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早,張仁和難得地起了個大早。難得地比員工到公司都早,難得地在辦公室里正襟危坐,一副大公司老總的氣派,不過沒人的時候,一遍一遍看著窗外,催促著秘書聯系,只怕和威盛失之交臂或者再起什么變故。
知道了真正的事主是誰就好辦了,無非是投之以利、報之以利而已,張仁和思謀來思謀去,就李威這四千萬還不至于把自己壓垮,就按民間借貸最高二分利,大不了多賠他一千萬而已,大不了比這再多點而已,有什么怕的?和幾個億的資產相比,這不過是毛毛雨而已。
一直到上午十時,李威才姍姍來遲,輕裝便行,帶著兩位隨從,一位是公司的副總,中年男子,年紀比李威還大。另一位卻是一位女士,像秘書的角色。司機剛剛車停到了仁通院子里,張仁和便殷勤地為坐在副駕上的李威開車門,直迎著李總兩人往樓上走。
如果從外表看來,你會以為倆人是多年的至交好友、是親密無間的生意伙伴,私底下再過劍拔駑張、背后里再過相互拆臺,這面子上的事,永遠看得是那么和諧。
一路殷勤倍致把李總請進辦公室,秘書忙著沏茶倒水,張仁和只當什么也不知道,什么也沒生,恭恭敬敬把一張支票放到了李威面前,多少有幾分謙卑地說道:“李總,您看……這是兩千萬,再給我三天時間,我把余額親自送到您公司。”
哈哈哈……李威笑著靠后到沙上,臉上雖無失色卻多了幾分戲謔,不知道是對這個遲來的還錢還是對張仁和這個前倨后恭的態度,卻是不看那支票一眼,揶喻的口吻說著:“張總,您這欠款可是已經了三個多月了,我手下來找您協商過幾次,不是找不著人,就是被你們趕出門了,今兒是怎么了?主動還上了,可這數目不太對吧?你準備還我多少?”
“李總。”張仁和擺出了老一套了,幾分豈憐之色。關乎身家、關乎公司,不得不低頭了,這也是生意對手間常用的一招,做勢說道:“兄弟我實在有難處,您估計聽說了,這一個月基本沒有什么回款,我在蓮花小區投資了十個億,這點錢我還是還得起的………您多寬限幾天,利息按您的要求來。”
“你……的房子還賣得出去嗎?”李威突然撂了句。
張仁和心下一凜,看看李威不無戲弄的目光,不是正視,多有幾分不屑,這讓張仁和被狠狠刺激了一下,就如同對方家大業大權大勢,明擺著欺負你,你還毫無辦法似的,有火只能壓著,有氣只能憋著。
憋著,不過憋得難受,臉有點脹,喉嚨里像卡了魚刺。胖臉微微泛紅,半晌沒說上話來。
“張總呀,我不是來要錢的,我是來給你送錢的,知道你有難處了,我也不能太不仗義了,到這個節骨眼是逼債,那不給您難堪么?”李威款款道來。
“什……什么意思?”張仁和狐疑道。
“咱們不兜圈子啊,打開天窗說亮話,我出資買下你的蓮花小區,去掉你欠的本金和利息,尾款一次付給你,以后兩不相欠,如何?……這是出讓協議,如果你同意,很快就可以拿到錢。”李威說著,示意著秘書,秘書從公文包里抽著一份厚厚的協議放到了張仁和面前。
張仁和狐疑地看著,翻進兩頁到了最關心的價格上,手被燙著了似地驚了一下,有點失聲:“五點八億……這連我的開成本都不夠。”
李威不動聲色地笑笑,不以為然地說道:“呵呵……張總,十個億唬外人行,真花了多少錢您心里沒數?那塊地皮原先就是倒閉的大原印刷廠,你買廠子做了手腳,廠子比地皮還便宜,開了兩年,你基本玩得都是空手道……按這個價格算,你賠不了。只不過是賺得少了而已。”
張仁和雙手一攤:“你……好好……李總,咱們這行誰也別笑話誰。就算我給你,吃得下去么?您也想來個空手套我?”
