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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笳鼓 (九 中)

  第一章笳鼓(九中)

  “一派胡言!我怎么沒聽說過!”

  “編瞎話也不靠譜點兒!”

  “就是,我們家鄉的老話,我們還不比你個碧眼胡人更清楚?!”

  沙千里等人都沒讀過多少書,宇文至更是個聞到墨香就惡心的家伙,見馬寶玉一味地“煮熟鴨子嘴硬”,紛紛開口駁斥。()只有王洵幼年時好歹還被家里禮聘來的先生苦bi著看過幾篇古文,依稀記得馬寶玉的所說乃為孟子中的一段。原文大致是,“賊仁者為之賊,賊義者為了殘,殘賊之人,謂之一夫,聞誅一獨夫紂矣,未聞弒君也!”。至于出自《孟子》中的那篇那節,則同樣是兩眼一抹黑。

  他自持身份,不肯隨著沙千里等人的口風強詞奪理,把有的說成沒有。又不忍當著外人的面讓幾個心腹將領難堪,便打了個哈欠,笑著說道:“都別逞口舌之利了。消停一會兒。走了一天的路,本都督真的有些累了。”

  “是!”馬寶玉不敢違背,轉過身去繼續牽著馬韁繩前行。沙千里等人也從王洵和馬寶玉兩個的表情上,猜出剛才自己可能丟了個大臉,笑了笑,訕訕地跟在了自家主帥身后。

  轉眼來到城主府,王洵命令諸侯們將大部分侍衛都留在門外,每個人只準帶領命親信入內,并且嚴禁四下走動,以免驚擾到前城主阿里本的家眷。

  “諾!”諸侯們雖然心里老大不樂意,卻只有硬著頭皮答應的份兒。阿里本見王洵考慮的如此細致,躬了下身子,低聲說道:“感謝大都督的看顧。這周圍的幾處院落,降人已經提前命人騰了出來。大都督可以命令麾下將士入內歇歇腳,輪流吃杯酒水,暖暖身子!”

  “也好!”王洵點點頭,笑著接受了對方的建議。然后將目光轉向萬俟玉薤,“你去安排一下,讓弟兄們分批次進入附近的院落休整。除了肉食、柴米和酒水外,其他東西一律不準亂碰。待咱們班師之時,本都督會親自帶人去查看。院子里的東西來時什么樣子,走時必須什么樣子。誰要是敢給損壞了,本都督一定讓他以十倍價格賠償!“

  “諾!”萬俟玉薤早就熟悉的王洵的做事風格,抱拳領命而去。阿里本又是吃驚,又是感慨,看了看馬寶玉,然后小心翼翼地問道:“大都督不準備在此地常駐么?請恕降人多嘴,降人原本以為……”

  “這兩個城市太小!”王洵揮揮手,毫不客氣地打斷,“沒必要浪費兵力。分別交給東曹和沙洲兩地代管即可。反正短時間內,諒艾凱拉木那廝也沒膽子再主動起釁!”

  幾句話說得霸氣十足,沙千里、宇文至等人聞聽,登時覺得剛才丟掉了面子全找了回來。阿里本和馬寶玉兩個聽了,則只能暗自嘆氣。以他們二人對大食國形勢的了解,恐怕最近一兩年內,國中局勢會一直動蕩下去。而只要國中局勢一天不安穩,便一天騰不出精力東顧。而以艾凱拉木性情和本事,恐怕只要能得過且過地混一天日子,就會繼續尸位素餐下去。只要上頭不把刀架到他脖子上,絕對不會再想著收復“失地”!

  如此看來,忽倫和怛漠兩城重歸大食之日,恐怕是遙遙無期了。二人為了保全兩城元氣而不得不行的權宜之計,也不知道到底是對還是錯?萬一鐵錘王他從此嘗到了甜頭,明年開c魂后再接再厲,恐怕艾凱拉木還是要被bi得大步后退。帆延、護時健、多勒健,失去了圣戰東征軍保護,又有哪個城市,能阻擋眼前這群年青人的腳步?!!

  一方是大勝之師,興高采烈,意氣指使。另外一方敗軍之將,憂心忡忡,強顏裝笑。這慶功宴的氣氛,就有些不大協調了。喝著喝著,雙方便又因為大食和大唐兩國到底誰更強盛些的問題,而爭執了起來。

  馬寶玉本來就善于跟人辯論,再加上知道王洵不會因為言語上的沖撞而責罰自己,幾杯麥酒下肚,愈發開始牙尖嘴利。東一句《論語》,西一句《孟子》,旁征博引,把沙千里等人擠兌得潰不成軍。

  自家老祖宗留下來的東西,竟然還沒一個大食人背得熟。將領們臉上實在是有些掛不住勁。接連吃了幾個癟之后,宇文至怒不可遏,冷哼一聲,笑著道:“扯這些不找邊的東西有什么用。誰強誰弱,還不是把刀子亮出來說了才算?!至少,在這一年多來,咱們大唐是一直壓著你們大食打!”

