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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十五 回 仗義救人

第十五回仗義救人  她罵得聲音好大,陸小鳳卻聽不見,連一個字都聽不見。

  老實和尚擦著汗,嘆著氣,苦笑道:“看來這叫做天生的一物治一物。”

  忽然間,砰的一聲響,一個浪頭打上了小艇,天上連星光都已被烏云掩沒。

  是不是暴風雨快要來了?、

  海上更黑暗,小艇搖晃得更劇烈,星光消失后,連方向都已辨不出。

  老實和尚用兩只手緊緊握住船舷,臉上已無人色,不停的喃喃自語:“這怎么辦?和尚看見澡盆里的水都害怕,連洗澡都不敢洗。”

  小玉笑了,道:“原來……”

  一句話還沒有說完,已有個浪頭重重的打在她身上,她的人就倒了下去。

  陸小鳳搶著去把舵,可是他就算能把穩舵,辨不出方向又有什么用?

  老實和尚嘆著氣,苦笑道:“現在和尚總算明白了。”

  陸小鳳道:“明白了什么事?”

  老實和尚道:“明白宮九為什么那么痛快就答應了你。”

  他嘆息著又道:“那小子一定早就算出了海上會有風暴,早就知道我們過不了這一關。”

  陸小鳳道:“莫忘了他妹妹現在也在這條小船上,那條船并不比我們這條大。”

  老實和尚道:“莫忘了那丫頭是個狐貍精,我們是群旱鴨子。”

  陸小鳳沉默著,也不禁嘆了口氣,道:“若是有老狐貍在,就好了。”

  老實和尚道:“老狐貍是什么人?”

  陸小鳳道:“他也不算是什么了不起的人,只不過這世上如果有三百種可讓船不要翻的法子,他至少懂得兩百九十九種。”

  突聽一個人道:“三百種我都懂。”

  小艇的船板忽然有一塊掀了起來,一個人從下面伸出了頭,滿頭白發蒼蒼,一雙眼睛卻湛藍如海水。

  “老狐貍!”陸小鳳叫了起來:“你怎么還沒有死呢?”

  老狐貍眨了眨眼,道:“你有沒有看見魚淹死在水里?”

  陸小鳳道:“沒有。”

  魚可能死在水里,卻絕不是被淹死的。

  老狐貍笑道:“我在陸上是條老狐貍,到了水里,就是條魚。”

  小玉道:“是條什么魚?”

  陸小鳳大笑:“當然是條老甲魚!”

  風暴已過去。

  無論多么小的船,無論多么大的風浪,只要有好手操舵,都一定會渡過去的。

  老狐貍的手穩如磐石。

  “這些日子來,你躲到哪里去了?”

  “當然是在水里。”老狐貍道。

  一個人若能在水下潛伏,的確是最安全的地方。

  “你吃什么?”陸小風問。

  “大魚吃小魚,老魚吃大魚。”

  生魚的營養,遠比紅燒魚、清蒸魚、油煎魚都大得多。

  所以他的手還很穩,體力還未消失。

  “你怎么會到這條船上來的?”

  “我看見這條船在裝水,就知道它又要走了。”他笑得好得意,“我也知道不到危急的時候,絕不會有人動救生的小船。”

  小玉一直在聽著,忍不住嘆了口氣,道:“看來這個人真是條老狐貍。”

  老實和尚也忍不住嘆了口氣,道:“總有一天,你也會變成狐貍精的。”

  小玉看著他,忽然問道:“你真的從不洗澡?”

  老實和尚道:“誰說的?”

  小玉道:“剛才你自己說的,看見水你就害怕,怎么能洗澡?”

  老實和尚道:“我干凈。”

  夕陽消失。

  老狐貍的眼睛也變得像夕陽般多姿多采。

  “我們現在到哪里去?”

  “老狐貍當然要回狐貍窩的。”

  他笑得更開心,因為他知道舵在他手上,別人想不去都不行。

  “狐貍窩是個什么地方?”

