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08年3月12曰,海洲湖星北路5877號。
飛騰懸浮車開進小院兒,緩緩停在門外,車門打開,葉琪第一個從車上跳下來,快活地滿院子亂跑。
懸浮車在幾個小時的路程中向南前進了幾百公里,首都的溫度還有此冷,但海洲的氣溫已經接近零上二十度。大門右側的草坪剛剛發芽,左側稀疏的葡萄藤也才長出指甲大小綠葉,一片片略略遮住陽光,透過葡萄藤的陽光在葡萄架子下面留下一片斑駁陸離的光斑。
白家的老房子是一棟傳承了幾代人的別墅,當初白家的祖輩買下這棟別墅時這里還是海洲城郊區有名的富人區。上百年的時間過去,城郊變成了市中心,當年的富豪們早就化為一抔黃土,只有這些帶著歲月滄桑的別墅始終還是原來的模樣。
別看這些別墅又老又舊,可現代人琢磨的就是個底蘊,這樣的別墅不僅不會掉價,反而是二手房產市場上有價無貨的搶手貨,不過除了將家產敗光,衣食無著的敗家子,少有人祖傳家宅。
白家的別墅幾經修繕,內部的裝飾和設備始終緊跟時代,不過外觀仍保持著當年的模樣。可惜白羽鵬的父親不擅長經商,走上了從政的路線,白羽鵬少年輕狂,不愿意按老頭子安排好的路走,這才加入天軍成為一名飛行員,更不可思議的是白燁居然子承父業!
老白家三代單傳,一個好好的商業家族眼瞅著變成了世襲軍戶。
葉飛的眼睛看看這兒再瞅瞅那兒,看到自己小時候淘氣刻在墻上的痕跡,突然間感慨萬端:“還是老樣子,一點兒都沒變。”他從小在這里長大,這里的一草一木都熟悉得如同刻在心頭。
高嵐靜靜地挽著葉飛的胳膊,瞇著眼睛瞅瞅天上的太陽:“還是家里好,遠望號上的人造陽光比太陽差遠了。”
她剛認識葉飛不久就被葉飛拐,之后便住進了白家,白家沒人把她當外人,她也一直把這兒當做自己的另一個家。
白羽鵬聞言哈哈大笑:“說得對,哪兒都不如家好。老高,這次回來就別再折騰了,好好地安個家,咱們老哥倆沒事兒還能多親近親近。”
“你當我愿意跟著艦隊跑那么遠呢?還不是為了幫高嵐帶孩子?現在葉琪也大了,我和你嫂子也老了,早該享享清福了。”直腸子的高恒又把實話捅了出來,惹得陸蘭芝和高嵐一齊給他個白眼兒。
白羽鵬不屑地戳穿高恒的偽裝:“得了吧,我還能不知道你?老了老了還能跟著艦隊跑出去幾十光年,你心里不知道多臭美呢吧?你就不想跟我顯擺顯擺?”
“哈哈哈,我就知道什么都瞞不過你,等有時間,我好好跟你說說這幾年的事兒。”高恒一臉得意,可是很快又失落地嘆了口氣,“其實也沒啥好顯擺的,孩子們哪一回打仗家里都擔心得不得了,盼著孩子們打勝仗,又擔心孩子們的安全。就這么幾年的時間,好幾千人沒了……孩子們死得慘哪,我家鄰居的小兒子死無全尸,就找回兩根手指頭,老兩口哭得死去活來,恨不得替孩子去死……”
“姓高的,你給我閉嘴,好好的曰子,說什么生啊死的!”陸蘭芝氣得眼珠子差點沒瞪出來,指著高恒一通破口大罵。
葉琪小腦袋一縮吐了吐舌頭:“外婆又生氣了!”
高嵐也趕緊拉住母親:“媽,你小點聲!”言外之意,自家人聽到沒什么,別讓外人聽了去。
“好了好了,嫂子,老高也不是那個意思,你就別發火了。嫂子,你快帶著孩子進屋,別在外面站著了。”白羽鵬趕緊當起了和事佬,“老高,難受的事兒就甭提了,當兵吃糧,扛槍打仗,天經地義的事兒,打仗沒有不死人的,咱們當兵的一代一代,不都是這么過來的么?”
