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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春曉 (二 上)

  第五章春曉(二上)

  跟在負責安置新人的小兵身后,王洵一邊走,一邊東張西望。不得不承認,封常清的治軍手段非常有一套。才接手飛龍禁軍幾天的功夫,整座軍營內已經完全沒有了過去那種奢靡、懶散之風。一排排磚木結構的館舍,被從里到外打掃得干干凈凈。地面上的雜草和馬糞被掃得精光,所有坑坑洼洼都被三合土添滿,重新用石頭碾平。看上去光滑整潔,比長安城內的街道也毫不遜色。

  幾個月前王洵經過此處時,看到的那些隨處晾曬的衣物也都被收了起來,代之的是一面面不同的旗幟。每一排館舍的第一間房門前,都豎起了一根旗桿,旗桿頂端,表明該棟建筑歸屬的角旗迎風飄舞。旗面之上,分別寫著左一某隊,右二某隊,中三某隊等字樣,讓人一看便可以分辨,房屋主人隸屬于哪個建制。

  走了大概有半柱香時間,專門騰出來安置新兵的館舍也就到了。帶路的小兵用手向左首一棟房屋的第一間指了指,低聲說道:“大人就住在這吧。這間房子寬敞,通風也比其他屋子好些!”

  “讓我住這里?”王洵望了望屋門前旗桿頂端寫著“新七旅二隊”字樣的角旗,猶豫著道。

  那名帶路的小兵被他問得一愣,想了想,斟酌著回答,“大人持著正八品宣節副尉的腰牌,按道理,做個旅率也是綽綽有余的。但他們飛龍禁衛向來是官多兵少,剛剛周大人又沒明說您擔任何職,所以,屬下只好先委屈大人暫且在隊正的屋子里委屈一晚上,待大人的實授職位下來,再行調整!”

  他一口一個大人,叫得王洵頭皮發麻,手腳幾乎都沒地方放。好不容易等對方說完了,才長喘了一口氣,笑著解釋道:“我不是那個意思。我是說,我是新來的,估計做不了隊正吧!”

  帶路的小兵搖搖頭,顯然給不出王洵任何答案。見對方的表情實在不像是存心捉弄自己,

  王洵只好從馬背上取下行李卷,扛在肩上,抬腿慢慢往屋子里走。

  那帶隊的小兵也不說話,默默從馬鞍后將其他行李幫助王洵提下來,拎到屋子中,撿干凈處放好。然后又向王洵抱拳施禮,準備回去交差。

  “這點錢,拿去給哥哥買杯酒喝!”王洵身上依舊帶著在長安城內逛酒館養成的習慣,在貼身衣袋里摸了摸,掏出一小串銅錢,大約四十個的模樣,塞進了小兵手里。

  “不,不,不!”帶路小兵嚇得臉色煞白,一邊擺手,一邊大步后退。“大人別害我。封將軍管得很嚴。收錢,斬首!”

  “斬首?”王洵又是一愣,仔細想了想,才猛然醒悟對方說的是軍規。就這么幾個銅錢?要是參照此規矩的話,整個京師的官員,恐怕沒一人的腦袋還能擺在頸子上!

  那名小兵知道王洵沒有惡意,四下看了看,快速把銅錢塞回,“我走了。大人小心些。咱們安西軍的規矩,不比外邊!”

  “你是安西軍的人?”王洵一肚子迷霧沒地方化解,好不容易抓到一個能跟自己說幾句話的,豈肯輕易放手?上前扯住對方胳膊上的絆甲皮索,低聲追問。

  “啊!是!”小兵用最言簡意賅的回答,證明了王洵選人的眼光實在不怎么樣。

  “那你,那你.......”跟著這種不擅長說話的人在一起,王洵的嘴巴也變得笨拙了起來。吭哧了好半天,才問出了一句,“那你應該是幫封大將軍整訓飛龍禁衛的軍官了,怎么還穿著這身.......”

  “屬下,屬下剛剛升的散職。如今,如今在營里,只管,只管幫助周大人安置新兵,并沒被委派任何實際職務。”帶路小兵看了看縫在自己左肩膀上從九品執戟長的標記,訕訕地回應道。

  看到對方如此緊張,王洵反而覺得自己太莽撞了。趕緊拱了拱手,低聲說道:“我不清楚這些,大哥別怪我多嘴!”

  “沒,沒事!”帶路小兵微微一笑,露出了幾顆潔白的牙齒。

  “還沒請教大哥貴姓?”王洵想了想,繼續跟對方套近乎。

  “免,免貴,姓蘇。大人叫我蘇慎行就是!”小兵的回答非常簡單,決不肯多說一句王洵沒問到的東西。

  ‘謹言慎行,還真符合你的名字。’王洵心中悄悄嘀咕了一句,堆起一臉童叟無害的微笑,繼續不屈不撓地跟對方套辭,“蘇大哥是跟著封大將軍回朝獻俘的吧?我看過你們奉旨沿街夸功的場面。當時羨慕得眼睛都直了,沒想到今天能這么近跟英雄們說話!”

  “不,不敢當!”蘇慎行被肉麻的頭發都豎起來了,一邊擺手,一邊后退。“我,我得走了。周,周大人還在等我回,回去繳令!”

  說罷,不再理會王洵的任何話頭,拔腿逃之夭夭。

  ‘居然嚇跑了一個!’王洵苦惱的直撓頭。沒有蘇慎行,他更不知道自己滿肚子的疑問找誰解決了。四下張望了片刻,發現對面供新兵居住的館舍里隱約有人影晃動,心中一喜,趕緊陪著笑臉往跟前走。

  “別過來!”對面的窗口立刻探出一個腦袋,沖著王洵大聲呵斥。“想挨打自己爬旗桿去,別過來害咱們!”