  “是個只要你去過一次,就一定會想再回去的地方。”

  “你去過?”

  陸小鳳點點頭,眼睛里也發出了光。

  那些低黯的,總是有煙霧迷漫的屋子,那些粗獷而直率的人,那一杯杯烈得可以讓人流出眼淚的酒,那木板上到處都是洞眼的洗澡房……

  也不知道為了什么,只要一想起,他心里就會覺得有說不出的溫暖。

  老狐貍瞇著眼,看著他:“你心里是不是也跟我一樣想回去?”

  陸小鳳不能不承認:“有一點。”

  老狐貍道:“是只有一點,還是想得要命?”

  陸小鳳嘆了口氣,道:“我想得要命。”

  老狐貍笑了,順手往前面一指,道:“你看那是什么?”

  陸小鳳回過頭,就看見了陸地。

  偉大而可愛的陸地,他們終于回來了。

  他們當然一定會回來的,因為他們的信心和勇氣并未消失。

  老狐貍興奮得就像是個孩子。

  這海岸、這沙灘,甚至連那一塊巖石,都是他熟悉的。

  無論他在哪里,只要他一閉起眼,就能看到。

  可是他一上岸就怔住,海岸、沙灘、巖石都沒有變,他的狐貍窩卻變了。

  低矮破舊的平房已變得煥然一新,窗戶上也糊起了雪白的窗紙,里面已不再有粗獷豪邁的笑聲傳出來,他的狐貍窩竟似已變得像座墳墓。

  陸小鳳也很意外,忍不住道:“你是不是走錯地方了?”

  其實他當然也知道老狐貍是絕不會走錯地方的,世上本就絕沒有找不到自己老窩的狐貍。

  可是世上也絕沒有永不改變的事,狐貍窩也一樣會變的。

  陸小鳳又道:“你出門的時候,你的狐貍窩交給誰?”

  小玉搶著道:“老狐貍出了門,狐貍窩當然交給母狐貍。”

  陸小鳳嘆了口氣,道:“我明白了。”

  老狐貍道:“你明白了什么?”

  陸小鳳道:“你那條母狐貍,一定也是個狐貍精,狐貍精做寡婦是做不長的,她以為你已葬身海底,你這狐貍窩現在說不定已換了主人。”

  老狐貍冷笑道:“有誰敢要那狐貍精,我倒真佩服他的膽子。”

  他們站在一塊巖石后,剛好可以看見狐貍窩那扇新漆的門。

  門忽然開了,一個人施施然走了出來,鉤鼻高顴,目光如鷹。

  陸小鳳又嘆了口氣,道:“別的人也許會不敢,這個人一定敢。”

  老狐貍道:“你認得他?”

  陸小鳳道:“我不僅認識他,也知道他不敢做的事還很少。”

  老狐貍道:“他是誰?”

  陸小鳳道:“鷹眼老七,十二連環塢的總瓢把子。”

  老狐貍臉色有點變了。

  陸小鳳道:“他無論搶了誰的窩我都不奇怪,我只奇怪他怎么會到這里來的?”

  小玉道:“你為什么不去問他去?”

  老狐貍道:“這里是我的地盤,我去問他。”

  他說去就去,一轉出巖石,鷹眼老七那雙炯炯發光的眼睛就盯著他。

  老狐貍也在瞇著眼睛看他。

  鷹跟老七忽然說道:“喂,你過來。”

  老狐貍道:“我本來就要過來。”

  鷹眼老七指著那條小艇,道:“那條船是你的?”

  老狐貍說道:“本來不是,現在已經是了。”

  鷹眼老七道:“剛才船上是不是有四五個人?”

  老狐貍道:“嗯。”

  鷹眼老七道:“別的人呢?”

  老狐貍笑瞇瞇的看著他,道:“你是衙門里的人?”

  鷹眼老七搖搖頭。

  老狐貍道:“你知不知道這地方本來歸誰管?”

  鷹眼老七又搖搖頭,道:“誰?”

