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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困頓之局,天道好還

  新一輪的軍事對峙在表面上形成,但卻并不意味著平衡,意味著相安無事。====

  對于擁有強大水師的明軍來說,不必沿江處處布防,只要有戰船游戈,再在幾個要點駐扎重兵,便足以遏制清軍渡江來攻的危險。

  而清軍則因為明軍可以利用水師之利,靈活選擇渡江攻襲的地點,而變得難以防守。再者,現在的明軍與當年是大不相同的,從上到下,在勝利的鼓舞下,充滿了進攻的,可不會讓清軍安寧。

  清廷也看出了自己的弱勢,沿江平均分配兵力是不可能的,那就只能采取重點防守。仿效對付沿海襲擾,清軍在近江地帶實施了遷界,形成一段真空的無人區,將兵力屯駐于幾個要點。

  第一重點地區便是荊襄,清軍以南陽為前線,洛陽為后基,防備明軍攻入河南;又在平利的白土關加強城防,扼湖陜邊界要隘,與河南清軍呼應,對荊襄地帶形成兩面夾擊之勢。

  第二重點地區在長江中游的武漢地區,以孝感為前線,以信陽為大本營,西防荊襄,南防武昌。

  第三駐扎重兵的地區在合肥,這里是“江南唇齒,淮右襟喉”、“江南之首,中原之喉”,歷為江淮地區行政軍事首府。

  第四重點地區在淮安,這里鄰江近海,是南下北上的交通要道。屯兵于此,一來可以阻遏以崇明島為基的明軍攻掠,二來也防備明軍由運河北上。

  長江已失,黃河便是清軍依靠的最后一道防線。但清廷還不死心,屯兵于長江黃河之間,以求一逞。只是——

  “龍失大海啊!”鰲拜坐在椅中,望著墻上的地圖。嘆息出聲。

  陸地爭雄,騎射無敵。這本是八旗的優勢,也是其賴以取天下的根本。但現在看來,沒有得力的水師,整個戰局便不免顧此失彼。

  比如天津、塘沽,明軍有強大的水師。嚴重威脅著有“河海要沖”和“畿輔門戶”之稱的要地。這里是必須駐兵嚴防死守的,至于山東、直隸沿海,也只能用遷界的方式予以湊合了。

  所以,對峙是表面的,是暫時的。明軍不斷地開展小規模的軍事行動,保持著士氣,訓練著新兵,熟悉著戰陣。打破平衡,只是需要一個時機。一個合適的攻擊點。

  “兵部已調施瑯入京,他熟悉水戰,于操練水師亦有心得,或有解決之道。”遏必隆苦笑了一下,勸慰般地說道。

  “漢人終不可信,亦不可大用。”鰲拜哼了一聲,心說:什么解決之道,不外乎造戰船、練水兵。這大把大把的銀子從何而來?再者,耗時費力。恐怕也是緩不濟急。

  索尼病得愈重,四大輔臣剩下了三個,鰲拜穩穩地居于首位,位高權重,幾乎把持了朝政,大小事情。多是一語而決。

  “祖澤溥奏報:膠東地區人心浮躁,有流言稱明軍要登陸反攻,頗有些草莽之輩欲要作亂。”蘇克薩哈沉聲說道:“山東近直隸,不可不防啊!”

  山東的騷動當然有明軍大勝、光復神京所提供的心理鼓舞的原因,還有沿海遷界擴大所造成的混亂。當然也有于七等人的動作引起了清朝官府的注意。

  至于山東的府縣,以膠東的登萊等沿海地區最為不安。因為有傳言說明軍人數超過十萬,兵鋒直指山東,并打算以山東為跳板直撲北京——這種說法清廷并不太相信,因為北京方面普遍認為明軍既然具有水師的優勢,在山東登陸作戰倒不如直取天津,那樣更能威脅京師。

  從山東到京師,明軍舍舟師之長,與清廷在北方平原交戰,顯然并不合乎常理。

  山東方面當然也知道“南舟北馬”的道理,不過事關山東各級官員的烏紗帽和性命,他們依舊高度緊張。清廷則認為可能性不大,最多是明朝的細作和間諜在山東滲透,鼓動起一些亂民起事,以策應明軍在其他重點地區的攻勢。

  “祖澤溥的督標便有一千人馬,要是還對付不了幾個山賊草寇,那他這個總督也就不用當了。”鰲拜哼了一聲,不悅地說道:“要說人心浮躁,哪里沒有,大驚小怪,被嚇破了膽吧?”