“不不……我的信譽比你要好。你看看協議的購買方是誰?”李威笑著道。
張仁和翻著協議書,翻到最后一頁,跟著吃驚地看著李威。就聽得李威很沉穩地說道:“這個不會有假吧?大原資金最雄厚的富泰、有國資背景的華鑫、政府指定的廉居樓開商申達加上我們威盛,一共四家,我沒這么多錢,就即使有我拿回來也消化不了,那么這四家聯合,您覺得,這還是問題么?”
張仁和額上有點見汗,要是一家尚且好對付,這四家聯合怕是要把自己連骨頭帶肉并吞了,看來這事早已經蓄謀已久了。雙手幾分顫抖地放下協議,忍不住在點痙攣,嘴唇囁喃動動:“張總,你這是要把人死路上逼呀?我種樹你們乘涼、我修樓你們坐享,這要按市價出手,賣到七八個億都不是大問題,你們可真夠黑的啊。”
“呵呵……從你嘴里說出這個黑來很可笑啊,我估計你打一開始就沒有準備還威盛的拆借資金是嗎?你這家十年,跟著背后倒了小公司有多少?不少吧?……沒人逼著你賣樓盤啊,我是可憐你給你一條活路而已。再過一個月,欠銀行的貸款、欠小公司的拆借款、欠私人預交的房款,他們要來逼你,可沒我這么客氣啊………噢,對了,你欠我們四千萬,隨后我讓手下也上門取去啊,已經過了三個月了,再拖著就沒意思了,你們家住在宣華?好像悅欣還有一套別墅?我一定會叮囑手下人,對你一定要客氣點……”李威欠著身子。話雖緩,可言辭間并沒那么客氣。
張仁和抽著紙巾擦著額頭的汗,有點冷汗泠泠,知道自己的一切俱在人家的算計中,喃喃地說道:“我考慮考慮……李總,我考慮考慮……”
“那好,我們走。”李威起身了,秘書跟著起身了,張仁和一驚,也跟著起身了,李威看得剛剛還光鮮無比,現在動帶著失魂落魄相的張總,笑著道:“沒人逼你啊,張總,可這欠債還錢,天經地義啊,就你那個破小區,我們還真不想要,要不是看你還不出這個錢來,我也不想出此下策……你多考慮考慮,沒事,我們不急………噢,還有一件事要告訴你,張總,昨天好像杏花嶺派出所抓了幾個在九鼎鬧事而且毆打九鼎當家人的小子,他們已經招了,好像是個什么綽號二禿子受人指使干的,這個案子在杏花嶺分局已經立案了,不會是您吧?……我在公安上關系比較熟,如果你需要幫忙的話,一定告訴我啊……”
張仁和手里尚拿著協議,聽得此言,張口結舌,協議“啪”地一聲落到了地上。
李威看著,仿佛有幾分可憐似地搖搖頭,一行仨人離開了………
仨個人,上小公司。這次把個大公司逼得無路可走,多有幾分意氣風之色,隨從是公司的副總,上了車笑著說道:“李總,九鼎的事還真是他們干的?可真夠黑的啊。”
另一位卻是曾楠,有點不太相信地問:“李叔,這事你都查得出來,不會是詐他吧?”
“不不………確有其事。”李威坐到副駕上,心情暢快無比地說道:“你們不知道啊,這是昨天晚上的事,我聽郭所長說呀,簡凡去了三言兩語,從那幫小子嘴里詐出來了,又給了我一個砝碼啊。呵呵……那張嘴呀,我領教過,不是一般地厲害……哎,楠楠,你今天稀罕,怎么也來湊著看這個熱鬧?”
“沒事唄,看看你們怎么樣爭權奪利。”曾楠笑著,說了句。
副總和李威倒被逗笑了,李威卻是笑著道:“爭也好、奪也好,這樣掙錢可容易得多吧?怎么樣?有興趣來幫叔叔嗎?”
“沒興趣。”曾楠撅著嘴,搖搖頭,非常不爽的樣子。
“對了,你和簡凡,沒有再多接觸接觸?”