  老狐貍指著自己的鼻子,道:“我。”

  鷹眼老七道:“你就是老狐貍?”

  老狐貍笑了笑,道:“所以問話的應該是我,不是你。”

  他說問就問:“你是什么人?干什么來的?一共來了幾個?還有別的人在哪里?”

  鷹眼老七冷冷道:“你為什么不先回頭看看?”

  老狐貍回過頭,就發現已有兩個急裝勁服的黑衣人無聲無息的到了身后。

  他還沒有轉身,這兩人已閃電般出手,把他身子架了起來。

  鷹眼老七冷笑道:“現在應該由誰來問話了?”

  老狐貍苦笑道:“你。”

  鷹眼老七冷笑著轉身,大步走進了門,道:“帶他進來。”

  “砰”的一聲,門又關起。

  兩個黑衣人已將老狐貍架了進來,墻角屋脊后人影閃動,至少還有七八個同樣裝束的黑衣人在這狐貍窩四周埋伏著。

  遠處蹄聲響動,還有二十來個騎士在附近往復巡弋,穿的竟全都是七品武官的服色。

  陸小鳳已皺起眉,喃喃道:“胡老七的排場幾時變得這么大的?”

  剛才架走老狐貍的那兩人,身法輕快,出手迅急。

  埋伏在屋脊墻角后的,武功也絕不比他們差,也全都可以算是一流高手。

  能夠用這么多高手做警衛的人還不多,鷹眼老七本來的確沒有這樣的排場。

  在遠處巡弋的騎士們,忽然有一個打馬馳來,墻角后也立刻有個黑衣人迎了上去。

  騎士立刻翻身下馬,打躬請安。

  他身上穿著雖是七品服色,看見這黑衣人態度卻很恭敬,就像是見到了頂頭上司。

  小玉道:“看來不但他的氣派大,他的屬下氣派也不小。”

  沙曼道:“這些黑衣人絕不是十二連環塢的屬下。”

  陸小鳳道:“你怎么知道?”

  沙曼道:“我聽說過十二連環塢,雖然不能算是個盜窟,也不是什么好地方。”

  陸小鳳道:“難道你認為這些穿黑衣服的朋友都是好人?”

  其實他心里也知道這些人絕不是十二連環塢的屬下,十二連環塢從來不跟官府打交道的。

  可是現在他的情緒很不穩定,很想找個人來斗斗嘴。

  這種法子對于穩定他的情緒,通常都很有效。

  沙曼卻不理他了。

  陸小鳳捏了捏她的鼻子,道:“你怎么忽然變成啞巴了?”

  沙曼故意板著臉,道:“你要我說什么?”

  陸小鳳又捏捏她的臉,道:“我知道你一定已看出了他們是什么人?”

  沙曼道:“他們當然都不是好人。”

  陸小鳳道:“為什么不是好人?”

  沙曼道:“因為你說的。”

  陸小鳳道:“我說的話你都聽?”

  沙曼道:“我不聽你的話,聽誰的話?”

  陸小鳳笑了,忽然摟住她的腰,在她嘴上親了親,沙曼再想板起臉已不行了。

  她整個人都已軟在他懷里。

  小玉嘆了口氣,道:“你們幫幫忙好不好,就算要親熱,至少也該分分時候,看看地方。”

  沙曼道:“你若看著難受,我也可以讓他親親你。”

  陸小鳳笑道:“只可惜我的嘴現在沒有空。”

  他們的嘴的確都忙得很,那邊兩個人的嘴也沒有閑著。

  穿著七品服色,全身甲胄鮮明的武官,一直都在躬著身,和那黑衣人說著話,說的聲音很低,臉上的表情嚴肅而恭謹,仿佛正在報告一件極機密的軍情。

  那黑衣人卻好像已聽得有點不耐煩了,已經在揮手要他走。

  沙曼壓低聲音,道:“這個人一定是‘天龍南宗’的弟子。”

  陸小鳳道:“你看得出?”

