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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二十四章 討朔軍成,攻克福州

  就當時而言,夔東十三家的實力還是很強的,有水師,有陸軍,全部動員的話亦有十數萬人馬。水印測試水印測試特別是在對湖廣的楚軍時,十三家軍隊的戰斗力占有不小的優勢。

  從軍事上看,夔東不僅是易守難攻的地方,而且切斷了四川同湖北的通道,進可以出擊兩湖、豫西、陜南和四川,退可以據險自守。

  但十三家各自為戰,沒有形成領導核心,配合多,聯合少,卻是一直打不開局面的根本原因。而且,夔東地區重巒疊嶂,人煙稀少,要維持一支足夠強大的軍隊,無論在人員補充上還是在物資供應上都有很大困難。

  正因為如此,十三家的主動出擊多是以擄掠物資和人口為目的,對于攻城拔寨,沉重打擊清朝統治,顯得不是太積極。這其中各家有意保存實力,有意少消耗物資,則成為主要因素。

  只有整合各部,齊力作戰,才能從偏處一隅的處境中解脫出來。要經營地方,也要打出去獲得人力、物力的補充。軟杮子楚軍自然是首選目標,有長江水師相助,順江而下則更有威勢。

  軍制改革只是第一步,朱永興并沒有奢望如此簡單便徹底解決問題。先把地方治權拿到的,從而控制住糧餉來源,再有朝廷的傾斜供給,逐漸改變夔東十三家各自為政的局面。至于軍隊,只要編制成軍,教官安插到位,軍校開班培訓,再經過一些抽調、打亂、補充,慢慢消除山頭主義,這也是本著一個長期的打算。

  “朝廷發餉了,欠餉也會慢慢補上。”

  當銀幣和土地票發到夔東將士手中時。他們終于得到了朝廷久違的關注,也意識到自己在名義上還是明軍,也從土地票的印章上知道這是朝廷留守岷王的恩典。

  觀念的轉變當然不能如此迅速,如此徹底。但畢竟走出了第一步。起碼讓夔東將士知道,朝廷并沒忘記他們。他們也沒有被遺棄。

  隨長江水師而來的文職官員使黎維祚喜出望外,政府架構迅速支起,開始在劉體純、李來亨等人的地盤上接手政務。宣教司、兵工司、財務司等部門運轉起來,逐步改變著原來的統治秩序。

  討朔軍開始緊鑼密鼓地訓練整頓。陸續到達的各家軍隊達到三萬后便暫時停止增加。畢竟地方防守也不能太過空虛,而糧草物資也不足以供應太多的軍隊集中就食。這還多虧了房縣的郝搖旗所部人數較多,不至調來太多的遠處部隊。

  此時,作為南明舊將出身的荊國公王光興開始后悔,意識到在朝廷第一輪的考驗中,自己因為猶豫和自私落了下風。黎維祚不是沒做過他的工作,可他就是放不下自己的地盤。放不下自己創立的基業。如今倒好,討朔軍已經編建完畢,完全由劉體純、李來亨、郝搖旗、袁宗第四家軍隊組成。本來由于出身問題,自己應該更受朝廷看重。但現在,竟然被幾個賊寇壓了下去。

  想再表示,熱烈響應,可討朔軍已經停止擴充,整日喧囂軍訓,很快便要出動作戰,攻城拓地,建功立業了。而且章程上說得明白,討朔軍的繳獲大部留置,以為壯大之資。也就是說,自己只能窩在施州衛(現恩施地區),將得不到人口、物資的補給。

  長此以往,自己不過是被邊緣化的施州衛的土地主,而討朔軍強大起來,若要動手削除割據,統一事權,自己如何抵擋?明軍的崛起似乎已不可阻擋,光復大業的最終勝利將是早早晚晚的事情,到那時,自己在朝廷中已經樹立了壞印象,又該如何自處?