說話間白羽鵬狀似無意地掃了葉飛一眼。
高恒心頭一黯,葉飛的父親就是在葉飛剛剛出生不久的時候犧牲在戰場上,一轉眼就是三十多年。
一家人走進別墅,一切仍如當年一樣,白羽鵬挽著袖子自告奮勇:“老高,嫂子,你們這次可是有口福了,我親自下廚,給你們做點兒好吃的。”他提前準備好了青菜和上好的鮮肉,甚至還買了一只活雞。
“白叔,我幫您!”高嵐說。
“換衣服換衣服,你當初留下的衣服還在葉飛房里。”白羽鵬趕緊說。
高嵐臉一紅,一溜煙跑到樓上葉飛的房間,換上一身家居服下來。
葉飛也換下了筆挺的軍裝,反正男人的衣服也沒有什么過時不過時,幾年前的衣服仍然合身得很,不過他也意識到高嵐留下的衣服已經不合穿了,必須抓緊儲備。
高母也主動跑去幫忙,葉飛一看,得咧,干脆也鉆進廚房,結果一來二去,原本想展示一下手藝的白羽鵬反而被陸蘭芝帶著女兒女婿給頂了出來,干瞪眼兒的白羽鵬和高恒不得不帶著半分鐘也閑不下來的葉琪呆在客廳里聊天兒。
陸蘭芝認識白羽鵬幾十年,葉飛從小被白羽鵬養大,就連高嵐也在這兒住過不短的時間,三個人哪能不知道白羽鵬那一手糟糕的廚藝水平?如果真讓他下廚,今天大伙誰也甭想吃飽,還是讓白羽鵬藏拙的好。
白羽鵬未必不知道三個人的用意,自知廚藝不精的他索姓順水推舟一回……不過也不是一點沒伸手,至少那只禿毛雞是他親自動手宰的,真正的閑人只有高恒和小葉琪。
禿毛雞是一種轉基因肉食雞,最大的特點就是全身光禿禿地一根毛也沒有,因為失去了羽毛,這種雞的皮下脂肪比普通的肉食雞更厚,吃起來也更加的香嫩。
轉基因食品是否有害的爭論持續了幾百年,持有害觀點和無害觀點的兩方依舊各執一詞,然而現實是全球人口的增長速度始終未曾放慢,上百億張嘴等著吃飯,再克制的政斧也無法忽視轉基因食品的優點。
早在一個多世紀前,轉基因食品就已經成為普通人餐桌上的常客,不過只有那些經過嚴格檢驗和長期監控,由國家轉基因食品管理局確認對人體完全無害轉基因食品才能上市銷售。
禿毛雞就是其中的一種,最早只是通過基因手段抑制了雞毛的生長,然后經過幾十代繁育,禿毛雞的皮下脂肪層逐漸變得越來越厚,成為最受歡迎的幾種轉基因食品之一。
人類的生物技術確實無法與外骨人相提并論,但也絕不是一無是處。
葉飛和高嵐都是長年吃部隊大鍋飯的角色,雖然多少懂一點廚藝,但水平不過馬馬虎虎,高蘭芝看不上他們倆那兩手三腳貓的能耐,當仁不讓地坐上了掌勺大廚的寶座,將葉飛和高嵐夫妻倆指揮得團團亂轉。
三個人忙了差不多兩個小時,八菜一湯才端上餐桌。白羽鵬嘗了一嘗,頓時贊不絕口。
他吃慣了自己做的東西不覺得,今天有了對比,一下子找到了差距,從此再也不提下廚和露一手這回事。
高恒一邊吃一邊調侃:“老白,是不是你做的東西太難吃,白燁和小于才不肯回來住?”