  沙曼道:“天龍南宗的輕功身法很特別,剛才對付老狐貍的兩個人,用的擒拿法也是天龍南宗的獨門手法,所以我才說他們絕不是十二連環塢屬下。”

  這次陸小鳳沒開口,小玉卻問道:“為什么?”

  沙曼道:“天龍南宗的大師兄是個天閹,所以就索性凈身入宮做了太監,近年來據說很有權,就將他的師弟們都引進宮去,所以天龍南宗的門下,十個中倒有九個是大內侍衛。”

  小玉道:“所以連這些武官們看見他們都得低下頭?”

  沙曼道:“就算再大一點的官,看見他們都得低頭的。”

  小玉道:“可是大內的侍衛們怎么會到這里來了?怎么會跟著鷹眼老七?”

  沙曼故意氣她:“你為什么不自己去問問他?”

  小玉眨了眨眼,道:“曼姑娘若是真的叫我去,我就去。”

  她沒有去。

  因為那一直低著頭的武官,頭忽然抬了起來,那一直趾高氣揚的黑衣人卻倒了下去。

  陸小鳳仿佛看見那武官手里刀光一閃,刺入了黑衣人的腰。

  黑衣人身子立刻軟了,那武官又托住了他,往狐貍窩那邊走,臉上在賠著笑,嘴里還在說著話,可惜黑衣人卻已聽不見了。

  從陸小鳳這個角度看過去,正好可以看見他腰上軟肋下的衣裳已被鮮血染紅。

  這地方正是人身上致命的要害,這一刀出手狠毒而準確。

  一個小小的七品武官,怎么會有這么快的刀?為什么要刺殺大內的侍衛?

  這狐貍窩里究竟有些什么人,什么秘密?

  陸小鳳的手已放松了沙曼。

  小玉也沒有再看他們。

  此刻在他們眼前發生的事不但緊張刺激,而且很神秘,他們已完全被吸引。

  現在,那武官幾乎已快進到狐貍窩的后門,另外的騎士也開始悄悄的策著馬走過來。

  墻角后又閃出個黑衣人,武官正在向他招呼,也不知說了句什么話。

  黑衣人立刻一個箭步竄了過去,武官手里忽然又有刀光一閃,又刺入了這人的腰。

  這一刀出手更準更快,黑衣人連哼都沒有哼就倒了下去。

  看來這七品武官不但是個武功高手,殺人的經驗似極豐富。

  可是這里已到了禁區,四周埋伏的暗卡都已被驚動。

  十來個裝束打扮完全一樣的黑衣人都已現了身,亮出了兵刃。

  遠處的騎士也揮鞭打馬,沖了過來,前面的一排人,使的是大槍長戟,騎術精純,顯然都是久經戰陣的沙場老將。

  后面的一排人用的卻是江湖常見的短兵刃,有的還亮出了腰邊的暗器囊。

  那武官已將黑衣人的尸身用力掄了出去,厲聲道:“我們是奉王爺之命拿人的,若有人敢抗命,一律格殺勿論。”

  黑衣人中也有人厲聲道:“我們才是王府的侍衛,你們算什么東西?”兩句話說完,戰馬已沖了過來,前面的一排人長槍大戟飛舞,聲勢十分驚人,后面的一排騎士卻忽然從馬鞍上飛身而起,找機會要沖進狐貍窩去,一個個輕功都不弱,出手的暗器更狠毒。“天龍南宗”也正是以輕功和暗器知名的,雙方針鋒相對,出手也絕不留情。

  陸小鳳看傻了,他實在不懂這是怎么回事。

  可是他已看出了另外一件事——天龍南宗門下弟子的武功,并沒有江湖傳說中那么高明,那些穿著七品官服色的騎士卻都是一等一的高手。

  因為就在這一瞬間,黑衣人已倒下五六個,狐貍窩的窗戶已被撞碎了三四扇,已經有七八個人闖了進去。

  剛才在一瞬間就已手刃了兩個黑衣人的武官,現在又殺了兩個。

  第一個闖進去的就是他。

  看到了這個人殺人,陸小鳳就想起了他家里的廚子。

  他小時候常常溜到廚房去,看那個廚子削黃瓜,切白菜。

  這個人殺人,就好像那個廚子斬瓜切菜一樣。

  他的刀絕不會落空的。

  ——屋子里究竟有些什么人?