  王光興自動腦補著,越琢磨越覺得不妙,認為應該亡羊補牢,才能在此次朝廷的考驗中不致被列為不忠的對象。于是,素有“守家犬”之稱的王光興親往拜見黎維祚,痛陳己非,交出治權,并請求討朔軍接納自家軍隊,或者給一個師的番號。

  黎維祚故作為難,陳說糧餉困難,暫時無法再擴充討朔軍,而師是給予野戰部隊的,地方駐軍只能是警備軍的編制。

  “野戰部隊?沒問題啊,末將的兵馬強壯,攻城拔寨,不在話下。”王光興還未聽明白其中的關鍵,趕忙拍著胸脯自夸。

  “既然荊國公如此忠心,那我便想想辦法,只是恐怕要等上些時日。如果到了軍隊調動的時候,荊國公可千萬莫要誤事啊!軍令如山,不得違抗。”黎維祚嚴肅起來,直盯著王光興,等著他的反應。

  “軍令如山,末將久經戰陣,豈能不知,豈敢違抗啊?大人放心,若末將違令,甘受軍法懲治。”王光興覺得這又是一次考驗,立刻痛快地答應下來。

  “好,好啊!”黎維祚臉上浮起笑容,感嘆夸贊一番王光興的忠勇,命人取出軍服、朝服、佩劍等物,殷殷送出王光興后,不由得狡黠地笑出聲來。

  區別對待卻不是歧視,出力不出力,忠心不忠心,如果都一樣的待遇,那誰還有積極性?黎維祚深深佩服岷殿下的魄力和手段,對整合十三家也充滿了信心。

  永歷十六年(康熙元年)八月初五凌晨,一聲驚天動地的巨響打破了福州城的靜謐,東北為避鬼煞而加高加厚的城墻自內而外地突然爆裂開,磚石和里面的灰土騰空而起,帶起的煙塵把這段城墻遮蔽得嚴嚴實實。

  耿藩佐領黃國瑞正在城下喝茶休息,猛然間的爆炸將擋雨遮陽的草棚震倒在地,他手刨腳蹬地從爛木碎草中爬出來,只覺得耳朵嗡嗡作響,頭暈目眩更使得他腳步踉蹌,幾難行走。

  目力所及,城墻被炸開了一個放射狀的大缺口。靠近缺口兩邊的墻垛都不翼而飛,里面的筑土完全暴露出來。夾雜著黑火藥的嗆人煙塵和傷者的哀號,破磚碎石散落遍地,現場一片狼藉。在碎磚破石堆中。有些清軍無聲地倒在地上,鼻子和耳朵里汩汩流血;有些則在掙扎著求救,無一例外的是,這些清兵的臉上、身上。全蓋著一層厚厚的塵土。

  城破了?黃國瑞腦子還不清楚。用力地晃了晃頭。已經稀薄的灰塵又散去了一些,缺口處的情形看得更加清楚。驀然。一群奔跑晃動的黑影在缺口處顯現,沖上磚石沙土形成的斜坡,沒有絲毫地停頓,猛地涌了進來。

  此時。天剛有點蒙蒙亮,一顆巨大的晨星在遙遠的天際凝望著,凝望著明軍破城而入,凝望著決定閩省戰局的關鍵的時刻。

  槍聲響了起來,一簇簇閃光耀花了清軍的眼睛,也擊碎了他們的幻想。黃國瑞被幾個親兵擁著,身后是越來越密集的槍聲。還夾雜著清兵凄厲恐懼的叫喊。

  “城破了,城破了。”

  噩耗象風一樣迅速擴散,清兵的心理如同被炸開的城墻一樣被這個消息打擊得支離破碎。城墻既是阻擋敵人的屏障,又何嘗不是清軍的心理防線?明軍破城是如此的突然。選擇的時間又恰到好處,大多數清兵此時還在夢鄉之中,乍逢劇變,驚惶失措是難以避免的事情。

  驚惶失措是可以傳染的,清兵在夢中驚醒,在亂喊亂叫中混亂不堪。各級軍官吼叫著強作鎮靜,即便能勉強控制住手下兵丁,卻無法對入城的明軍展開迅速有效的反擊,更不用說把明軍壓出城外,重新補住缺口了。

