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11章湮沒之于月隕(二百一十一)
盡管心里很不愿意，伊萊恩還是打開了那張字條。
字條上用歪歪扭扭的字寫著一些簡短的信息，偶爾寫錯幾個字。很明顯弗里曼是匆匆回來，匆匆寫下這張字條，然后匆匆逃走的。
[致敬愛的伊萊恩先生：
我走了，請不要來爪（找）我。
我本來想一聲不吭地離開。但我怕你們會以為我迷路了，到處找我，我決定留下這字條。
請不要誤會。我很感激你們為我做的一切，特別是伊萊恩先生你。你簡直是我的英雄。
但我越是感激你，我就越是知道我自己不值得，不值得受你們邦（幫）助。
那些黑影怪物是對的。因為我沒資格，所以我沒資格。
當我看到你被那些怪物所傷時，我既擔心又傷心。但更多的，我感到了高興。
我很高興它們不再是只傷害我了，我很糕（高）興有人來承受這份痛楚，所以我不用承受。
回想起我當初的想法，我就知道，我真是一個又卑鄙又狡猾的膽小鬼。
我沒資格被你保護、被你幫助。
我不能繼續連累你了，我必須離開。離開你們，離開我熟悉的一切，把災難帶到遠處去。
這是我應該獨自承受的災難，請讓我肚子（獨自）承受吧。
再見，勿念。愛你們。
——by弗里曼。]
＂那、那個小笨蛋！＂伊萊恩激動得用力捏緊那張字條，就差沒有把它捏碎。
＂對，真是糟透了，＂羅丹也說：＂成堆的語法錯誤，還有大量的錯字。誰教這小子語言的，真想把他的老師揪出來揍一頓。＂
（你關注的重點是這個？！）
＂反正不是我教的，我什么都沒做過＂小狐貍貝利低聲哼唧道。
（原來是你？！）
＂總、總之，我得去找他！＂伊萊恩沖出了門口。
＂等等。＂冰龍人青年卻追了上來，一把拉住伊萊恩：＂我勸你還是別去找他。＂
＂什、什么？為什么！＂
＂他會好的，這么多年了，他還不是一個人活了下來。＂羅丹壓低聲音說，＂你別以為達爾文大人沒有在監控他。達爾文大人的手下已經暗中監視他這么多年了，想出手的話早就出手了。但他們什么都沒做，那小子還不是一個人活得很好。反倒是因為遇到了你，狀況才不斷惡化的。＂
＂所、所以現在是我的錯咯？！＂
＂歸根究底，是的。是你給了那個小子希望和關懷，讓他感到了幸福。他本不應該過得幸福的。一旦如此，那些黑影就開始襲擊他，把他逼向瘋狂。現在的你也許有辦法暫時逼退那些黑影，但以后怎么辦？它們會越來越強大。你們反抗的越厲害，它們就越強。你用你那把沒有開鋒的鈍劍以及你那半桶水的造物術，能走得多遠？＂
伊萊恩眉頭深皺，無言以對。
＂現在還好，現在放手還不算太遲。＂羅丹繼續說，＂把那小子交給達爾文大人來處理吧。我們要做的只是防止他自.殺，想辦法熬過這兩年，一切就會好的。想防止他自.殺，方法實在太多，例如把他關禁起來，綁上手腳——＂
＂不！＂伊萊恩憤怒道：＂你們瘋了嗎？竟然想對一個小孩做那種事情！＂
＂然而事實上他并不只是個小孩。那是危險的吞世龍阿努的化身啊。＂羅丹試著盡可能理性地解釋：＂過程并不重要，結果才重要。只要能熬過這兩年就好。兩年之后，不管你是動手殺了他，還是試著把他轉變成別的生物，他這輩子的記憶都會徹底消失。所以我們把他監禁起來兩年，和你把他留在身邊兩年，有什么差別嗎？