“李叔,別老關心人家私事……”曾楠幾分嗔怒道。
李威和副總俱是笑著,沒有介意,跟著話題到了具體的細節操作和公司日后的展大計,曾楠坐到后座卻是一句也聽不進去,昨晚上被人扔廣場上,正自生氣著呢,又聽到了這個名字,心底的忿意卻是更濃了幾分。從來對警察沒有什么好感,而現在對這個警察的惡感,卻是更甚了幾分。
這一天距九鼎關門歇業整整第五天,籠罩在九鼎上空的陰霾漸漸散去,從上午開始,全省各地牌照的車輛濟濟一堂,排到了已經清理干凈的停車場上,“內部裝修、暫停營業”的牌子收了回去,迎賓員依然是那樣職業性的笑容。
這是正式開門迎客的日子,也是招待各銷售商的日子,和仁通在這里鬧得不亦樂乎的時候,蔣九鼎已經派出了張凱,聯絡各地分布的下線銷售商,53家銷售商里,有17家已經上訴了,最終有多少家要把九鼎推上法庭還是一個未知數,而所有環節里,真正難點在這兒。
這是九鼎自身的矛盾,即便是李威也幫不上忙,一旦訴諸于法律,就有它自身的程序,而這個程序卻是靠一些下三濫手段沒有用的,下線的十幾家銷售商或許也正是瞅準了九鼎這一弱點,在賠償上不松口。全賠,這就虧大了,而且顏面盡失;不賠不可能,依照法庭調查下來,配方的缺陷是實實在在存在的;即便就官司而言,這些小門小戶的銷售商一窩蜂告上來,同樣讓九鼎疲于應付。
光明媚的日子,蔣九鼎坐在寬敞的辦公室里還在翻閱著一堆資料,偶而看著眉頭鎖著,看這樣,懷疑的成份多多少少還是有點。而且有點看不懂簡凡的手法,這些資料能夠指出下線銷售在制料的時候存在問題,如果真上了法庭,不過也是一個兩敗的結局,雖然比原來一無是處強一點,但離他所說一次性解決問題,還是有差距的。
隔著三間副總辦公室,倆個人正爭執著。一個是帥哥簡凡、一個是副總張凱。
脫下了警服,身著的西裝,九鼎中層管理人員的工裝而已,質地不錯,深藍色的西裝著在身上,筆挺筆挺,站在穿衣鏡前,簡凡卻是頗有牢騷:“大夏天,長袖襯衣就夠熱,還得穿西裝………穿個襯衣行不?我就不愛穿這么正式,別扭。”
說著就要往下脫,張凱一看急了,趕緊攔著:“嗨,這可是專門給你訂做的啊,五十幾家銷售商可都要來啊,你總不能穿個半袖坐主席臺上吧,那像什么話?………好好,別脫,就一會,穿完了,衣服送給你成不?”
“不要……上面還帶著九鼎的標識呢?一看就是受壓迫階級穿的衣服。”簡凡指指胸前,想了想,就一會時間,倒也不再堅持,收拾著警服平平整整掛到了衣架上,張凱卻是擔心此事的把握,有點不確定地問:“簡凡,你這樣行不行呀?這些銷售商要不買賬怎么辦?”
“那我有什么辦法?早告訴你們要出問題,誰還都不信。”簡凡嗤著鼻子道,幸災樂禍地笑著。
“好好……咱不揭舊傷疤啊。我這不是擔心么?”張凱苦著臉,陪著笑,伺候蔣總還說得過去,伺候個這么個小屁孩,其實心里比簡凡還別扭。
簡凡壞笑著,故意說道:“噢,那你不放心,你去!?”
“得……不說了,你小子誠心把我當雪碧加紅酒,擠兌我呢是不是?”張凱笑道。
“這很簡單的事嘛,就和倆人打了架說理一樣,他往你身上抹黑、你往他臉上摔泥,回頭倆人都是灰頭灰臉,這道理上哪講去?到這說不清理的時候,誰厲害誰就有理,誰嘴快誰就有理。”簡凡輕描淡寫地說道。張凱卻是難以領會這等淺顯的道理,悻悻地把收集的一堆資料放在桌上,嘆了口氣道:“不管怎么說啊,我得謝謝你了啊,簡凡,有這些東西起碼不至于讓我們上了法庭啞口無言……你抓緊時間看看,人快來全了。”
簡凡剛坐下身,敲門聲又響了,還以為是蔣總不放心來看看,張凱一開門,讓本就沒心思看資料的簡凡眼前驀地一亮,婷婷聘聘幾日未見的蔣姐站在門口,抿著嘴笑著,好似看到了簡凡一身西裝革履頗像成功人士一般,眼里多少有那么點玩味的贊賞。
“蔣小姐,有事啊?”