  漕運一斷,糧米飛漲。雖然小冰河期正在轉暖,但還遠未恢復正常。北方與南方相比,農業種植的效果更是大大不如。戰事正緊,征兵抓伕,又使從事農耕的人口不足,北方滿清的財力、物力,越來越難以與明朝相抗衡。

  吃不飽、穿不暖,連食鹽也因為遷海也開始短缺。這樣的環境下,如何能使人心安定?鰲拜自知其中究竟,但蘇克薩哈一提,更是讓他心煩。關鍵是他們想不出辦法。明朝能從海外進口糧食,而且是很早便有的行動,他們現在就是有此意,也無法實現了。

  不提明朝水師的強大,單說形勢,也沒有哪個國家敢靠清廷的邊兒。連蒙古諸部都敢陰奉陽違,觀望風色者多,出力襄助者少,就更不要說本來就瞧不起滿清的朝鮮、倭國等國家了。

  本來歷史上荷蘭因為臺灣與鄭家結怨,還與滿清勾結過,想商貿,想打敗鄭家而重奪臺灣。但現在,荷蘭也向明朝示好,得以在廣州建立了商館,與明朝進行商貿往來。

  內外交困,錢糧窘迫,用來形容現在的滿清是很恰當的。但滿清是異族統治者,也與一個賭徒一樣,不到最后絕望,他們是不會放棄搶到手中的權力和享受的。至于百姓窮困饑餓到什么地步,那卻不是他們所關心的。

  維持,強撐,到幾時算幾時。滿清現在就是這樣的心態,他們不甘心再回到苦寒的遼東,不甘心放棄中原大地,不甘心失去他們所有用暴力和殺戮得來的東西。

  蘇克薩哈張了張嘴,把話都咽了回去。現在的形勢可謂是內憂外患,但鰲拜把持朝政。又素有嫌于他,什么事情一經他口,反倒會耽誤,甚至是不辦。

  據密諜報告,朝鮮不穩,北伐派勢力大張。又有擴軍備戰的計劃:都城御營廳軍由七千人增加到兩萬人;禁軍由六百名增加到一千名,全部改編為騎兵;御營廳增加了大炮,還計劃將守衛漢城的訓練都監軍增加一萬名,御營廳軍增加兩千名。雖然由于財政困難,要想實現這樣的擴軍目標,有很大的困難。但情形可畏,其心可惕。

  李朝上下皆視清朝為犬羊夷狄,私下稱清帝為“胡皇”,稱清使為“虜使”。除對清朝的公文賀表之外。一切內部公文,包括王陵、宗廟、文廟祭享祝文,一直用崇禎年號。這些情況是瞞不住清廷的,但無論是在歷史上,還是現在,除了順治下詔斥責外,并沒有采取什么實際行動。

  如果說朝鮮是插在所謂“龍興之地”背后的一把刀,那么蒙古諸部的態度變化。則更表明的形勢的惡劣。

  本來,清政府有以加官晉爵為條件的搜刮錢財的政策。也就是捐輸越多。加官愈厚。這樣可以使一些昏庸的蒙古王公、貴族層層搜刮人民,為其買官爵所用,既達到控制其經濟的目的,又能增加財政收入。

  但從去年明軍在江南發動反攻后,這項政策對蒙古諸部已近于失效。形勢有變的情況下,誰也不會為了一個暫時的空頭銜。去耗費財物吧?