這一切對他而言只是一場夢，而且他終究會從夢中醒來。他甚至都不可能記得在這場夢里做過什么，你為什么還要糾結，一定要給他一個美夢？這有意義嗎？＂
＂大、大道理我不懂。＂伊萊恩試著收起怒火來和羅丹理論，＂我、我只知道一個孩子正身處于絕望之中，而我力所能力可以去救他的，我就得去救！＂
＂哪怕你誰都拯救不了，反而讓事情變得更糟？＂
＂這種事情不試試又怎么知道結果！＂
＂哪怕你所謂的拯救毫無意義，到頭來結果都一樣？＂
＂是否有意義，由我自己來定義！結果并不是一切！＂
＂那不過是你在自欺欺人，自娛自樂而已。到頭來你和那些為了滿足自己的虛榮心而幫助別人的家伙，又有什么不同。＂
＂不同之處在于，他們為了滿足虛榮而幫助別人，而且他們可以隨時放棄去幫助別人，并不會為沒能幫助到人而感到難過。但我會。我說過要幫助那孩子，我就會幫助到底，我決不要半途而廢！＂
＂哪怕他根本不愿意接受你的幫助？＂
＂沒有人會真心地拒絕別人給予的幫助。如果有，要么他們根本不絕望，要么他們已經絕望到不敢求助！如果是后者，我就更加不能放棄他了！＂
＂你這個固執的家伙！＂
＂夠了，小羅丹。＂蘭斯老爺爺聽見了伊萊恩和羅丹的爭吵，出來阻止道，＂你就讓他去吧。有什么不好呢？不管是幫助人的那方，還是被幫助的那方，只要沒給其他人添麻煩，他們想怎樣都可以。反正，又有誰能評價（審判）他們呢？＂
冰龍人青年瞇起雙眼。
＂我有一種預感，把這事深究到底，準沒好結果。＂他低嘆道：＂不過既然蘭斯老爺子這樣說，達爾文大人也說過可以，我也沒有去阻止的理由。你喜歡怎么做就怎么做吧。＂
＂那、那么——＂伊萊恩想跑。然后又被羅丹拉住。
＂你知道上哪里去找嗎？＂他問。
伊萊恩露出那種迷惑的表情來。
＂沒有計劃嗎。我就知道。＂羅丹把雙眼瞇成兩道縫：＂你和某個筋肉白.癡是一路人。＂
伊萊恩怒了：＂你、你可以等我回來之后再損我的，但是現在別來妨礙我！＂
＂不是。拿著這個。＂羅丹把一個巴掌大小的儀器塞到伊萊恩手里。
白獅人少年看著那個類似雷達的儀器上的小小光點，揚了揚眉——他完全沒搞懂狀況。
＂我之前在那小子身上偷偷安裝了跟蹤器。這個可以追蹤到他的信號。＂羅丹解釋道：＂我知道這不道德。但它在關鍵時候很有用。你可以在回來之后再罵我。＂
伊萊恩于是更加小心地拿穩了那個儀器：＂謝、謝啦！我這就出發！＂
他轉身就跑，瞬間沒了影蹤。
＂老爺子，這樣你滿意了吧？＂冰龍人青年不帶感情地問老青龍。
＂是的，感謝你，小羅丹。＂老龍苦笑道，＂那孩子……以前我沒有拯救他，如今我老了，想拯救也力不從心。只能把這個愿望，托付給下一代人。＂
＂那家伙就能拯救他嗎？＂
＂也許能，也許不。不管怎樣，這都是我在有生之年最后一次下賭注了。＂蘭斯老爺爺嘆道。
與此同時，黃金之城奈恩，眾多建筑物夾縫間某個暗巷內。
有光的地方就有影。
即使用光明把整個城市映照得如同不夜天的黃金之城奈恩，它繁華的背后也有陰暗面——字面意義上。
孩子躲在小巷的最陰暗角落，瑟縮著。
他努力壓抑著悲傷，讓自己不至于哭出來。他努力勸說自己，試圖告訴自己，所做的這一切都很正確。但他在騙誰呢？他心里有個無法填補的空洞，他知道自己已經回不去了。
那些聲音還在向他低訴，在詆毀他，咒罵他。
這本身就是一種詛咒。他永遠擺脫不了的枷鎖。