  至少有老狐貍和鷹眼老七,陸小鳳總不能不承認他們是他的朋友。

  ——朋友,多可愛的兩字,一個人能不能沒有朋友?

  不能。

  ——個人能不能看著朋友像黃瓜白菜一樣被砍斷?

  不能。

  ——個人能不能在聽見朋友的慘呼聲時裝作聽不見?

  不能。

  至少陸小鳳不能。

  他已經聽見了老狐貍的慘呼聲。

  那是種很奇怪的聲音,就好像一個小女孩被人強奸時發出來的一樣。

  一個很小很小的女孩子。

  陸小鳳很想裝作聽不見,可是他不能。

  沙曼看著他,忽然問道:“老狐貍是不是你的朋友?”

  陸小鳳道:“不是。”

  沙曼道:“你想不想去救他?”

  陸小鳳道:“不想。”

  他真的不想,因為他實在沒有把握對付那絕不是真武官的武官。

  可是他的人已沖了出去。

  如果你心里有痛苦,喝醉了是不是就會忘記?

  不是!

  ——為什么?

  因為你清醒后更痛苦。

  ——所以喝醉了對你并沒有好處。

  絕沒有。

  ——那么你為什么要醉?

  我不知道。

  一個人為什么總是常常要去做自己并不想做的事?

  我不知道。

  屋子里的情況很慘,本來那些趾高氣揚的黑衣人,現在大多數已倒了下去,有的倒在自己的血泊中,有的死魚般掛在窗欞子上。武官們的刀鋒上都有血。

  三柄帶血的刀鋒架住了老狐貍的脖子,另外四柄逼住了鷹眼老七的咽喉,他們看見陸小鳳沖進來的時候,就好像看見了天降的救星,武官們看著他沖進來,卻像是在看著只自投羅網的笨鳥。

  只有陸小鳳自己心里知道自己究竟是什么。

  ——陸小鳳就是陸小鳳,一個既不能算太好,也不能算太壞的人,有時很聰明,有時很笨,有時很沖動,有時很冷靜。

  一進了這屋子,他就忽然變得很冷靜,因為他畢竟是來救人的,不是來送死的。

  陸小鳳自己先替自己留了條路——如果救不了別人時,只有先救自己。

  武官們冷眼看著他。

  他在笑,客客氣氣的拱著手笑道:“各位勞師動眾,遠道而來,為的就是來抓這兩個人的?”

  沒有人回答,沒有反應。

  陸小鳳道:“他們犯了什么罪?”

  還是沒有人回答,沒有反應。

  陸小鳳忽然覺得自己的胃在收縮,就像狂醉后的第二天早上又被人在胃上踢了一腳。

  倒在血泊中的人忽然已站起來,掛在窗欞上的死魚忽然又變得生龍活虎。

  陸小鳳變成了條魚,一條網中魚。

  魚在落入網中時,會掙扎、會擺動,想沖出網去。

  陸小鳳不是魚。

  所以他一動也沒有動。

  ——只要動一下,架在他胸膛和咽喉上的七把刀就會要去他的命。

  ——他怎么能動?

  他忽然變得更冷靜,冷靜地站著,像一座山那樣屹立。

  陸小鳳在遇到危機時,能夠冷靜,有一個人卻不能。

  ——誰?

  沙曼。

  陸小鳳已經進去很久了,他怎么還不出來?

  沙曼看到過黑衣人和大內侍衛的武功,她相信,陸小鳳絕對可以勝過他們。

  ——然而,陸小鳳怎么還不出來?

  一定是遇到了什么?

