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見又見不到,遙望都望不見。
到底是什么樣的滋味,這世界上,可能沒有誰能夠比谷小白更了解了。
而若是這個故事,最終還是悲劇……
無論如何的努力,奮斗到最后,都只是一場悲劇的話……
那又是怎么樣的悲哀?
華閔雨低頭,她的手在琴弦上輕輕撥動。
“咚嗡”的琴聲,緩慢,憂郁。
略帶變調的泛音,像是越來越慢的心跳,讓人的情緒,也跟著降了下來。
華閔雨抬頭,凝望遠方。
大屏幕上,梅樹搖晃,一個瘦長的人影,在青梅樹下,悵然遠望。
幾息之后,華閔雨輕輕一拍琴身,“咚”一聲輕響。
歌聲再起:
“十年寒窗窗猶寒說甚狀元郎家書未完擱筆處 月明心彷徨……”
十年寒窗,本以為中了狀元就可以“從此幸福快樂”地度過一生。
但事實上,中了狀元郎又怎么樣?
一封家書,寫了一半,擱筆在這里,胸中萬千的心事,卻不知道從何說起。
為何,這月亮越明,心中卻越來越彷徨?
華閔雨抬起頭,臉上的表情,像是期盼,又像是惶恐。
似乎,已經有感覺,什么不好的事情發生了。
“名動天下不如她月下來添香青梅一顆酸肺腑 澀心腸……”
最后三個字唱完,華閔雨低頭,一滴淚水,滴落琴弦,然后在輕微震動的琴弦上,被震成了散碎的光點。
一首歌,想要打動別人,必須要先打動自己。
而此時此刻,華閔雨動情了。
這一刻,她已經將自己帶入進了那狀元及第,卻思念著家中妻子的狀元郎。
名動天下又如何?
都比不過她紅袖添香。
青梅一顆入口,酸澀難咽。
酸了誰的肺腑。
澀了誰的心腸。
舞臺下,校歌賽的觀眾們,抬頭呆呆看著她。
這個時代,每年有接近一半的年輕人,會走進人社局,結束自己的婚姻關系。
每年都有無數的明星,因為離婚火出圈。
每天每時每刻,都有曾經同舟共濟的夫妻,為了財產而對薄公堂。
人們恐婚、恐戀、恐生。
人們不相信愛情,不相信婚姻。
人們都想要當一個精致的利己主義者。
誰,還會把自己的下半輩子,托付給另外一個曾經的陌生人呢?
誰,還會把和別人的感情,看的比自己的未來還重呢?
而現在,卻有一個女子,著男裝,彈古琴,唱斷腸。
明知道這只是一個故事,明知道這只是一個傳說。
或許并不曾在歷史上存在過,但卻心中禁不住想。
或許,在浩瀚的歷史中,真的有這么一位狀元郎,初心不改,遙望遠方,思念自己的發妻糟糠吧。
而且,這詞寫得真好。
像是沒有詞牌的不知名詞兒,婉約深沉。
特別是每一段的最后六個字。
華閔雨唱得余韻悠長。
觀眾聽得悵然若失。
本以為谷小白的《彈劍歌》,已經是才華橫溢。
但此時聽這首《青梅引》,卻又覺得,又是另外一番天地,另外一番模樣。
文字和故事,本就擁有強大的力量,可以引動人的情緒。
而音樂,卻是情緒的增幅器。
更不要說,古琴那深沉晦澀,似乎可以直達心底的力量。
當好的歌詞,搭配上好的音樂。
它的力量,簡直就是開掛級別的。
聽完這一段,許多人下意識地抬起頭,看向了天空。
一彎殘月在遠方。
華閔雨也抬頭看向了天空中的那殘月,手輕輕落下,琴聲再起。
晦澀,變化的琴聲,輕輕震動著,傳遞到四方。
“青梅煮酒酒已香豪客又滿堂指點江山自激昂 噩耗傳北方……”
唱到這里,華閔雨手中,再次重重拍下!
“啪”一聲。
然后華閔雨又是重重幾下,“啪咚嗡啪咚嗡”的聲音。
像是在那豪客滿堂,青梅酒香的慶祝盛宴上,突然之間,噩耗傳來,桌翻酒倒,滿座皆驚。
而華閔雨的動作,先是讓人擔心她是不是要把手中的琴弦給拍斷了!
再然后,猛然“哇”一聲響。
臥槽,拍弦?
古琴也有這種技法嗎?
古琴自古以來,不都是重意不重技,清心悅己,只娛己,不悅人嗎?
這一刻,華閔雨簡直就是谷小白附體,那動作,那技法,那姿態。
大家先“哇”完了華閔雨,然后又“嘩”一聲,看向了谷小白。
帶壞了!
小白又帶壞了一個才女!
連續拍了幾下,華閔雨甚至把懷中的古琴,猛然一推,推到了一邊。
許久之后,才又聽到她唱:
“千里揚鞭趕不及夢里聽誰唱青衫淚濕石墻塌 青冢荒……”
閉上眼,華閔雨眼眶通紅,兩道淚痕,從眼角滑下。
千里揚鞭,日夜不休,卻也趕不及再見她最后一面。
進京趕考不過一年時間,卻已經石墻塌,青冢荒。
佳人身影又何在?
早就已經埋入三尺黃土之下。
看著華閔雨的表演,聽著華閔雨的歌,大家的感覺,是震撼的!
這種感染力,這種震撼力。
在這之前,或許只有谷小白的表演,能讓大家有這種感覺!
上一次,聽華閔雨唱《枉凝眉》的時候,大家的感覺,像是在聽古代的絕代歌姬,在畫舫之上遠遠彈唱,如同歷史彼岸走來的人兒,飄渺不可捉摸,只可遠觀,不可褻玩。
而今日,華閔雨唱到這里,卻已經自己走進了故事中。
她已經是那位痛失愛妻,傷心斷腸的狀元郎。
有些情緒,別人或許感受不到。
但人最強的能力就是共情。
人擁有感受別人情緒的能力。
那微妙的表情,肢體動作,沒有公式,但人們自然而然地就感受到了。
舞臺下,一個個小姐姐們,紅了眼眶。
“嗚嗚嗚嗚,好心疼,閔閔!閔閔!”
“閔閔不要哭,我們愛你!”
“嗚嗚嗚嗚,好癡情……”
“嗚嗚嗚嗚嗚嗚嗚,又相信愛情了!我要去找個男朋友!”
推開手中的琴,華閔雨踉踉蹌蹌站了起來,伸手抱住了旁邊的那壇酒。
輕輕撫摸著。
像是在撫摸著愛人的臉龐。
然后她輕輕唱:
“為客斟酒酒可香墨干書卷荒天子詔令高閣藏 花馬瘦毛長……”
這位狀元郎,再也沒有回去那繁華京都。
而是開了一家酒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