,來人已閃進房中,正是冒牌貨的武林盟主俞放鶴。

  看見來人后,二姬又有點感到發窘。

  俞放鶴用冷眼向他們一掃:“你們兩人這出雙簧演得真精彩,到今天我才看到你們的真面目。”

  姬苦情眼一瞪:“這樣說你反倒吃虧了?”

  俞放鶴冷笑說:“我們之間談下上吃虧占便直,談起來兩輩子也算下完的帳。”

  姬苦情道:“那不就結了,綠帽子我都戴了那么多年,你還有什么值得生怨氣的地方。”

  姬悲情怒叱道:“放屁,這種話你也說的出來。”

  現在的姬苦情等于豬八戒照鏡子兩面不是人。怒哼一聲,飛步出了石窟。

  姬悲情冷靜了一會:“你不應該到這里來的,讓我下不了臺。”

  俞放鶴道:“但是發生了這樣大的風波,難道我不應該來跟你商議。”

  姬悲情道:“你是指“閻王債”掀起的風波?”

  俞放鶴點頭說:“沒料到你得到的消息也不比我慢,現在一切免談,讓我們先下手為強,也許可以挽回顏面。”

  姬悲情搖頭道:“挽回不了的,只有除掉俞佩玉和東郭老鬼憤。”

  俞放鶴說:“不見得,如果下手得早,也許可以挽回。”姬悲情詫道:““閻王債”已經在江湖上公布了,還能挽回?”

  俞放鶴說:“嗯,但是到目前為止,還是限于口頭宣布,沒有人親眼看到那本“閻王債”帳簿,江湖上還抱著信疑參半態度。”

  姬悲情說:“照你這樣說還算有一線希望,你的意思是想我陪你馬上動身?”

  俞放鶴說:“嗯,我曉得高老頭的地方,運氣好的詁也許會在那里碰上他們。”

  姬悲情眼睛一動:“不行,我應該立刻回山一趟。”

  俞放鶴詫道:“回山?什么事比我們挽回“閻王債”風波還要來的重大?”

  姬悲情道:“我要將朱淚兒囚禁起來,掌握住她就能對俞佩玉發生很大箝制仵用。”

  俞放鶴說:“那我就先陪你上山一趟,然后再聯手去找他們算帳。”

  姬悲情點頭同意,于是和他一同飄身離石窟。

  俞放鶴和姬悲情都因心情急躁,在離開石窟竄向地道時,竟沒有發現附近正躲著三個人。

  朱淚兒等在俞放鶴到達石窟不久,便銜尾而至,所以石窟內一切經過都偷聽到了。

  但是他們一直隱伏不動,甚至連呼吸都極力屏住。

  現在,地道內已失去了俞放鶴和姬悲情的影子,三人為了謹慎起見,又在原處隱伏半晌,才緩緩站起身來。

  海東青跌足長嘆:“我恨!恨我為什么有這樣的師父,恨我為什么沒有早早發現他們的陰謀。”

  朱淚兒說:“可是我非常幸運,忽然心血來潮而沒有上山,否則直到現在還蒙在鼓里,而且毫無疑問的變成人質。”

  鐵花娘道:“現在是應該說廢話的時候么?我們應該立刻離開地道,想盡一切辦法也要跟俞公子連絡一下。”

  朱淚兒皺著眉頭說:“可是誰又曉得他眼前的下落呢?”

  急的險些掉下眼淚。

  鐵花娘說:“剛才俞放鶴不是說俞公子在高老頭處的可能性較大嘛,我們只好循著這條線索追尋下去。”

  海東青道:“但高老頭的住所又有誰能知道呢?還不是等于白說。”

  朱淚兒頓將精神振作起來:“走,我們先出了地道再說,無論如何我們要搶先一步,否則俞公子會吃虧的。”

  于是三人加快速度朝地道出口方向撲去,他們已顧不到將會發生什么危險了。

  晨霧縈繞著一排險峻的山巒。

  那畫面美極了,霎時晨霧散盡,朝陽不但見千競秀,萬壑爭流,湖光嵐影,蒼忪含煙……那簡直就是傳說中神仙住的地方。

  山腰傳來瀑布雷鳴,除此以外,山巒一帶暴露著死一樣的寂靜。

  正值此時,在小樓前的萬綠叢中,出現了兩條灰影,那兩人都懷著上乘輕功,但見他們一路輕登巧縱,躍山越嶺,跨谷穿澗,片刻功夫便飛掠到瀑布倒瀉的所在。

  這里景色更美,怪石嶙峋,虬松勁繞,斷崖殘壁,飛瀑流水,那兩條灰影就在從山頂上傾斜而下的干丈飛瀑面前不遠煞住身形,“高老頭”環首四下一望,道:“不錯,除了這里外,他不應該躲在別的地方。”

  鳳三面露羨慕之色:“他幾時找到這樣一處修身養性之所的?”

  高老頭微笑說:“不久之前,他無意中透過一次口風,除了我之外,世上恐怕不會再有人知道這個地方。”

  鳳三又凝神朝四下一陣觀察,道:“那么他人呢?”