  明軍不斷地沖進城內,牢牢控制住突破口,并迅速拓展出一片集結整頓的地域。在哨聲、口令聲中,整隊完畢的明軍在軍官的指揮下,按照計劃向各自進攻的方向和目標前進。

  而沖殺在最前的則是頭上蒙布的炮灰部隊,反戈一擊是如此的決絕、兇狠。如果是攻城作戰,他們還不會這么勇猛。現在,堅城已破,大勢已定,他們哪里還有瞻前顧后。

  為避鬼煞,官府不僅把東北城墻加厚加高,還在東北城內一帶廣植樹木,建有貢院,使居民不致稠密。這使得作為先鋒的明軍攻入后,推進的速度很快,而后續部隊源源進入,兵力和火力優勢越來越明顯。

  城內的清軍也逐漸反應過來,耿精忠、曾養性等主將分派調拔,在各個方向上阻截明軍,戰斗愈加激烈,槍聲、爆炸聲、喊殺聲,回蕩在這東南名城上空。

  閃動的火光一個接著一個,幾門佛朗機炮發出爆響,雨點般的霰彈噴薄而出,清軍陣線噴出一團團的血霧,前兩排的清兵以各種姿勢倒向地面,響起了無法抑制的慘嚎。

  一聲尖厲的哨響,燧發槍噴出的火光連成了一片,無數子彈飛出槍膛,向對面射去。

  有限的空間,狹窄的街道,使明軍的火器發揮出了極大的威力。在持續不斷的齊射中,清兵損失慘重,血肉模糊的一排排倒下。

  清軍在軍官的督陣下死力抵擋,用弓箭予以還擊。箭矢不斷地從空中掠過,在明軍陣中響起密集的叮當聲。散亂飛舞的箭支插滿了周圍的地面和屋頂,如同長出了一堆雜草。

  雙方都在付出死傷,但明軍戰陣依然嚴謹,并牢牢占據著遠程武器的優勢。隨著轟天炮加入戰斗,清軍頑強抵擋的陣勢終于開始散亂。

  一輪鮮紅的太陽在明軍背后升起,噴發著火焰,慷慨地散發著光和熱。

  都統曾養性大口喘著氣,聲嘶力竭地指揮著。陽光不斷在帽檐邊搖晃,在他眼前留下一道道明亮的痕跡,晃動的視野中是一群黑壓壓的身影,以及耀眼的火光閃現,每次火光閃現,便是一片的慘叫和哀嚎。

  這里頂不住,便會潰敗而不可收拾。曾養性清楚地知道大勢已去,但或出于本能,或出于死忠,他也要率領本部堅持下去。他是沈陽人,順治時,初從耿氏征廣東,歸其藩下,以悍勇著稱,深得耿精忠信重,被授為藩下左翼總兵官,所部亦為耿藩精銳。

  “轟”的一聲巨響,曾養性只覺得一股大力從左方推來,他腳步不穩,差點摔倒在地。在一片哀嚎聲中。曾養性只覺得一股熱流從額頭而下,一只眼睛視線受阻,變成了模糊的紅色。這時,他才感到劇痛。不僅是額頭。還有大腿,痛得他幾乎站立不住。

  明軍陣中幾門佛朗機炮再度推出。直指已顯敗象的清軍,如此近的距離,開火便將覆蓋整個清軍戰陣的正面。

  壓抑不住的恐懼,傷亡慘重的打擊。使得清兵再難直面這毀滅性的殺傷,面帶驚恐地向后移動。

  “頂住,不許退,后退者,斬,斬!”曾養性感覺到了部隊的退縮,拼力揮舞起腰刀。制止這潰敗的前奏。

  “轟,轟,轟!”幾聲爆響壓過了曾養性的喊叫,血肉模糊的尸體在清軍陣前倒下一片。

  清軍再也無法堅持。轟地一下向后涌去。爆豆般的槍聲追趕著,清兵越退越急,最后變成了亡命奔逃。

  “退后者,斬,斬——”曾養性怒瞪雙眼,一刀砍向轉身敗逃的士兵。

  刀光,血光,充斥了曾養性的視線。他又聽到了連聲的轟響,然后便是不可阻擋的敗兵人潮。還沒來得及再次揮刀,本就站立不穩的他便被擠倒在地,一只大腳踩在了他大腿的傷口上,劇烈的疼痛使他忍不住大聲嚎叫,剛剛發出聲音,又有一只腳呯地一聲踩到他的臉上。接著,密集的腿他眼前晃動,數不清的腳在他身上踩來踩去,槍聲、爆炸聲掩蓋了他的聲音。

