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開始，江衛把谷小白送到實驗室，就直接出門右轉，去訓練保安們了。
而同一時間，東城藝術大學，舞蹈教授杜文亮正指揮著自己的學生們，排練著刀舞。
如果鴻總在這里的話，大概就能認出來，這就是之前在電視上出現的那個“打算復原漢代刀舞”的舞團。
此時此刻，杜文亮正拿著谷小白的演出視頻，一幀一幀地播放著，不時抬起頭來，指導自己的學生兩句，時不時皺著眉頭呵斥兩句，然后舞蹈又重新開始。
舞者的生活就是如此的枯燥，一個動作練一百次，自然就變得純熟。
對杜文亮來說，這大概是千載難逢的機會。
一個在中國舞蹈圈子里突出重圍，引領新一代風尚的機會。
他并不是打算完全抄襲谷小白的《冠軍序曲》里的刀舞，但這刀舞，卻讓他看到了全新的世界，以及完全不一樣的未來。
這是他受不了的誘惑。
他一邊模仿著谷小白刀舞的動作，又在思索著，該如何將這些動作融合、改編成全新的舞蹈。
然后以最快的速度，將其搬上舞臺。
讓它成為獨屬于自己的，打上自己烙印的舞蹈。
再然后，未來就會變得無盡美好。
他可以擁有自己現象級的舞劇，搜尋最好的舞者到處巡演，在中國舞蹈史上名垂青史……
理想是豐滿的，現實是骨感的。
無論他怎么修改，似乎都缺少了些味道。
本就少了許多神韻的舞蹈，怎么越改，越沒有感覺了？
音樂也是那個音樂，舞蹈的動作，也都盡力模仿了，而自己舞者的動作，明顯更優雅，更干脆，更到位。
可為什么，就是不好看？
就是沒感覺？
他并不知道，谷小白的刀舞，其實就是脫胎自漢代軍中的搏殺技巧。
中國的兵器，從春秋戰國的青銅器為主發展到漢代的鐵器為主，士兵、武將的隨身武器，也從以刺殺為主的青銅短劍（青銅器比較脆，鑄造太長容易折斷），變成了可刺可砍的直刀。
當然了，在冠軍侯的時代，軍隊中刀才剛剛開始取代劍，冠軍侯這種天之驕子，天潢貴胄，所有的裝備，都是軍中最好的。
他們隨身的佩刀，都是千錘百煉的環首刀，擱在當時，千金不換。
而刀舞，就是在這個時候，從軍中開始流行，慢慢壯大，和輕靈、飄逸的劍舞，各勝擅場，隨后又和劍舞互相融合，變成了唐代輝煌一時的劍器之舞，最后演化成宋代時剛柔并濟、聲勢浩大，數百人的宮廷劍舞。
而這個時代，文官武將并沒有嚴格的界限，領兵打仗的武將，也多是冠軍侯這般，出身高貴的貴族，從小接受六藝訓練，興之所起，拔刀起舞，自舞自娛，吟詩作賦，豪邁又浪漫。
像劉邦這種開國皇帝，沒事了都自己起來跳一段。
這可是那個年代的社交剛需。
所以貴族子弟、軍中將領，個頂個的舞蹈高手。
可惜，到了明清時期，高層達官貴人自持身份羞于起舞，武官地位降低，又多是大老粗，日常除了喝酒罵娘，再沒有這等豪邁、高雅、浪漫的娛樂活動了。
至此，這豪邁而高雅的舞蹈，就消失在宮廷與上層社會之中。
但好在，明清時期民間戲曲蓬勃發展，吸收了劍舞、刀舞的養分，借用在了戲曲之中，變成了制式化、格律化的戲曲劍舞。
而到了新時代，新的舞蹈從滿目瘡痍之中艱難發軔，國內的舞者們，又從戲曲中、民間舞中、壁畫中、古代史書中汲取養分，重新將劍舞搬上了舞臺。
可惜，此時的劍舞，已經宛若被脫水風干了的蘿卜重新泡水，再也沒有了那蓬勃的生命力和震撼人心的力量。
鴻總當日在電視上和網絡上所見，那輕飄飄的劍舞，皆是如此。
而此時此刻，谷小白的刀舞，在舞蹈圈引起的震撼，宛若八級大地震！
這是完全不同的體系！
那種感覺，就像是兵馬俑一個個都活過來了！
又像是五莊觀的人參果，它熟了！
每個人，都想從中得到屬于自己的養料。
江衛他們，完全不知道，自己的競爭對手有多少。
此時此刻，十個古典舞團，有八個都在練刀舞！
因為中國的舞蹈，比音樂斷代還嚴重！
說個比較諷刺的笑話，中國古典舞是現代舞（按照西方分法應該是當代舞）。
是建國后借用芭蕾舞的訓練方式訓練基本功，然后從民間舞、戲曲、朝鮮舞（朝鮮和日本部分傳承了中國的古代舞蹈）等舞蹈中，重新復活出來的現代舞，傳承到現在才六七十年，不過四、五代舞者的發展耕耘……
而這樣以芭蕾為枝干，嫁接了各種各樣的枝葉舞蹈，說是東拼西湊，可能有點過于苛責了，但說其體系干癟、理論缺失，還有很大的發展空間，其實也不為過。
不管其再怎么強調“身韻”，但其展現出來的神韻、風骨，和古代的舞蹈，其實已經完全不同，即便是復原古代舞姿，也是形似而神不似。畢竟，芭蕾舞是西方的宮廷舞，不是中國的。
中國的宮廷舞，已經基本上在明清斷代了。
說起來也是可憐可悲，中國古代如此輝煌的樂舞文明，到了現代竟然淪落到了需要借尸還魂的地步。
每一個現代舞者，都要從荒漠之中尋找沃土，于荊棘之中苦侯鮮花。
但這個時候，谷小白的刀舞，就像是決堤的黃河，帶來了無盡的沃土。
這不是古典舞！不是！
這幾百甚至上千年來，從來沒有人像他們這樣跳舞！
這根本就是原汁原味，純正無比的古代舞！
別說這些舞者們了，就連鄒老和他的徒子徒孫們，又都震驚了。
這孩子到底又從什么地方復原出來的這種神器！
算了，不要問了，不問也知道答案。
肯定是又做夢了。
但斷絕的根系，快要枯萎的小樹，突然之間和母體重現連接，此時不開花，更待何時？
而版權法對舞蹈的保護，是保護的動作，而不是創意。
此時從谷小白的這刀舞之中，汲取養分、編出新舞、提取理論、寫成論文，誰說自己不能成為這一個全新領域里的權威？
而馬上就要到年底了，屆時各種匯報表演扎堆，誰說不會迎來一場“刀舞革命”，迎來一場國內新舞種的全新爆發？
舞蹈圈的亂世，降臨。
此時此刻，沉迷實驗室的谷小白壓根就沒有在意這些。
不就是刀舞嘛，無所謂啦。
而沉迷跨界的兩位老總們，也并不知道這些，他們只是喜滋滋地幻想著美好的未來。
好多錢好多錢在招手。
口水一口都吸溜不住，再吸溜一口。
江衛把刀舞動作教了一遍，讓自己的隊友們自己練習，剛走到一旁打算休息一會，就接到了一個陌生的電話。
接起電話，卻是一個熟悉的聲音。
“哎呀江衛，你小子最近混得很好啊……”
當初江衛前來投奔卻遍尋不見的戰友，又聯系上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