  “什么”有很多解釋。

  對戀愛中的沙曼來說,“什么”的解釋只有一種,那就是危機。

  所以她一點也冷靜不起來。

  她站起就要往里面沖。

  有一個人卻不想她沖進去。

  ——誰?

  老實和尚。

  所以老實和尚就拉住沙曼的衣袖。

  沙曼絕不會讓老實和尚拉住她的衣袖。

  所以老實和尚只好擋在沙曼的面前。

  沙曼道:“你為什么要攔住我?”

  老實和尚道:“不是我攔住你。”

  沙曼指著老實和尚道:“難道站在我面前的人,不是你?”

  老實和尚道:“這只是我的身體。”

  沙曼道:“你是說,有人要你攔住我?”

  老實和尚點頭。

  沙曼道:“誰?”

  老實和尚道:“陸小鳳。”

  沙曼道:“我不懂。他什么時候要你攔住我?”

  老實和尚道:“他并沒有要我攔住你。”

  沙曼詫異的看著老實和尚。

  老實和尚道:“我知道他一定不希望你進去。”

  沙曼道:“為什么?”

  老實和尚道:“因為他們在里面,一定是談一件極機密的事。”

  沙曼道:“你怎么知道?”

  老實和尚道:“我就是知道。”

  沙曼道:“萬一——”

  老實和尚道:“你放心,我保證陸小鳳絕不會有危險。”

  陸小鳳真的沒有危險嗎?

  難道架在他胸膛和咽喉上的七把刀,不是真刀?

  刀當然是真刀,只不過架在陸小鳳胸膛和咽喉上沒有多久,忽然就全都撤去而已。

  鷹眼老七忽然大笑道:“陸小鳳果然是陸小鳳,在最危險的時候,依然是那么鎮靜。”

  老狐貍也笑道:“陸小鳳在水里鎮靜,在陸地更鎮靜,佩服!佩服!”

  陸小鳳道:“兩位的玩笑,也未免開得太大了,如果我不鎮靜,豈非早就喪生在你們的刀下?”

  鷹眼老七道:“不這樣做,他們就不相信陸小鳳的獨到功夫,情非得已,還請多多包涵。”

  陸小鳳道:“為什么要他們相信我的功夫?”

  鷹眼老七道:“因為我要請你幫我一個忙。”

  陸小鳳道:“幫忙也用得著這樣嗎?”

  鷹眼老七道:“這件事不但離奇,而且神秘,不但神秘,而且充滿了危機。”

  陸小鳳道:“哦?”

  鷹眼老七道:“這件事牽涉到三千五百萬兩的金珠珍寶。”

  陸小鳳道:“還有呢?”

  鷹眼老七道:“還有一百零三個精明干練的武林好手,都在一夜之間失蹤了。”

  陸小鳳的眼睛已經張大,因為這么龐大的財寶,這么多位武林好手,竟然在一夜失蹤,這件事一定很神秘,很危險,也一定很好玩。

  神秘、危險、好玩,三樣之中只要有一樣,陸小鳳就會被吸引,更何況三種都有的事?

  所以陸小鳳就靜靜聽著鷹眼老七報告整個事件的經過。

  說到最后,鷹眼老七加上一句:“這件事,不但關系中原十三家最大鏢局的存亡榮辱,而且江湖中至少有七十八位知名之士,眼看就要因此而身敗名裂、家破人亡。”

  陸小鳳聽完整個故事,一言不發。所有人都沒有發出聲音,一點也沒有。

  因為他們怕一點聲音,也會影響陸小鳳的沉思。

  所以他們都屏息靜氣,看著有四條眉毛的陸小鳳。

  陸小鳳看著鷹眼老七道:“三批人查訪都毫無結果?”

  鷹眼老七道:“沒有,一點也沒有。”

  陸小鳳道:“一點可疑的地方也沒有查獲?”

  鷹眼老七道:“有一個可疑的地方,就是出事前那天早上,有一批木匠到過那里,帶著幾大車木材,據說是為了要做佛像和木魚用的。”

  陸小鳳的眼睛亮了起來,追問道:“做佛像和木魚?”

