報幕之后,舞臺上的燈光又暗了下來。
隨后,黑暗中有笛聲響起,空曠幽遠的笛聲,似乎從遼闊的草原之上吹來,從荒寂的曠野之上吹來,從浩瀚的沙漠之上吹來。
曲調舒緩悠長,就像是一汪溪水,在潺潺流淌。
舞臺上的燈光亮起,投射在舞臺一側,秦川靜靜站在那里,忘情地吹著笛子。
他是谷小白請來幫忙的,這首《駿馬謠》,本來就是他們兩個人在臺上合作完成的。
而他也是西北人,此時站在臺上,心中其實難免有一絲絲的激動。
我終于也可以為西北地區做一些什么,貢獻一點微薄的力量。
但此時此刻,演出開始,他的心神全部收了回來,穩穩吹奏著笛子。
在他的身后,十多名和他一起來的東原大學民樂團的成員,彈奏著各種樂器,烘托著如水的笛音。
“師父!”臺下有稀稀拉拉的歡呼聲,這個梗到現在還在流傳。
不過,大部分人都沒有開口,而是靜靜看著臺上的秦川。
聽著他的笛曲。
這個暑假過去了,秦川黑了、瘦了。
但是也變得成熟了。
前段時間,他帶著靜學姐回到了自己的家,讓她和父母、妹妹見了一面,完成了他好幾年來的夙愿。
而他,也開始和靜學姐商量如何構建一個家庭,如何共同走下去。
這讓現在的秦川學長,看起來再不是一個男孩,而是一個男人。
笛聲之后,童聲的朗誦響起:
“白馬飾金羈,連翩西北馳。
借問誰家子,幽并游俠兒。
少小去鄉邑,揚聲沙漠垂。
宿昔秉良弓,楛矢何參差。”
《白馬篇》!
在朗誦聲響起的剎那,在場的所有人,都有一種頭皮發麻,過電的感覺。
清幽的笛子,童聲的念誦,民樂的烘托,以及安靜的現場。
一種難言的氛圍在聚集。
舞臺另外一側,燈光也亮了起來。
從一開始昏暗的光暈,慢慢變亮、變大。
照射在一排身穿校服的小男孩小女孩身上。
他們的年齡小的只有六七歲,大的大概十左右歲,正看著前方,認真的朗誦著。
看得出來,他們還有點緊張,畢竟這只是一群從來沒有上過臺的孩子,更何況是這么大的舞臺。
但此時,他們每個人臉上都滿是認真。
當前八句念完之后,舞臺中央的燈光終于亮起。
一身白衣的谷小白,坐在舞臺正中的吧凳上。
“你是駿馬喲龍骨俊喲腳下如風喲 風似夢”
谷小白的聲音穩定、輕柔、似是淺斟低唱。
在他的背后,出現了一張張的照片,有的是在田地里玩耍,有的是在臟兮兮黑漆漆的房間里洗衣服,有的是在病榻前照顧父母,有的是背著背簍,走在崎嶇的山路上。
這是十年前,東原大學支教團的老師們家訪時,拍下的山中縣的孩子們的照片。
上次谷小白唱《駿馬謠》,是唱給支教的小蘇師兄的。
而現在,谷小白也來到了小蘇師兄支教的地方,親眼看到了這里的變化,看到了他們的成果,再次唱《駿馬謠》,他其實是想要唱給這些孩子們的。
所以,上一次的《駿馬謠》是送別,是離愁,是君去遠方的祝福。
而這一次,谷小白想要唱的,是成長,是變化,是希望,是未來。
他的背后,隨著他的歌詞,也在變化著照片。
畫面變成了在學校里,孩子們在操場上奔跑,在教室里學習,在天臺上眺望。
舞臺一側,當谷小白的聲音響起時,秦川的笛聲就慢慢淡了下來,此時他低下頭去,從腳下的箱子里,抽出來了一個吹管樂器,像是持簫一樣持在手中,另外一種音色的聲音響起。
大屏幕上,屏幕的邊緣,在孩子們變幻的照片之外,出現了一個樂器的圖片,和簡單的說明文字:
“《釋名·釋樂器》曰:‘篪,啼也,聲從孔出,如嬰兒啼聲也。’”
“周制篪,吹口在上,有底,五個指孔在左側,近末端另有一大孔。”
此時秦川演奏的,就是周制的篪,所有的吹管樂器,演奏方式都是大同小異,一通百通。
旁邊,另外一名民樂團的成員站了起來,捧著一只古塤。
“伯氏吹塤,仲氏吹篪。”是《詩經》之中的詞句,兩種空靈的樂器,彼此糾纏。
谷小白的聲音,就像是這空靈之中的焦點,將整個樂隊,所有的配器,都聚在一起。
唱完一段,谷小白也低頭,從腳邊抽出來了另外一根樂器,橫在唇邊。
“南朝制篪:‘篪,以竹為之,六孔,一孔上出,名翹,橫吹之。”(注)
宛若巴烏的聲音響起,更醇厚,更凝聚。
兩種篪的更替,宛若時光的流轉,一眨眼,就已經是千年。
而谷小白的身旁,合唱團那里,燈光再次亮起。
但這次,燈光卻是照在了第二排。
一群少年少女站在那里,他們的年齡已經在十歲以上,開始進入了變聲期,卻也有了一點點的雄壯。
朗誦聲起。
“控弦破左的,右發摧月支。
仰手接飛猱,俯身散馬蹄。
狡捷過猴猿,勇剽若豹螭。”
身后的大屏幕上,照片還在變幻,變成了運動健兒在運動場上舉起獎牌,變成數學競賽獲獎,激動地捧著獎杯……
隨后,谷小白的歌聲又起:
“人間的路喲三丈寬喲心中無路喲一望無邊不為斗糧喲拉馬車喲卻為風聲喲 過萬重山嘍……”
此時,背后大屏幕上的照片,卻已經變成了金榜題名的學子在相擁慶祝;寧靜的小村里,胸帶大紅花的學子站在高臺上,迎接全村人的祝福。火車站里,老師和學生依依惜別……
從此,少年踏上行程,開始過屬于自己的萬重山。
谷小白的歌聲還沒有停下,雄壯的朗誦聲就已經慢慢響起:
“邊城多警急,胡虜數遷移。
羽檄從北來,厲馬登高堤。
長驅蹈匈奴,左顧陵鮮卑。”
第三排,站著的都已經是一些高三的學生們,他們的聲音已經變得渾厚,長出了胡須和喉結,雖然臉上還存有稚氣,卻已經足以擔當重任。
就在此時,秦川已經換回了自己的笛子。
他飛指接花舌,一聲長嘶響徹全場。
谷小白俯身,也去抽取自己的長笛,但不知道此時,不知道后臺誰絆到了話筒線,話筒線猛然繃直,就聽到“嘩”一聲,谷小白手邊的箱子被話筒線碰倒了,他準備的七八支不同制式的吹管樂器,散落滿臺。
糟糕,出演出事故了!
就在此時,一聲長嘶從黑暗中響起。
“希律律律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