  就在這個時候,瀑布雷鳴聲中突然夾送過來一個蒼勁聲音:“你們簡直成了“冤魂不散”躲在這里居然也會被你們找到。”

  話聲起自一排虬松叢中,兩人一入耳便能辨識出那正是東郭先生的口音,循聲縱了過去。

  他們只略為用眼一掃,便發現東郭先生將兩只小腳倒吊在一株松枝上面,整個頭臉都因此而被散不來的胡須包圍著,令人乍看之下,不曉得遇上了什么怪物。

  鳳三笑道:“你老人家真是雅興不淺,有點返老還童了,竟一個人躲在這里打秋千。”

  東郭先生道:“有興趣的話不妨你也上來試試,我敢保證,這是練功后休息時最舒服的姿勢。”

  鳳三簡直想笑,而高老頭站在旁邊不停的直搖頭。

  突然,東郭先生將身子疾彈而出,好像是一輪風車在懸空移動,還沒讓人看清,哪里是頭哪里是腳時,他已穩穩當當的站到兩人眼前。

  鳳三急聲道:“我四弟呢?”

  東郭先生說:“你們緊張什么,是不是疑心我在謀財害命?”

  鳳三說:“縱然這樣想也不算過分,奪走“報恩牌”,再用“無相神功”一下將俞公子劈飛,你這算什么意思?”

  東郭先生大聲道:“這是我的老規矩,不論誰想學,都要讓“無相神功”先試試他對挨揍的火候到家了沒有。”

  鳳三驚詫的道:“挨揍還有火候?……這真是天下奇聞。”

  東郭先生愣愣的說:“這只怨你少見多怪,相試時我只用三成功力,挨揍火候沒到家的人會當場五腑盡碎而亡,這小子還真不含糊,連血也沒有吐一口。”

  高老頭插口道:“少拌嘴了,俞公子現在究竟在何處?”

  東郭先生手朝瀑布一指:“瀑布后面有一天然平臺,他就坐在那里練功。”

  鳳三詫道:“那瀑布勢如萬馬奔騰,震耳欲聾,你竟讓他在那里練功。”

  東郭先生道:“這就是“無相神功”與眾不同的地方,看樣子你又要少見多怪了。”

  鳳三道:“就算我少見多怪,我也希望能明了個中奧秘。”

  東郭先生捋了捋胡子:““無相神功”能否練成,端賴定力和靈氣,定力夠,靈氣成,縱泰山崩于前亦不形于色,何長于飛瀑雷鳴之聲,如果練功者忍受不住那終日不絕于耳的震撼怒吼,那就是定力不夠,定力不夠則培養不出靈氣,也就沒有鍛煉“無相神功”的條件,所以那小子只好先闖過我這頭一關再說。”

  鳳三急道:“那么現在他的反應如何呢?”

  東郭先生呵呵一笑:“行,而且使我出乎意料之外的滿意,我敢打任何東道,七天之內他就會得到“無相神功”。”

  鳳三驚詫的道:“進境竟如此神速。”

  東郭先生道:“換了誰也沒有那樣快,這小子先天異稟和后天根柢都與眾有異,但是在七天之內誰也不能驚擾他,否則練不成“無相神功”尚在其次,導致他走火入魔就一切都完蛋了。”

  “難道我們遠遠的看他一眼也不行?”

  東郭先生怔了一會:“好罷,要是不答應,你還疑為我毀滅跡了呢。”

  千丈飛瀑后面是一扇斷壁,但卻天生突出來一塊平臺,只有圓桌面大小,因為被瀑布迎面遮住,所以正面看不見,要想發現它就必須從瀑布兩側繞過。

  鳳三和東郭高隨在東郭先生之后,冒著珠璣飛濺,終于從左側繞過,發現了那座奇突的平臺。

  可不是,俞佩玉正坐在平臺上面呢。

  他采取的佛門趺坐姿勢,神色莊嚴而平靜,眼自然的垂著,那神情好像已入忘我之境。

  非身臨其境者實難體會,以鳳三、高老頭這等功力之人,置身在瀑布眼前還被那奔雷似的怒吼震撼得眼跳心煩。

  俞佩玉竟能絲毫不受影響,這實在是一椿奇跡。

  三人佇立片刻,未敢出聲,還在東郭先生眼色下,又一同退回巨松眼前。

  鳳三忽然想起一件事情:“你用“無相神功”將他擊傷后,就直接將他帶到這里來練功了?”

  東郭先生說:“當然,難道我還背著他到處玩夠了再來不成。”

  鳳三又道:“中途他也一直陷于昏迷狀態,而沒有跟任何人接觸?”

  東郭先生面現詫容:“你追問這些是什么意思?”

  東郭高插道:“我們趕到這里來時,已經聽到“閻王債”已經公怖江湖的傳說了,不知究竟是真是假?”

  東郭先生咧嘴一笑:“那還假的了,小伙子雖然昏迷不醒,我就不能替他代勞么。”

  鳳三跌足嘆道:“糟了,你這樣做簡直是唯恐天下不亂。”

  東郭先生愣道:“什么事這樣緊張?”