  鷹眼老七道:“是的。”

  陸小鳳道:“你們為什么不繼續追查?”

  鷹眼老七道:“查過了,那批人在當天晚上就離開,而且我們發現,他們都是太平王府的木匠,一點可疑的地方也沒有。”

  陸小鳳道:“哦?”

  陸小鳳的四條眉毛仿佛要皺在一起,這是他沉思的樣子。

  陸小鳳抬頭,看著圍在四周的黑衣人和武官,對鷹眼老七道:“這些都是負責辦案的人?”

  鷹眼老七道:“是的,假如再也查不出消息,我們都只有一條路走。”

  老狐貍道:“死路。”

  陸小鳳道:“這件事與你有什么關系?”

  老狐貍道:“本來一點也沒有,只可惜我的狐貍窩忽然來了一個人。”

  陸小鳳道:“誰?”

  老狐貍道:“你。”

  陸小鳳道:“我?”

  老狐貍道:“因為我沒有死,所以鷹眼老七就認為你也應該活著,所以我們就在這里等了你五天。”

  陸小鳳道:“你們等到了。”

  等是等到了,可是有用嗎?

  六月十五就是太平王的世子所給的限期了,而現在已經是六月十四日。

  所以鷹眼老七的臉色也并沒有多好看。

  陸小鳳道:“太平王的世子是個講道理的人物?”

  鷹眼老七道:“絕對是。”

  陸小鳳道:“那你轉告他,說有人看到過那一百零三個人里的一個,而且,也看過那批失落的珠寶。”

  所有的人目光都盯在陸小鳳臉上。

  鷹眼老七的眼瞪得最大。

  “真的?”這是大家異口同聲的問話,聲音里有著興奮和緊張。

  “陸小鳳畢竟就是陸小鳳!”

  這是鷹眼老七的贊嘆。

  他卻不知道,陸小鳳看到那一百多尊佛像時,已經歷了多么險惡的暴風雨和驚濤駭浪。

  陸小鳳幾乎喪生在大海里。陸小鳳幾乎死在牛肉湯的一句話里。陸小鳳幾乎被賀尚書殺死。

  但他都化險為夷,而且在那間密室中看到那些木魚、木魚里的珠寶,還有“住在”佛像里的“大力神鷹”葛通。

  陸小鳳忽然想起了他被暴風雨打落海中時,看到的一種魚。

  ——木魚。

  那時他正坐在一尊佛像上。

  所以陸小鳳就對老狐貍道:“東西是你運走的。”

  吃驚的當然不止老狐貍而已。

  ——還有鷹眼老七和那批黑衣人及武官。

  他們忽然圍住老狐貍。

  老狐貍想苦笑,但是連一點凄慘的笑容都擠不出來。

  陸小鳳道:“但是你卻一點也不知道內情。”

  老狐貍長長的舒了口氣。

  鷹眼老七道:“那批東西現在在哪里?”

  陸小鳳道:“你信任我?”

  鷹眼老七道:“這件案子一發生,我就想到只有你能破案,便專程來找你,你想,我對你會不信任嗎?”

  陸小鳳道:“好,那你就去回復太平王的世子,請他再給你十五天的期限。十五天之內,我一定給你找回來。”

  鷹眼老七道:“我能不能跟你一起去?”

  陸小鳳道:“不能。”

  鷹眼老七道:“為什么?”

  陸小鳳道:“因為那里實在太危險了。”

  陸小鳳絕不讓別人去涉險,危難的事,他只會奮不顧身的自己去解決,這是陸小鳳的脾氣。

  鷹眼老七了解陸小鳳的脾氣。所以他沒有堅持。

  陸小鳳道:“現在我只需要一條大船,和老狐貍的幫忙。”

  老狐貍忽然覺得很愉快。

  連鷹眼老七都不能參與的事,他老狐貍竟然能夠,這豈非是人生一大樂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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