“胡說!我家白燁好歹也是個大隊長,一年能回來一回就算不錯了,我老頭子總不能和兒媳婦一起住吧?”滿嘴流沒的白羽鵬兩下啃光排骨上軟爛香嫩、肥瘦相間的肉,酸甜的口感令人舌底生津,差點沒把舌頭一起吞進去,“基地沒地方安置家屬,但是月球城可以,去年小兩口在月球城買了一套房子,在那兒安了家。要不是這間宅子是祖上傳下來的,我都想賣了房子上月球城和兒子住一塊兒去。”
葉飛的筷子頓時停在半空,差點沒把腸子悔青了。
在月球的時候他也打聽過白燁的遺跡,聽說留守艦隊不在基地,以他的級別,打聽留守艦隊的去向倒是不成問題,可是葉飛當了十幾年的兵,保密守則倒背如流,深知什么該問什么不該問,最后只能遺憾地放棄了找白燁的想法。
沒想到白燁居然在月球城安了家,早知道,見見嫂子于笑笑也好啊!
“啥?你當才還說不能和兒媳婦一起住呢,白燁多長時間能回家一次,你要是上去了,好說不好聽!”高恒口無遮攔地隨口亂說。
“一邊去,我就不能再買套房子!”白羽鵬挾起一塊啃得精光的骨頭扔向咧嘴大笑的高恒,差點沒扔進嘴里。
“你們倆個,就不能好好吃一頓飯么?”陸蘭芝實在看不下去了,“你們倆死老頭半截都入土了嘴里還沒個把門兒的,別教壞了我的寶貝外孫!”
高白二人不過六十出頭,正是年富力強的時候,連模樣都是中年的樣子,一派成熟的男人范兒,若是老不休跑到大街上勾搭失足女青年,絕對收獲不菲,壓根兒就跟老扯不上邊。
不過兩人都是爺爺輩的人了,說是老頭子,也不是什么錯。
“呃……好好,吃飯吃飯,老白,我今天你的花獻你的佛,咱哥倆先走一個!”高恒舉起比一節拇指大不了多少的酒杯,上好的茅臺一飲而盡。
天軍嚴禁飲酒,在部隊時兩個人都是滴酒不沾,離開部隊之后才偶爾喝上一點兒,但也從不多喝。
然而久逢知己千杯少,何況是曾經生死與共的戰友?
兩人你來我往喝得高興,本來酒量就不高,沒多久便都喝高了。特別是將醉未醉的時候,神經受酒精的影響變得遲鈍,打開了話匣子的老戰友挖心掏肺地一個勁兒掏心窩子,直接把氣氛推向了。
葉琪早就被吃完的高嵐帶著離了席,葉飛還是現役軍官不能陪著二位老家伙盡興,剛吃完就被兩個半醉的老頭攆下了桌,只剩下陸蘭芝一個勁地提醒兩個人少喝點兒。
可惜被一對兒老戰友當了耳旁風,一句也沒聽進去。
陸蘭芝表面上潑辣,心里著實心疼丈夫。高恒難得如此高興,實在不忍心在這個時候影響高恒的心情,干脆轉身離開,來個眼不見心不煩,留下兩個老基友喝個痛快。
等她兩個多小時后再回來的時候,兩個老家伙已經喝了個暈天暗地,白羽鵬趴在桌子上呼呼大睡,高恒出溜到了桌子底下直打呼嚕,手里居然還死死地捏著酒杯。氣得陸蘭芝一佛二佛出世,差點沒拿涼水澆醒兩個醉漢。
不過現在,她已經和高嵐一起興高采烈地帶著葉琪離開了白家,跑到街上購物去了。
離開飯桌的葉飛很是松了口氣,回到客廳沒見高嵐和孩子,正琢磨母子倆去了哪兒,客廳里的電話突然響了起來。
這年頭輕薄的個人終端早就代替了曾經風靡一時的電話,不過白羽鵬之前官至海洲警察局副局長,工作忙任務重,個人終端經常處于屏蔽狀態,這才在家里安裝了如今已不大常見的固定電話——企事業機關單位里自然少不了固定電話,但很少有普通人往家里裝這東西。
葉飛隨手一按,寬敞通透的落地窗立即被窗簾擋住,一束光從電話里投射在墻上,葉飛一看登時喜出望外:“白燁?你回來了?”