  鳳三道:“俞公子最少七天才能功成,而我敢保證不出三天之內,江湖上就要掀起滔天巨浪,你怎的這樣急就將“閻王債”宣布出去呢。”

  東郭先生猛的一怔:“我老人家一時興起,對于這點倒是沒作深長考慮,豈不糟糕。”

  高老頭面色凝重的道:“現在只希望一點,沒有人能夠曉得這個地方。”

  鳳三道:“平常時這里當然很難被人發現,但“閻王債”掀起滔天巨浪后則情況又當別論,身受其累者必千方百計到處搜尋,誰敢保險這里不會很快被人發現呢。”

  東郭先生搔了搔滿頭亂發,道:“反正“閻王債”已經公布出去了,你是收不回來的,我看不如這樣”說到這里頓住了,睜著一雙小眼睛偷看兩人臉色。

  鳳三道:“繼續說下去吧,反正以保護俞公子下受騷擾為原則,就是讓我賠上性命也絕無反悔。”

  東郭先生高興的一拍巴掌:“看,我正等著你開腔,現在廢話少說,我們三塊老骨頭準備擱在這里了。”

  高老頭插道:“準備擱在這里是注定了的,但應該事先估計估計未來的趨勢,“閻王債”會逼那些人前來拚命?”

  東郭先生說:“嗨,那可多了,除了冒牌貨俞放鶴不算,姬苦情、姬悲情、富八爺、怒真人……凡是江湖上稍有頭臉的無不被波及,就連你鳳老三也不例外。”

  鳳三震驚的指著自己鼻子:““閻王債”上也提到我?我有什么見不得人的丑聞?”

  東郭先生道:“沒有指出來前也許你已經忘了,但“閻王債”上卻記得清清楚楚,我曾親自過目,還能有錯?”

  鳳三手一伸:“拿來我看看,否則我就認為你故意誹謗。”

  東郭先生道:““閻王債”又被我揣入小伙子懷中,一定要知道的話,我就直接說出來。”

  鳳三迷茫的瞪著他:“你講?”

  東郭先生咧嘴一笑:“十年前你在勾欄院迷上一位紅倌人,名叫小昭君,最后床頭金盡,光著屁股被老鴇趕出來,有這回事情沒有?”

  鳳三急辯道:“胡說,我當時是穿著內衣走出勾欄院的。”

  東郭先生撫掌大笑:“反正有這么回事就行,“光著屁股”是我故意渲染,激你親口承認。”

  鳳三頓時臉孔通紅。

  東郭先生說:“別怕羞,我老人家在“閻王債”上也是榜上有名,說出來跟你也差不了多少。”

  鳳三道:“你年輕的時候也喜歡跑勾欄院?”

  東郭先生將頭搖得像波浪鼓:“沒有這分興趣,但卻暗戀上一名年輕的尼姑,可惜未獲青睞,最后差一點殉情自殺。”

  鳳三和高老頭相視一愕,結果三個人都同時大笑起來。

  “在殘霞余暉將西方天際一抹金黃時,田陌中突然出現一個蹣跚的影子,正朝一條小溪緩緩踱來。那蹣跚的影子是朱淚兒,出了地道后她就和鐵花娘、海東青分手,準備向三、四個地方尋找俞公子的下落。可是天涯茫茫,俞佩玉究竟到什么地方去了呢?朱淚兒不計較這些,凡是俞佩玉可能落腳的地方,她都要設法尋遍,為了俞佩玉,她是顧不得辛勞的。說實在的,這雨天她已精疲力盡,而俞佩玉的下落一點也沒有打聽出來。而且她現在的行動是要特別小心的,她已明白了姬悲情正有將她作為人質的打算,現在既已東窗事發,她必須要提防姬悲情的沿途追截。這雨天當中她已聽到“閻王債”公布江湖的消息,這證實在地道中所聽到俞放鶴和姬苦情所說的并沒有錯,也更明白了江湖上的滔天巨浪已起,當然也就更為俞佩玉的安危而擔.心。尤其今天中午,她在陽關大道上陸陸續續的看到很多武林中人追騎四出,在他們無意中流露出的口風就是要尋找俞佩玉,經此印證實在下容許她再存任何僥幸的想法,而必須要盡速能見俞佩玉一面,以傾述自己在地道內所發現的各項秘密。這些秘密當然是和俞佩玉有深切關連的,如果不將它揭穿,俞佩玉很容易就摸錯了方向。其中最重要的一項是姬苦情又一次的裝死,如不揭穿,俞佩玉便很難認清楚“墨玉夫人”與姬苦情究竟是敵是友?在朱淚兒感到尋找俞佩玉已臨絕望境地時,被她想起鳳三叔曾經提過高老頭的住處,好像正是這一帶,但不能確定實在地方,所以她現在只能說是碰碰運氣。現在的朱淚兒已感腿軟腰虛,如果不得到適當的休息和食物,她將很難繼續支持下去。暮色低垂中,她一面走一面朝前看……她終于發現了目標,小橋流水,竹籬人家,現已晚飯時分,那竹籬內的茅屋竟沒有炊煙冒出。她蹣跚而行,進入竹籬后開口問道:“請問里面有人么?”