  “害你們?”王洵楞了楞,猶豫著停住了腳步。

  “新來的吧,你先看看門口的石碑。就在道路中央,對,就是那個!”窗口的陌生面孔很快發覺的王洵所面臨的困惑,指了指連接各棟館舍的那條筆直的大道,笑著提醒。

  王洵順著對方的手指望去,果然發現了一座巨大的石碑。那塊碑顯然剛剛刻好沒幾天,字上涂得墨痕看起來還非常稠厚。王洵急走數步,趕到石碑近前,瞪圓了眼睛仔細拜讀,只見石碑上用非常簡潔的言語寫著,“聞鼓不進,聞金不止,旗舉不起,旗按不伏,此謂悖軍,犯者斬之。呼名不應,點時不到,違期不至,動改師律,此謂慢軍,犯者斬之。夜傳刁斗,怠而不報,更籌違慢,聲號不明,此謂懈軍,犯者斬之。多出怨言,怒其主將,不聽約束,更教難制,此謂構軍,犯者斬之。揚聲笑語,蔑視禁約,馳突軍門,此謂輕軍,犯者斬之........”

  共十七條,五十四斬。看的王洵脖子后冷汗直冒。好在血淋淋的軍規之下,還有一行小字備注,“新兵集訓,念其無知,初犯者責打軍棍五十。再犯者倍之。三犯而不改者,斬無赦!”

  “老天爺!”王洵心里發出一聲慘嚎,終于明白剛才對面的館舍中的人,為什么不肯讓自己過去聊天了。揚聲笑語,蔑視禁約,萬一被巡視的軍官抓到,這五十冤枉鞭子誰也跑不了!

  正后悔自己為什么不考慮清楚就來軍中混日子的當口,不遠處又快步走來幾個人。當先的正是那個臉上有巨大疤瘌的軍官,見到王洵,遠遠地就沖他招手,“王副尉,請等一下。我有幾句話要跟你交代!”

  驚魂未定的王洵本能地站直身子,肅立拱手,“大人請講!屬下洗耳恭聽!”。

  看到他這般模樣,疤瘌臉軍官得意地笑了起來,“嘿嘿嘿嘿,嚇壞了吧。我就猜到周慎行那家伙可能會嚇到你,所以就趕緊跑過來了。別害怕,這些軍規定的雖然嚴,但封將軍是個好上司,只要你不是故意觸犯,絕不會允許任何人故意找你的碴!”

  聽到這幾句話,王洵的心臟終于又往肚子里邊落了數分,拱拱手,笑著說道:“謝過大人了。敢問大人,找我有什么吩咐?”

  “是這樣的,你跟我來,咱們邊走邊說!”疤瘌臉軍官笑了笑,一邊向王洵住的那棟屋子里走,一邊笑著自報家門,“我姓周,是新兵營的都尉,你可以叫我老周,也可以跟他們一樣,叫我周老虎!”

  “不敢,屬下見過周大人!”剛剛與惜言如金的蘇慎行打過交道,王洵對周都尉的熱情極不適應,非常禮貌地拱了拱手,低聲回復。

  周都尉搖搖頭,也不在稱呼上跟王洵多做糾纏,“新兵營正缺軍官,既然你是八品宣節,剛好可擔任一隊之長。蘇慎行雖然不會說話,但給你安排的住處卻是恰好。這新兵營七旅二隊,就交給你來帶.......”

  “千萬不可!”沒等周都尉把話說完,王洵趕緊出言打斷,“屬下初來乍到,兩眼壓根兒就是一抹黑。大人千萬別把這個隊交給屬下,否則,屬下非鬧笑話不可!屬下臨來之前,已經跟封將軍說過了,愿意從一個小兵做起。請周大人收回成命!”

  “你真的只想做一個小兵?”周都尉楞了楞,臉上的疤瘌隨著眼皮上下直跳。

  “是,屬下愿意從一個小兵做起!”王洵被對方兇惡的模樣嚇得心里直發寒,卻強打著精神,目光不閃不避。

  盯著王洵看了好半天,周都尉也沒看出絲毫做偽的跡象來,笑了笑,把刀一樣的目光慢慢收回,“你想做一個小兵,但我卻不能由著你的性子胡鬧。兩眼一抹黑不打緊,我給你派兩個副手,凡事多跟他們商量,保管你不會惹麻煩。趙副尉,李副尉,從今天起,你們兩個便是新七旅二隊的隊副,兩個月內,無論隊中的新兵,還是分編過來整訓的禁軍老兵,我要看到他們脫胎換骨!”

  “諾!”一直跟在周都尉身后的兩名軍官上前半步,抱拳領命。

  “周都......”王洵還想再推辭,卻被周都尉一眼把話瞪回了肚子里。“少啰嗦,不懂的地方,找你的隊副問。你是封將軍親自選的人,千萬別給他丟臉。否則,弟兄們絕不會放過你。”

  我只是想在軍營里躲上幾天,沒想著升官進爵的啊!王洵心里苦笑,卻不得不學著兩位隊副剛才的模樣抱拳肅立“諾!屬下謹遵都尉大人吩咐!”

  “這就對了么?”周都尉變臉比翻書還快,剛剛還是驚雷滾滾,瞬間已經是雨過天晴,“還有什么要求,盡管跟我直接說。我周老虎,決不會為難自己的弟兄!”

  注1:唐代軍制,沿襲隋代舊例。每八百到一千二百人設一折沖府,領兵者為折沖都尉。其下有左右果毅都尉各一人,長史、兵曹、別將各一人,校尉六人。兵士三百人為團,團有校尉;百人為旅,設旅率一人;五十人為隊,設隊正一人;十人為火,火有火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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