“有的。”
“那你們談。”
張凱笑著,知道能把簡凡邀來,蔣大妹從中起到的作用不小,謙笑著掩上了門。
白色的高跟涼鞋、過膝的裙裾、淡衫半遮半掩的小臂、隱隱聳出一截的胸前,再往上,是看了無數遍、想了無數天不得而見的笑厴。從下看到上、從上看到下,簡凡目光中毫不掩飾地流露出想據為己有的貪婪。蔣迪佳“噗”地一聲忍不俊不禁笑了,笑著說了句:“你怎么了?好像沒見過我似的。”
“啊,對……”簡凡正正心神:“好幾天沒見你了。”
“這幾天不安生,我一直和我嫂子住在一起……想見我,為什么不給我打電話?”蔣迪佳笑著,隨意地踱著步子,站到了窗口,靠著窗欞,好像也似許久沒見的樣子,笑吟吟地看著簡凡。
簡凡悻悻,訕笑著:“我……不好意思打擾你唄。”
“事情的經過我都知道了,簡凡,不管你為什么做的這些,謝謝你。”蔣迪佳側著頭,恢復了往日的笑容,也恢復了昔日的容光。
“還沒完呢?結果還不知道是個什么樣子?”簡凡搖搖頭。
“這些事,難不倒你。能看清各自需求、能把兩大企業說服合作,就不是一般人做得到的。”蔣迪佳仿佛比簡凡還胸有成竹一般,款款地走到簡凡面前,笑著說最后一句:“雖然,這個合作僅僅是個幌子。”
“呵呵……都有利,他們求之不得,和我的關系不大。”簡凡一笑置之。
“看來一切盡在你的掌握之中啊?”蔣迪佳笑著問:“那么,今天的事呢?有幾成把握?”
蔣迪佳所指當然是銷售商關于假配方上訴的事了,九鼎給的底線是退還技術轉讓金,賠償不高于總金額的百分之二十;而現在除了十幾家上訴的,即便沒上訴過的,期望值也不止這么高,揪著大企業大戶了,獅子大開口,也是人之常情。為這事簡凡專門請假出來了。
簡凡想了想,確實不敢太過夸海口:“沒多大把握,我盡力而為。”
“騙人吧?你會干沒把握的事?”蔣迪佳不信,眉毛挑著,眼睜大了。
“真的。”簡凡壞笑著點點頭。
“再說。”蔣迪佳纖指指來。玩笑般地質問。
簡凡道:“真的,沒到最后一刻,誰也不知道要生什么意外。”
一聽到“意外”這個詞,蔣迪佳的眼神里有點笑意盎然,眼睛里的光澤比窗外的天色還要亮幾分,笑著的時候輕輕附下身子,嘴角翹著,玩味地說道:“要是,現在生個意外呢?”
簡凡心里一凜,眼瞪大了,近在咫尺的蔣姐、兩次吻著的時候都在夜里,卻不知近觀的時候比yy中還要再美幾分,甚至于能看得見白嫩的臉蛋膚色的光澤,使勁地喉結動動咽著口水要說話,不料蔣姐手嘬在嘴里“噓……”的一聲,示意著簡凡別再說話。
一切都安靜下來了,倆人做賊一般,四目相對眼神的熱切滿溢、曖昧十足,簡凡正自暗忖怎么著來個擁抱,蔣姐這回卻是主動地捧著臉蛋,隔著桌子,溫香軟玉般地送上來了………般地淺嘗著、急色般地吮著,溫潤甜膩地粘乎著,多日未見聊解相思之苦一般,抓緊時間放縱片刻。
在別人的辦公室里,做賊般地一個長吻,心里揣了只兔子般地砰砰直跳,激動加緊張俱有,心是砰砰亂跳,不過卻是胡來不得,一會兒倆人知趣地分開來,簡凡尚自意猶未竟地舔舔嘴唇。蔣迪佳咯咯笑著,爾后又是捉狹地支在辦公桌前,揶喻地問道:“現在呢,有幾成把握?”
簡凡正正身子,坐直嘍,全身如瞬間注射了雞血一般,兩眼炯炯有神地看著蔣姐姐,嘴唇動動,說了倆個字:“十成!”
這話里中氣十足、氣宇軒昂,比擁資億萬的蔣大老板還要有幾分魄力,那還似一個吊兒郎當的小警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