  靜悄悄的,一點動靜也沒有,朱淚兒一連喚了兩三聲還是如此。

  苦也!竟是沒有人居住的空屋。

  “管他呢,進去找一點食物,吃飽了再想辦法。”

  朱淚兒心里這樣想著,伸手便去推那茅屋的木門。

  伊呀一聲開了。

  一條黑影突然向她懷里猛竄,朱淚兒大吃一驚,但是這片刻的驚嚇,隨著“咪”的一聲而消失。

  原來竄進她懷里的竟是一只大黑貓。

  朱淚兒用手撫了撫。

  “貓咪乖,你的主人呢?”

  黑貓用綠油油的眼睛瞪著她。

  “咪……咪……”

  朱淚兒似乎忘了地不會說話,像哄小孩般的說:“該是肚子餓了罷,讓我找一點東西你。”

  伸手亮了火摺子,并將桌上的一盞小油燈點著。

  突然,竹榻上放的一件衣服引起了朱淚兒的注意,她是親手替鳳三叔縫制的,絕不會有錯。

  莫非這里就是高老頭的住處?

  那真巧。

  鳳三叔和高老頭呢?

  朱淚兒高興的忘記了饑餓,也忘記了疲勞,而就在此時,懷里的黑貓突然一下竄出,像箭也似的直向荒野中奔去。

  黑貓奔馳的神情好像懷著某項目的,朱淚兒疑心大起,于是跟著后面奔了過去。

  這時夜色已經深深籠罩大地,東方天際卻升起了一輪明月。

  黑貓繼續向前奔跑,并不時回過頭來看看朱淚兒,好像恐怕朱淚兒追趕不上,故意停下來等等。

  朱淚兒大感驚異,也越發斷定了黑貓必有目地,遂抖擻精神,緊緊跟隨,看地究竟要將自己引到什么地方?

  月輝普下原野一片銀白,這幫了朱淚兒下少忙,可以很清晰的盯住那條黑貓。

  穿樹林,繞小溪,邁田梗,翻山坡,那條黑貓仍舊往前奔跑著……

  突然,朱淚兒好像感到身后有異,當轉身查看時,竟又沒看到任何可疑情況。

  她并沒有十分在意,又恐被黑貓甩脫了,所以只當那是人類在走夜路時常有的現象,于是再將全部精神放在跟蹤黑貓身上。

  約摸兩三個時辰,一片山巒橫阻眼前。

  那條黑貓回過臉來竟對朱淚兒“咪!咪!”大叫兩聲,然后速度突然加快,飛也似的朝山上縱去。

  朱淚兒太累了,她現在已經沒有追上黑貓的能力,但她還是掙扎著朝上攀登。

  苦也,還沒有到達山腰,就在一眨眼功夫內,那條黑貓竟已不知去向了,而她卻聽到瀑布雷鳴的聲音。

  這片山巒范圍太大了,而瀑布奔騰,震湯出空谷回音,此歇彼起,竟使朱淚兒難以辨清瀑布所在的真實方向。

  朱淚兒這時有叫天天不理,叫地地不應的感覺。

  但是她沒有絲毫埋怨。

  在她心中認為只要已經接近了尋找俞佩玉之路,這點辛苦又能算得了什么。

  她振作起精神,決定再往上走,最低限度也要將那只黑貓找到。

  驀地,也就是在她剛起步的時候,她發覺背后竟伸過來一只美麗的手,竟一下將她的右腕扣住了。

  深夜,荒山,那太駭人了。

  朱淚兒頭皮一麻,而身下由己,竟被那只美麗的玉手一下擰過身來。

  糟,一定是碰上了山魅鬼怪。

  朱淚兒閃電掠過這個念頭,但她視界中卻出現了一位非常美麗的女人,尤其是那高貴的風儀。

  “啊呀。”

  不料當朱淚兒認清了那身穿黑衣的美麗女人時,竟比見了山魅鬼怪還要恐懼,嚇帶累,一跤跌倒地上。

  她瞪大了驚恐的眼神:“你……”

  姬悲情笑著說:“不錯,是我,你沒有想到罷?”

  朱淚兒張口結舌,不曉得說什么才好。

  姬悲情接著說:“我曾夸贊過你是好女孩,但怎么忽然不乖了呢?”

  她頓了一下又笑著說:“我只道你跟隨海東青回山了呢,不料你竟害我撲個空。”

  朱淚兒突然掙扎著站起身來:“我為什么一定要聽你的指示?”

  聲色俱厲,好像突然之間膽量大了許多。

  姬悲情說:“因為受我指揮的人一定不會吃虧,而你竟沒有聽我的話。”

  朱淚兒素性將腰一叉,冷笑道:“但是我現在也沒有吃虧,而且永遠不會聽你的話,也就永遠不會吃虧。”

  姬悲情笑道說:“那是你還沒有發覺,等到發覺吃虧了,你就會后悔的。”

  朱淚兒一怔:“我聽不憧你這話是什么意思?”