  而清廷統一蒙古各部后,取消了各封建主和汗原有的諾顏等稱號,參照滿族官秩,分別給蒙古封建主及黃金家族的成員授以親王、郡王、貝勒、貝子、鎮國公、輔國公等爵位,還下設一、二、三、四等臺吉。非黃金家族的封建主及貴族成員則封為一、二、三、四等塔布囊的品秩。按照不同等級授予不同等級的俸銀、俸祿、隨丁及各自等級標志的服飾。

  蒙古諸部在捐輸和助兵的事情上狡詞延宕,但俸銀、俸祿卻還要得勤快,又給清廷背上了一個較為沉重的經濟負擔。

  而蒙古諸部態度轉變更為明顯的是開始違反清廷所制定的封禁制度。蒙古經濟是以游牧為主,擇水草而居。但清廷卻從抑制蒙古經濟的發展和掠奪蒙古經濟等目的出發,制定了封禁制度,讓蒙古人只能困居在所居旗境內,不得愈越。

  禁令使蒙占人困居一隅,使各旗之間不能進行經濟交流和相互聯系,把蒙古人緊緊束縛在所居旗境內。這自然會招致不滿,在滿清強大時,蒙古諸部還不敢違抗,但此時卻已經不太把滿清看在眼里,或者說蒙古諸部對明清戰爭的勝負已經進行了重新的評估,不再把寶押在滿清身上了。

  這樣的內外傾向是危險的,特別是任由它發展下去的話。蘇克薩哈曾提出過傾力一戰的想法,但卻被否決了;他也曾贊同過遷都,回到龍興之地喘息的議論,更是被無情斥責。

  在蘇克薩哈看來,調集精銳,哪怕是京師禁旅,只要能取得一場大勝,那人心也會大大扭轉;若是敗了,那便劫財掠民退回遼東,與明朝打持久戰。或者就直接退出中原,還能保存兵力,再借助于遼東的氣候、地形,更有與明朝耗下去的資本。

  不管怎樣,他都認為比現在這種硬撐下去要好。空耗實力,卻又無決戰一場的意志;分兵駐防,又顯得處處難守。時間一長,人心更亂,財政更緊,更沒有了勝利的希望。

  “嗯,皇商八大家的捐輸——”鰲拜沉吟了一下,有些不悅地說道:“數目太少了,如何影響其他商人?”

  發戰爭財歷來都是很便捷,也是最快能積累起資本的好時機,山西人把握住了這個時機。夾雜在滿洲人席卷天下的隊伍中有非常之多的山西人,他們形成滿洲鐵騎的后勤部隊,在這只后勤部隊中形成了后來名聞天下的山西八大皇商(滿清的八大蝗商)。

  他們控制了絕大部分與滿洲軍隊的貿易,也控制了絕大部分察哈爾也就是張家口的對蒙貿易。

  其實,早在滿洲人入關前,這八大皇商便常往返于關內關外。在明朝政治日趨和社會動蕩的關頭,商人特有的靈敏嗅覺,使他們看到了滿清的崛起和野心。于是在正常貿易之外。暗中為滿洲人輸送軍需物資,提供軍事情報,搞起了政治買賣。

  滿清入關后,順治沒忘為己入主中原建立過赫赫功業的八大家,在紫禁城便殿設宴,親自召見了他們。并賜給服飾(想必是馬褂漢奸服)。宴上,順治要給他們封官賞爵,八大家受寵若驚,竭力推辭。于是,順治便將他們封為“皇商”(籍隸內務府)。

  其中,范永斗被命主持貿易事務,并“賜產張家口為世業”。其余七家,亦各有封賞。從此。范永斗等人取得了別的商人無法享有的政治經濟特權。

特別是范永斗,不但為皇家采辦貨物。還憑借皇家威勢,廣開財路,漫天作起買賣來。他除經營河東、長蘆鹽業外,還壟斷了東北烏蘇里、綏芬等地人參等貴重藥材的市場,由此又被民間稱為“參商”。轉眼,范永斗成了擁有數百萬之富的大皇商,八大家中之佼佼者  但此一時,彼一時。清廷為解決財政困難。還是先盯上了這些“皇家走狗”,希望由他們進行帶動。轉而從北方的商人身上榨取財富,以便支撐這場在他們看來,還未失敗的戰爭。