  “幾城幾地之得失罷了!”馬寶玉被說得滿臉通紅,卻依舊不肯認輸,梗著脖頸,笑著回應。“三年多以前,你們大唐不一樣輸得狼狽不堪?!”

  “當年時高仙芝疏忽大意,被葛祿邏人在背后捅了刀子!才讓你們大食人撿了個便宜走!”提起當年怛羅斯之戰,沙千里就滿臉不服氣。前一段明明是打得大食人毫無還手之力,突然之間,形勢便天翻地覆。

  “現在你等能得手,還不是因為我大食內亂,無暇顧及東方而已?!”酒入愁腸,馬寶玉早就喝高了,說話漸漸有些不管不顧,“不是我夸海口。倘若國內派個頂事的將軍來,把艾凱拉木那窩囊廢撤掉,鐵錘王,大都督,未必,未必會勝得如今天這般輕松。”

  王洵從被解救回來的安西軍老兵嘴里,仔細詢問過怛羅斯之戰的始末。知道當年的大食軍統帥阿布穆斯林的本事遠非艾凱拉木能比。因此并不以馬寶玉的話為忤。宇文至卻不肯讓對方占半點口舌上的便宜,又冷笑兩聲,撇著嘴問道:“你自己國中內亂,關我等何事?難道兩軍相爭,還要約好了時間,雙方都準備充分,無后顧之憂才開始?!”

  “的確,不關你等的事情!”馬寶玉端起面前麥酒,長吸一口,嘆息著承認。“然而,世間豈有永遠強盛不衰的帝國?!大唐與大食之爭,勝負恐怕不在這藥剎水沿岸的幾個彈丸小城上。我大食今天內亂不斷,被你大唐得到了機會。他年,誰知你大唐會不會也出現同樣麻煩!”

  “癡人說夢,我大唐君正臣賢,上下齊心,國運正如日中天!”

  “我大唐才不會像你大食蠻夷那般,自家窩里反!”

  在眾人心里,大唐永遠是不容外人觸摸的一道逆鱗,當即,放下酒盞,七嘴八舌地駁斥。

  嚷嚷的聲音雖然響亮,但其中卻沒幾個人能理直氣壯。特別是對于宇文至、魏風這種對大宛都督府來龍去脈知根知底的人,更是心中隱隱發悶。

  背后的大唐,的確不如自己嘴巴里喊得那般光鮮、明亮。巍峨的城墻后,有著太多太多不足為外人知道骯臟與灰暗。偏偏那些骯臟與灰暗所處的位置如此明顯,讓人根本無法為其掩飾。

  馬寶玉在自家師父杜回的抱怨中,早就將大唐內部的痼疾看了個清清楚楚。見沙千里等人打腫了臉充胖子,也不直接戳破,只是端著酒盞嘿嘿冷笑。宇文至被笑得心煩意亂,將酒盞向案上一頓,拍案而起,“笑什么笑!就算我大唐內部也有麻煩怎么樣?總不會如你大食般,動不動就換了皇帝。再不濟,就算換了皇上又怎么樣,你剛才也說過,不過是亡了一家一姓罷了,亡的不是大唐!”

  話音落下,滿場鴉雀無聲。眾將對朝中jiān人當政,宦官專權等事心中早有很多不滿,但不滿歸不滿,卻沒到了希望改朝換代的地步。宇文至沖動之下丟出幾句話來,卻等于直接越過了大伙所堅持的底限。那便是,對朝廷的最后一絲忠誠。

  這是一句醉話,算不得數!第一時間,很多人便將頭低下去,裝作什么都沒聽見。宇文至卻兀自不知悔改,拍打著桌案,繼續信口雌黃,“我大唐,我華夏,又不是沒換過皇帝?從商周到現在,走馬燈般換了恐怕不下幾十家,幾十姓。然而華夏就是華夏,大秦過后有大漢,大漢過后又有大隋、大唐。期間偶染小恙,國運不興。但振作起來,便是當世無匹,四夷來朝!相反那些曾經跟華夏作對的,匈奴人也好,突厥人也罷,哪個到最后不是夾著尾巴灰溜溜逃走的份兒?你大食若是還不知悔悟,妄自尊大,恐怕早晚要步匈奴、突厥后塵!”

  這幾句話囂張、莽撞、肆無忌憚。丟下來,卻是擲地有聲。幾個生性謹慎的將領,從酒盞中抬起頭,悄悄地向宇文至挑大拇指。幾個膽子特別大者,如沙千里、魏風,則開始拍案叫好。王洵本來還裝沒聽見,見此情景,不得不敲了下面前矮幾,笑著問道:“都喝多了吧?!喝多了就別說胡話,反正大伙聽了也記不住!”

  “喝多了,喝多了!”宇文至笑著舉杯,步履踉蹌。

  “喝多了,喝多了!一喝多了,就特別健忘!”沙千里呵呵笑著,舉盞相迎。

  是夜,賓主大醉而散。

  注1:中國,自古便有中國之說。泛指中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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