  姬悲情說:“一定要我說明?……也好,可以讓你增加一次教訓。”

  朱淚兒猛的一個機伶,她似乎已經感到不妙。

  姬悲情接著說:“傍晚前你就被我盯蹤了,而且還有我的很多伙伴。”

  朱淚兒急聲道:“誰?人呢?”

  姬悲情仍舊笑著說:“噢,很多很多,俞放鶴、姬苦情、怒真人、富八爺、“飛駝”乙昆……真是數不盡,他們都到瀑布那邊去了,你知道是去做什么嗎?”

  朱淚兒沒有接腔,但是臉色正在變青。

  姬悲情又說:“他們是去拜訪一位貴賓,而那位貴賓也就是你正在千方百計尋找的人,沒有你我們還找不到這個地方,想一想看,你算不算吃虧了呢?”

  朱淚兒像遭五雷轟頂,站在那里愣了。

  姬悲情笑著說:“我說的沒有錯,不聽話的女孩總是要吃虧的,但愿不要繼續下去。”

  朱淚兒沒有理會她的冷言冷語,掉過頭去凄聲大叫著:“俞公子,是我害了你。”

  隨著話聲就朝山腰上飛撲。

  怪事情發生了。

  朱淚兒剛跑兩步,身后竟出現一股極強的吸力,硬將她牽得登登登倒退回來。

  那仍舊是姬悲情的杰作。

  朱淚兒淚落如雨:“前輩,“閻王債”是我公布出去的,你可以殺掉我,請不要對付俞佩玉。”

  姬悲情搖了搖頭:“看起來愛情力量實在偉大,甚至于替死。”

  朱淚兒哭泣著說:“是的,我愿意死,只要不連累他……讓我死一千次……一萬次……我都是甘心情愿的……”

  姬悲情的聲調突轉冷漠:“但是天下的事就是這樣怪,應該死的人想逃也逃不了,不應該死的人想死也死不成。”

  朱淚兒又是一愣:“前輩,你說誰不該死?”

  姬悲情說:“你是很聰明的女孩,應該辨得出。”

  朱淚兒頓如一跤跌下了萬丈深淵,她已醒悟哀求是沒有用的了,放聲大哭著,掉過頭去又朝山腰飛奔。

  她竟撞上了一樣東西,登登登倒退回來。

  剛才她太慌張了,只顧悶著頭跑,也不曉得究竟撞著了什么?抬起頭來一看……

  啊呀,靈鬼。

  不錯,就是他,那冷森森的笑容,緊身的黑衣,腰間的紅帶,帶上插著的彎刀,刀柄上的紅綢……

  朱淚兒驚叫著將臉一捂,不敢再看。

  但是她絕沒有認錯,站在面前的就是靈鬼,那殺不死的怪物,而自己一頭竟撞上他的肚子,姬悲情只對靈鬼說了聲:“將她帶回山去。”

  話聲剛歇,人已凌空而起,她的身法竟比靈鬼還快,眨眼之間便消失的無影無蹤。

  靈鬼一把將朱淚兒拎了起來。

  如果現在將靈鬼比作老鷹的話,那對朱淚兒最恰當的比喻就是雛雞。

  落在什么人手里都好,朱淚兒竟落在了這人不人鬼不鬼的怪物手中,早已驚的魂飛魄散。

  靈鬼咧著森森臼齒朝她一笑:“女孩子總是應該乖一點的,我們回山去。”

  靈鬼不笑還好,那笑容在朱淚兒的眼中更猙獰,更恐怖。

  但在極度恐怖中,朱淚兒的神智反倒清醒了,抽出腰間的一把短刀,猛力就朝靈鬼身上刺去。

  噗哧。

  血光迸現,那一刀竟將靈鬼胸口刺了個大窟窿。

  靈鬼仍舊掛著那不死不活的笑容:“你又忘了,靈鬼是永遠殺不死的。”

  那景象比沒動刀前還要可怖,朱淚兒嚶嚀一聲昏了過去。

  就在此時,遠處傳來大聲呼喚:“淚兒……淚兒……”

  朱淚兒朦朧中好像聽出那正是三叔的聲音,機伶伶一個寒顫,頓又蘇醒過來。

  她也嘶聲叫喚著:“三叔……三叔……”

  剛叫了兩聲,她已發覺自己好像變成了一張紙,正被狂風吹送離地而起。

  她也看到一條灰影正像隕星般的朝這里飛掠,也能從輪廓中判斷出那正是她的鳳三叔。

  施展上乘輕功的鳳三快如馭電追風,但他也只看到淚兒被一條黑影扛在肩上,化為一陣輕煙,瞬息無蹤。

  鳳三震駭極了,他竟不曉得那叫什么輕功。

  鳳三情急中并未想到挾走淚兒的乃是靈鬼,但卻深感無從追起。

  颼!颼!颼!颼!

  山麓前縱起數條黑影,目標直指瀑布。

  鳳三心知有變,顧不得找尋淚兒了,一鶴沖天,直朝俞佩玉練功的地方斜飛而去。

  離飛瀑流泉七、八丈遠近站著三個人,姬悲情居中,姬苦情和俞放鶴分站左右兩側,正在轉動著六道電芒般的眼神,搜索剛才喝止他們前進之人。

  一遍、兩遍、三遍……

  怪哉!