  “倭國幕府在南京陷于賊后,便以銅礦開采殆盡為由終止了貿易。”蘇克薩哈微不可聞地嘆了口氣,說道:“以皇商身份承包銅進口貿易的范家損失很大,這個時候——”

  “現在是有所損失。”鰲拜不為所動。冷笑著說道:“以前呢,對日銅貿易那可是暴利,他們賺了多少?”

  范家因官而興,所做生意也大多與政府有關,其命運的把柄自然也握在官家手中。也是范家過于貪婪,處處伸手,竟聯絡張家口的五個皇商。承包了對日銅貿易。當時的清廷在國內禁止采礦,進口銅業自然是暴利產業。

  但在明軍光復南京之后,倭國幕府的態度便開始明朗,斷然中斷了與滿清皇商的銅貿易。曾經暴利的銅業突然變得無利可圖,這讓承包銅進口貿易的范家進退失措。而朝廷的官員們則乘機催討官銅,迫使范家只好到市場上去高價收購,損失慘重。

  蘇克薩哈對鰲拜等人所做出的類似“殺雞取卵”的政策是不贊同的,但他委婉的勸諫被鰲拜強硬地頂了回來,也只好心中悲嘆,無可奈何。

  其實,鰲拜等人能如此去做,一方面是形勢使然,另一方面也是有其根據和理由的。

  什么叫“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可以這樣講,那就是所有封建統治下的臣子是沒有自己的財產的。你的不是你的,是朝廷的,是君主的;現在是你的,是因為朝廷和君主還不需要,暫時歸于你名下而已。

  “皮之不存,毛將焉附?”遏必隆在旁幫腔道:“他們的所作所為,心里還不清楚?如果我大清戰敗了,他們有什么結果?還死守著那些錢財,一點用處都沒有。把道理給他們講清楚了,難道他們還不愿意嗎?”

  愿不愿意也得拿出來呀!捐輸是官面上的話,如果不識抬舉,那便要抄家搶掠了。

  作為清朝早期最出名的皇商家族,范家極盛之時,家產遍布南北各地,在山西、直隸、河南有鹽店近千家;在天津滄州有囤積鹽的倉庫;在蘇州有管理赴日船只的船局,洋船六艘;在北京有商店三座,張家口有商店六座,歸化城有商店四座;在河南彰德府有當鋪一家,在張家口有地一百多頃,各地房產達千余間。

  “戰爭是造就超級富豪的重要路徑”,皇商八大家正是這條定律的重要實踐者。他們靠依附滿人,見利忘義,在國家倒塌的廢墟上,在同胞的尸山血海中,成為了家產百萬級的富豪。可以說,他們賺的每一分銀子上都沾染著同胞的鮮血,都附著了無辜的冤魂。

  只可惜,“狐兔死,走狗烹”、“卸磨殺驢”的戲碼在封建社會是司空見慣,屢演不衰。“看它起高樓,看它宴賓客,看它樓塌了”。這樣的故事情節相近,結局類似,從來沒有什么新意。

  誠哉天道好還。投靠韃虜、出賣同胞的賣國之輩,曾經風光無二的皇商這么快便被主子當作壓榨的開刀對象,恐怕是他們萬萬沒有想到的吧?

  正如朱永興在邸報上發表的御筆文章所說:商業無國界,商人有國籍。如范奸永斗、王奸登庫、靳奸良玉等,明國之人,漢之苗裔,卻于國戰之時,不圖利國與一毛,卻重清人之一信?不重漢人之存亡,只顧一家之私,圖小利忘大義者,莫過于此。真正是送利刃與仇寇,殺同胞于血海,毀國家于旦夕,雖萬世難消此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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