“剛回來,看見老頭子給我留的言,就趕緊回電話,沒想到是你接的,什么時候到的家?”白燁比幾年前成熟了許多,歲月令曾經的少年變成了如今這個成熟穩重的軍官。
“剛到沒多長時間,老頭子和我岳父拼酒呢。”葉飛嘿嘿直笑,“聽老頭子說,你在月球城安的家?我們回來的時候還在月球城住了一宿呢,早知道就上你家住去。”
白燁懊惱萬分:“不是吧,就晚一天?這下可好,不知道什么時候才有機會見面,你帶著葉琪走的時候,我家閨女還在懷里抱著呢,倆孩子到現在都沒見過,這哪成?”
“這有什么難的,回頭什么時候有空,我再領著老婆孩子上你家蹭飯去。”葉飛小算盤打得叮當響,“這來去匆匆的,也沒好好逛逛月球城。”
“那好啊,先說清楚,你要來就趕緊的,過一陣子,沒準我又出任務了。”白燁信誓旦旦地說。
葉飛一臉不屑:“拉倒吧,你們留守艦隊能有什么任務?又不是我們遠征軍!”言語之間,一股濃濃的自豪感油然而生。
白燁氣得吹胡子瞪眼:“你什么意思啊?有沒有任務是我這個小小的大隊長說得算的嗎?搞笑。廢話少說,愛來不來。”
“去,誰說不去了!”葉飛臉皮厚似地幔,“我就是鬧不明白,外骨又打不到太陽系來,你們成天忙活個什么勁兒。”
“還能忙活什么,搞培訓唄,現在留守艦隊都快成天軍的培訓艦隊了,等現在這批學員結業,剩下三個艦隊差不多就能建起來了。”白燁一點兒也不擔心泄露機密,“倒是你,我在飛行員里的晉升速度就夠快了,你小子倒好,都成上校了,又拉我一截,我得什么時候才能追得上啊?”
白燁就納悶了,除了剛入伍的時候葉飛是個大頭兵,不如他這個飛行學員之外,之后葉飛的軍銜一直穩穩地壓他一頭,加入遠征軍之后居然在這么短的時間里升到了上校,實在讓他郁悶無比。
要知道校級軍官已經不是說晉升就能晉升,而要看究竟有沒有空出來的職位,白燁晉升中校,還是因為原本的大隊長腦子里長了個腫瘤,壓迫神經差點導致墜機事故,不得不長期脫崗進行治療才給了他晉升的機會,否則白燁現在還是個少校呢。
“嘿嘿,下輩子吧!”葉飛得意地哈哈大笑,“遠征軍低職高配,戰功多晉升當然快。你要是進遠征軍,說不定能當個團長。”
之所以說得模棱兩可,就是因為凡是皆有例外。遠征軍低職高配不假,不過空天母艦是唯一的例外!
一個航空兵師百十架飛機,一艘空天母艦上五六個航空兵師,就是五六個大校師長,總不能所有的師長都用團級的上校頂包吧?北方號上五個航空師,配了三個大校和兩個資深的上校,而且兩個上校都在艦隊啟航后不久晉升大校。
北方號的艦長吳晗之所以是與司令呂劍一樣的少將,就是為了壓五位大校一頭。
當然了,現在晉升中將的呂劍已經將吳晗甩在了身后。
白燁惱火地呲牙咧嘴:“少刺激我,你嫂子要是個當兵的,沒準咱倆現在誰的軍銜高呢。”他純是死鴨子嘴硬。
雖然他和葉飛一樣擁有雙向培訓的經歷,可是沒有在突擊隊呆過一天,出過一回任務,不像葉飛曾經架著戰機迎戰外骨人,檔案上缺了那一份獨特的履歷,根本不能就任突擊艦的艦長。
就算加入了遠征軍,他也只能呆在空天母艦的航空兵部隊,遠征軍所有戰艦中唯一一艘軍銜和級別完全對應的戰艦。
兄弟倆幾年不見,有說不完的話講,時間過得飛快,突然門鈴聲響,葉飛這才發現兩人已經聊了快一個小時:“白燁,家里來人了,我去開門,咱們倆回頭再聊!”
“好!”白燁主動切斷電話,葉飛按下門鈴上的觀看鈕,面登時浮現出一個熟悉的身影。
“姜宇飛?”葉飛驚喜若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