  憑此三人目力,慢說今夜還有明月當頭,縱無月光,藏在樹葉叢中的一只老鼠也會很快就被發現,如今一連輪掃了四、五遍,竟沒有發現任何疑狀。

  姬苦情沉不住氣了,怨聲說:“剛才說大話的是誰?再不露面我就要開口罵人了。”

  突聽一個尖嗓門嚷道:“我老人家就在你們面前不遠,難道一個個的眼睛都瞎了不成。”

  這一次,三人都聽清楚了,話聲起自離他們五丈遠近的一堆亂石叢中。

  三人運足目力仔細搜索,但仍沒有發現亂石堆內藏的有人,卻看到有一塊巨石在蠕蠕而動。

  姬悲情一聲冷哼。

  “原來是他。”

  姬苦情詫道:“誰?”

  姬悲情冷聲道:“你再仔細看看,那正在蠕動著的真是石頭?”

  姬苦情凝神望去。

  “那好像是一只灰色布袋。”

  姬悲情說:“不錯,顏色和石頭一樣,如果不是因為他蠕動,根本就看不出那是一只裝著東西的口袋,除非你比豬還笨,否則你就應該想到我們碰到誰。”

  姬苦情一哆嗦:“啊呀!大地乾坤一袋裝,我們碰上了“布袋先生”。”

  突聽那邊哈哈大笑:“綠朋友,你只猜對一半,接著。”

  話聲剛歇,那里面裝著東西的口袋竟迅疾無倫的骨碌碌滾來,而且勁道恰到好處,滾到三人面前突然自動煞住。

  嘿!那布袋口扎得緊緊,里面裝的一定是人,還在蠕蠕而動呢。

  同時,姬苦情又認定布袋里面一定是東郭老鬼,這是他一貫的作風。

  姬苦情不是死人,剛才東郭先生喚他“綠朋友”的用意他不是不懂,那只比喚“活烏龜”好聽些而已,正感有氣沒地方出,翻掌便朝布袋推去。

  砰!哧——布袋內頓時發出殺豬般的慘啤,口袋也被震裂了,骨碌碌,滾出一個口噴鮮血的人來。

  姬苦情的臉色變了,而且也拉長了,拉的比驢臉還長。

  姬悲情和俞放鶴也同時一驚。

  那太出人意外了,滾出來的不是“布袋先生”,竟是天吃星,現已身受重傷。

  三人不僅吃驚,而且感到震駭,天吃星是伙同前來找俞佩玉算帳的,下久前還和另外的伙伴隱在暗處,不料竟被東郭先生擒住后裝進袋中,假姬苦情之手將他劈成重傷。

  亂石堆響起一陣啥啥大笑,三人舉目望時,發覺東郭先生竟坐在一塊石頭上,蹺起二郎腿,在那里得意的直抖呢。

  東郭先生的大胡子,跟身軀本來就不成比例,現在又是坐著,再加上這一抖,那簡直能令人笑痛肚皮。

  但是眼前三位沒有一個人能笑得出來,俱將憤怒的眼神投向東郭先生。

  東郭先生摟了摟他那拖到地上的大胡子。

  “閑話少說,書歸正傳,你們夫妻三人不在閨房享那魚水之樂,跑到荒山來找我老人家,莫非三缺一,想湊一場麻將打打不成?”

  姬悲情氣得纖軀直顫,因為東郭先生剛才那句“你們夫妻三人”比鋼刀還利,深深的刺痛了她,也便她感到無地自容。

  俞放鶴及姬苦情也感臉似火燒,恨不得一掌下去將東郭老鬼劈為齏粉。

  半晌之后,姬悲情才穩住心情:“東郭先生在江湖上德高望重,如果我有事情相問,深信你是不會講假話的。”

  東郭先生道:“還是“墨玉夫人”厲害,頭一句話就將我扣住了。”

  姬悲情道:“現在我想知道,俞公子是不是在你此地?”

  東郭先生道:“既然找上門來,我想不承認能行嗎?”

  姬悲情道:“承認了就好辦,我想跟他當面講幾句話。”

  東郭先生神情一怔:“是不是又想叫他暗殺我老人家?”

  姬悲情發了一會窘:“這正是我失策的地方,我應該殺了他,擁有“閻王僨”和你的“報恩牌”,整個武林將為我操縱。”

  東郭先生道:“這好像是你有生以來第一次在人前認錯,我老人家深感榮幸。”

  姬悲情苦笑了笑:“晚了,一切都晚了,但還有一件事情不晚。”

  東郭先生怔道:“什么事情?”

  姬悲情狠聲道:“殺掉他。”

  這二個字念的特別重,顯示已將俞佩玉恨入骨髓。

  東郭先生說:“如果那樣你會再后悔一次。”

  姬悲情道:“為什么?”

  東郭先生道:“因為“閻王債”是我向江湖上公布的。”

  姬悲情怔了一怔:“真有這回事情?”