  疼痛在全身彌漫,力氣在迅速消散,曾養性試圖爬起來,但慌亂而沉重的腳步卻一次次使他的努力落空。揮動的手越來越無力,終于落了下去,曾養性的呼吸也越來越微弱,肺內的空氣不斷被擠壓出來,使他象曝曬在陽光下的魚,眼珠突出,嘴巴徒勞地翕張。

  上方閃動的人影和露出的一些天空越來越模糊,一張張扭曲的面孔在眼前變換著,仿佛如夢境一般。有人在他身上滑到又爬起,有人在他身邊滾動慘叫,有尸體壓到他的身上……

  曾養性的意識逐漸模糊,周圍飛灑的血水灑在他的臉上,也不能改變他那僵冷的表情。等到明軍踩著鮮血和尸體沖殺而來時,這個因殺人,因戰功而位列耿藩高位的家伙已經圓睜著雙眼,咽下了最后一口氣。

  經歷了新會、廣州等城市戰的明軍,步炮協同更加的嫻熟,在街巷戰中銳不可擋。心理被沉重打擊的清軍在攔截阻擊紛紛失敗后,終于喪失了最后的斗志。街道上,到處都是倉惶逃命的敗兵,敗兵身后則是奮勇追殺的明軍士兵。

  東北門,北門,西北門,西門,福州城七座城門已被明軍占領四座,大量涌入的明軍占據了明顯的兵力優勢,追擊著、壓縮著清軍的生存空間。

  左翼總兵曾養性戰敗,生死不知;右翼總兵白顯忠戰敗,身死陣中;佐領林芳孫、廖廷云、李似桂戰沒,所部潰散;副將馬九玉、參將李連、李太率部投降,引明軍殺奔靖南王府……

  戰至午時,福州清軍已分崩離析,軍官將領或死或降,失敗已不可挽回。在城中指揮作戰的耿精忠見大勢已去,在護衛夏季旺、呂應計,長史陳斌的泣淚勸諫下,開水部門,與“寧海將軍”貝子傅喇塔及部分親兵、侍衛乘坐數艘小船倉惶而逃。

  城池陷落,不以身殉,不顧家人,卻亡命而逃,耿精忠也算是夠狠心,夠狼狽,夠卑鄙無恥了。為了盡快拿下福州,檄定閩省,馬寶等人不等水師到來,便純以陸軍展開進攻,于水路卻是無力阻遏。當然,耿精忠的舉動也出乎了馬寶等人的預料,他們沒想到耿精忠竟這么沒種。

  槍炮聲逐漸遠去,耿精忠坐在船上,面色凄惶,不時回頭眺望福州。丟失了經營多年的巢穴,如今便如喪家之犬一般,傷心、悲痛、茫然、徬徨……幾乎所有的負面情緒都集中到了耿精忠的身上。

  護衛夏季旺、呂應計、長史陳斌等人也相對無語,神情黯然。事起倉促,他們的家眷也盡陷城中,悲痛、傷心也在情理之中。

  “茍活何益?”耿精忠目中垂淚,傷心欲絕地哀泣道:“城陷便當以身殉,方不負一世英名。如今惶惶然如喪家之犬,徒惹人恥笑耳!”

  “王爺,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長史陳斌嘆息一聲,婉言相勸,“大丈夫當忍則忍,且留有用之身,日后必有雪恥報仇之日。”

  “報仇雪恥?”耿精忠的情緒并未被這豪言壯語所激勵,反倒更加低落,“精兵強將一朝全喪,親屬家人盡落敵手,只剩孤家寡人,拿什么來報仇雪恥?”

  “王爺勞苦功高,朝廷若坐視不理,豈不令人寒心?”陳斌繼續勸道:“八旗精銳盡出,必能摧滅敵人,重復失土。”

  耿精忠連連搖頭,心中清楚,自己現在無兵無將,清廷哪里會重視?能夠恩養,便已經是奢望了。

  “船,前面有船。”突然,一聲驚呼打斷了眾人的傷感和沉默。

  耿精忠驀然起身,舉目遠眺,待看清船上旗幟,心一下子沉入了萬丈深淵。呆怔片刻,他縱身一跳,水花四濺,已掉進了江水之中。

  (天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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