在這個黃金鄉子宇宙之中，人們堅信著輪回轉生的理論，認為人死去之后就會化作光，匯入生命的大流，然后重新轉生到世上某處。那些突然出現在世上某處的嬰兒們，也都是這樣來的。
雖然沒有人能夠證明，但不能說這種理論是錯的。它很符合當前出現在人們眼前的現實。
所以，死后再一次重來，也許下一次輪回，下一個人生，他就能找到幸福？
那些聲音還在詛咒他，不停地。
直覺告訴孩子，哪怕他死去并再次輪回，同樣的事情也依然會發生。哪怕他窮盡一生，窮盡所有的人生，他也不可能找到幸福。
一想到這點，他甚至連死去的勇氣都沒有。所以他就只能躲在這個最光明世界的最黑暗角落里，低聲啜泣。
茍然活著，直到世界終結。
然而另一個身影出現了，他打破了這個黑暗世界的寧靜。
拿著手電筒，伊萊恩氣喘呼呼地跑進小巷中，跑到貓人少年的面前。
弗里曼看到對方的瞬間，第一反應就是爬起來想跑。
＂不！別跑！拜托了！＂已經上氣不接下氣的白獅人少年慌忙說道：＂拜托……哈、哈……別讓我去追你！哈…哈…我實在跑不動了啦！＂
于是，貓人少年原地不動，仿佛在憐憫對方：＂你為什么要來？你不應該來的，你還沒被那些黑影怪物襲擊夠嗎？＂
＂我、我不怕它們。＂伊萊恩躬身喘了一會兒氣，才站直身子，向弗里曼伸出手：＂你、你也不應該怕他們。請跟我回去吧。＂
＂我不回去。你勸我也沒用。＂貓人少年相當堅決：＂我不能給你們添麻煩了。我只會為周圍的人帶來危險。這種生活果然是維持不下去的。還是讓我一個人待著吧。＂
＂聽著，孩子——＂伊萊恩嘆了一聲。由于怕牟然接近，弗里曼又會逃跑，伊萊恩就那樣原地不動，和小貓保持十五碼的距離勸道：
＂我說過我會幫助你，我會幫到底的。
沒有人會把你當作是麻煩和累贅。又或者說，小孩子們本來就是麻煩的，需要大人們耐心地去照顧。你和其他小孩并沒有太大的不同，你只是…比他們需要更多的照顧而已。
你還是個孩子，這個年紀的你并不需要考慮太多，把責任和困難交給大人們去處理就好。你作為一個小孩，向大人們撒嬌就好。受照顧，被保護，是你們這些孩子的權利。請善用你的權利。
然后請與自己和解。與自己的過去和解。不要總覺得自己虧欠了這個世界什么，不要總覺得自己沒權利得到幸福。
過去的事情已經過去了，而現在的你并沒有做錯什么。所以，挺起胸膛，好好過你的生活吧。
所有人都原諒了你，你也應該原諒你自己。如果有誰還不同意，還想要傷害你，就由我來對付他。
我說過了，我會保護你的。我許下的承諾，一定會遵守到底。我會保護你，直到你不再需要被保護為止。
所以，現在先跟我回去，好嗎？＂
其實伊萊恩只說到一半，弗里曼已經泣不成聲。
＂為什么對我這么好……＂貓人少年捂著臉，用震顫的聲音問道。
＂不是只對你好。我想幫助每一個我可以幫助的人。＂白獅人少年也眼帶淚光：＂因為我想要愛這個世界。因為我也想要被愛。＂
弗里曼飛奔過去，一下撲入伊萊恩懷中，就像他曾經做過的那樣，啕嚎大哭。
＂它、它們在……＂弗里曼邊哭邊戰抖，低訴著。
＂我知道。有我在，放心。＂伊萊恩也低聲回答道，仿佛在勸一個孩子上床安睡。
無數的黑影在他們周圍冒出，它們張牙舞爪，前所未有地猖狂。
＂來吧——＂伊萊恩抱著弗里曼，轉而去面對那群怪物：＂區區的[絕望]，別想戰勝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