  東郭先生道:“這又不是朝自己臉上貼金,誰愿無中生有,硬朝自己頭上拉。”

  姬悲情眼神一動:“縱然如此,最多也只能算假你之手,我要追究的仍是罪魁禍首。”

  東郭先生道:“這樣說你認定那小伙子了?”

  姬悲情說:“嗯,世間將沒有力量可以改變我的決定。”

  東郭先生道:“如果我硬拉在自己頭上呢?”

  姬悲情說:“但愿這句話算東郭先生說溜了嘴,或者是我聽錯了,再下然就請將話收回。”

  東郭先生道:“借用你的一句話世間將沒有力量可以改變我的決定。”

  姬悲情嘆了口氣:“那就僵了。”

  東郭先生說:“這件事情本來就是一個僵局,縱然你肯罷手,也挽回不了它。”

  姬悲情怔了怔:“你這話似乎另有所指,可以講得詳細點嗎?”

  東郭先生道:“我認為你還是暫時糊涂的好,但你很快就會明白的。”

  姬悲情道:“既不愿講,我也就不愿追問,看在武林同道,由我劃出兩條路來,任由東郭先生選擇好嗎?”

  東郭先生道:“講講看。”

  姬悲情聾調突轉嚴肅:“一,立刻交出俞公子,由武林大會公議處決。”

  東郭先生大聲道:“漠北大盜“一股煙”,你聽到了沒有?”

  俞放鶴一怔:“你在喚誰?”

  東郭先生道:“我叫的是俞獨鶴,也就是尊駕。”

  俞放鶴冷笑著:“閣下有點失常,連人都認不清楚了。”

  東郭先生道:“俞獨鶴,“閻王債”都已將你的底子抖露清楚了,你就少裝蒜罷,再裝下去我叫你變成“一溜煙”。”

  俞放鶴臉色鐵青,沒有吭聲。

  東郭先生接著道:“姬夫人剛才的話你聽到了嗎?”

  俞放鶴道:“當然,那是最正直的提案。”

  東郭先生道:“但我卻好有一比在強盜窩里面告強盜官司輸定了,這條路我不走。”

  俞放鶴道:“姬夫人,現在你應該宣布第二條路了。”

  姬悲情口吐狠聲:“死。”

  東郭先生撫著大胡子呵呵笑道:“那更不用談,我老人家還沒有結婚呢,現在就死,在閻王爺面前沒有辦法交代,姬夫人劃的這兩條路我都不能走,第三條路倒還可以談談。”

  姬悲情怔了一下:“什么是第三條路?”

  東郭先生說:“江湖上的恩恩怨怨總要來個徹底解決的,給我七天時間,你們縱然不找那姓俞小伙子,小伙子也放不過你們,那時來一個徹底了斷。”

  突聽姬苦情一聲厲吼:“東郭老鬼,你是不是玩緩兵之計。”

  東郭先生道:“說話的是“綠朋友”嗎?悶了這半天你才冒出“頭”來呀。”

  帶尖帶刺,傻子也能聽出他在奚落姬苦情。

  呼?……。

  一團灰影凌空飛出,直撲東郭先生。

  那正是惱羞成怒的姬苦情。

  他這凌空下撲之勢威猛絕倫,但見東郭先生將大胡子一抖,身形也就跟著而起,翻掌就迎。

  狂飆突起,兩人這一掌是身子懸空時相撞,場中好像激起了龍卷風,東郭先生落地時登登登朝后退了三個大步,而姬苦情突被狂飆卷動的如同風車,骨碌骨碌,在半空一連翻了七、八個斗,叭噠一聲摔回原位。

  姬苦情面如金紙,口角邊也掛著血絲,沒有能立刻爬起身來。

  姬悲情冷笑道:“東郭先生的“無相神功”果然下凡,但我要提醒你一聲,今晚除了我們三人外,附近最少還隱伏著十幾名頂尖高手,恐怕不是你想像中那樣容易打發的。”

  東郭先生眨動精銳眸子四下掃視……

  黑影幢幢,果然,十余武林高手像幽靈般從隱暗處陸陸續續的冒了出來。

  東郭先生道:“還有沒有,干脆由我老人家一一解決,免得小伙子再費事。”

  姬悲情道:“這樣看來,東郭先生一定不到黃河心不死羅?”

  東郭先生道:“這話就算你替我說的,不到“無相神功”滋味,你們是不肯離去的。”

  黑影愈圍愈近,終于一齊站到姬悲情身后。嘿!真熱鬧,江湖中有頭有臉的人物全到齊了。甚至連早已在俞佩玉面前“羞愧自殺”的“飛駝”乙昆,也赫然在列。

  姬悲情笑了笑:“東郭先生這樣有恃無恐,也許認為我們搜不到俞公子,那樣想你就錯了。”

  東郭先生一怔,而將兩道冷電般的眼神重重的投到姬悲情臉上。

  姬悲情接著說:“也許揭穿了事情反而好商量,俞公子就藏在瀑布的后面。”

  東郭先生又是一怔,他不能不佩服姬悲情的目光銳利。

  姬悲情又說:“東郭先生,現在我再給你一個機會,跟整個武林作對,是不會有好下場的。”

  東郭先生回頭一看,他的二弟東郭高已和鳳三各守瀑布兩側,因此膽子也稍微壯了些。

  以三人之力,對忖恁多武林頂尖人物力量是顯得太單薄了些,但是情勢如此,東郭先生別無選擇余地。

  東郭先生頓將心腸一橫:“來罷,希望你們夫妻三個一同上,但我要警告你們一聲,不要忘了我老人家外號大地乾坤一袋裝,還怕裝不下你們這些免崽子嘛。”

  別看東郭先生這兩句話,卻無形已產生鎮懾群雄的很大影響。

  在富八爺宴客時,很多人聽了,“大地乾坤一袋裝”這七大字就會亡命而逃,何況現在面對本人。

  眼前雖還沒有發生那種現象,但已有部分武林高手私下里心底直冒涼氣,已經立下了見風轉舵的打算。

  至此,僵局已經鐵定,沒有挽回的可能了。

  突聽俞放鶴大聲道:“怒真人,你帶人去攻東郭高。”

  這時俞放鶴已抖露出武林盟主威嚴。

  怒真人應聲而出,帶領八名高手如飛而去。

  俞放鶴扭頭又喚:““飛駝”乙昆。”

  乙昆應道:“是。”

  俞放鶴道:“你領一部分人去攻鳳三,定要生擒俞佩玉,以公憤。”

  “是。”

  “飛駝”乙昆又應了一聲,率隊朝那邊飛撲。

  現在場中只剩下兩個半人,除了姬悲情和俞放鶴,受傷的姬苦情只能算半個。

  俞放鶴將一雙憤怒的眼神投向東郭先生:“只要你的布袋大,今夜找情愿被裝進去,我們不見真章不算。”

  詁還未歇,人已凌空而起,疾撲東郭先生。

  呼?呼!呼!

  俞放鶴迎面就是三掌。

  但是他狡猾的像是狐貍,當東郭先生出手還擊時,他便騰身閃開。

  這種現象明顯得很,他深知“無相神功”的厲害,而不敢硬碰。

  東郭先生的掌法端的驚人,但見四周狂飆突起,砂石迸飛,“無相神功”等于在他四周已經砌了一道不可攻破的氣墻了。

  姬悲情心里暗驚,東郭老鬼今天拚上命了。

  呼!呼!呼!呼!

  狂飆突卷中,幾個回合下來俞放鶴已經招架不住,還幸虧他以閃躲為重,否則定被“無相神功”震傷。

  就在此時,一條黑影卷入戰幕。

  那是“墨玉夫人”姬悲情,雙臂一圈,朝外就送。

  狂飆激出暴響,姬悲情一出手也就是看家本領“先天罡氣”,正和“無相神功”撞個正著。

  人影倏分,姬悲情朝后接連暴退,而東郭先生也是一陣急遽搖晃,那滿臉的大胡子隨風飄擺下,活像一尊玩具店里的不倒翁。

  姬悲情用震驚的眼神向他逼視。

  東郭先生也眨動一雙小眼睛朝她狠瞅。

  就在這個時候,一股掌風突朝東郭先生后背撞來。

  突聽東郭先生一聲暴喝:“這算哪一國的武林盟主,竟從背后偷襲。”

  隨著話聲就是一個“回風擺柳”,并夾送著一陣狂飆朝他撞去。

  場中起了一聲悶響,俞放鶴收招不及,竟被“無相神功”余飆掃中,骨碌碌一陣翻滾,跌在丈余開外。

  算他運氣,差一點就會受傷。

  東郭先生剛想再補俞放鶴一記“無相神功”,而姬悲情的“先天罡氣”又到。

  于是,東郭先生一抵二,就在場中和姬、俞兩人惡斗起來。

  姬悲情一面小心應付一面關照:“俞盟主,跟他游斗,盡量消耗他的真力。”

  苦也!

  東郭先生最怕這一手,因為“無相神功”最是耗損真力,但面對兩大頂尖高手,不用“無相神功”又感難以應付。

  東郭先生抽空觀望……

  瀑布兩側已動了手,東郭高和鳳三每人都力敵八七名武林高手,并且又要兼顧正在練功的俞佩玉,是以難免手忙腳亂,險象環生,而自己又被兩人纏住,形勢實在惡劣已極。

  東郭先生小眼珠骨碌碌一陣亂轉,雙手凝聚真力,突然改朝身旁不遠的一座小土堆推去。

  轟的一聲震天價大響。

  土塵受勁氣猛撞,疾沖而起,竟被激成了一團煙幕,好像沙漠中起了的風暴。

  姬悲情和俞放鶴都同時為之一驚,而東郭先也就趁著這個時候從煙幕中疾沖而起,像隕星飛墜般的直朝瀑布方向撲去。

  人還在半空中呢,就聽他老人家大聲吆喝著:“大地乾坤一袋裝“布袋先生”到,怕死的快跑。”

  話歇人也凌空而下,像一只灰鶴般的撲向“飛駝”乙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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