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方通信施工公司是通過省通信管理局認證的施工單位。座落在杏花嶺區杏嶺路邊的這個單位雖然不甚起眼,不過在通信行業里可是如雷貫耳,從大原到各地市的中繼光纜有一半出自該公司之手;大原市政施工的管道,有六分之一屬于該公司承建,通信行業里移動、聯通、網通加上后來的鐵通這幾年整個就是群雄混戰,誰都在搶著架設線路、搶著用戶群體,讓這種靠外包線路工程的公司賺了個盆滿缽盈。不過五年的時間,原本靠著代銷電纜電器交接箱等通信原件,一個不起眼的小公司,在杏花嶺區修起了整整一幢六層通信大樓,像造反派一般迅竄紅了。
壟斷產生了暴利,跟著暴利行業家的這類通信施工單位,也富得流油了。根本不用了解財務狀況,看看大院里的裝飾就知道。占地三十畝的的四方大院,有一半壘著兩人多高的電纜、光纜輥;七八輛應急通訊搶修車全副武裝整裝待,這種可以應急電、搶修光電纜的高檔車一輛的造價就有七十萬了。除了工程施工,四方還承攬著幾家通信企業機房的應急電、光纜搶修等外包項目,大院里公司人員和施工隊足有三百人之眾。前幾日生了地痞上門討債的事,四方又從保安公司借調了三十名保安,只怕這干渾人再來上門,不過幸好當地派出所和治安隊對四方也是大力支持。抓了幾個人后,連著安生了幾天。
不過,這事像年總考慮的那樣,還沒完………
上一次被抓的幾個痞子剛被放走第二天,大上午又來事了,一輛豐田,后面跟著四輛商務車,不理會門衛的阻攔,直刷刷地沖進四方大院,大咧咧直停在辦公樓前,車上刷刷刷下了一群西裝革履的人,彪形的、不彪形的、兇相的、不太兇得,彪乎乎的一群圍著一個彪乎乎的大腦袋,看樣是帶頭的,直往辦公樓里闖。
找事的來了。一群保安叫喊著施工隊的人,嘩拉拉里里外外圍了上來,一眨眼上百號人又把這干人圍到了正中,不過今天詫異了,這群人沒有動,大夏天袒著西裝一趟,四周一亮,各人伸展著手,那意思很明調白,俺們沒操家伙,就倆肩膀扛了一張嘴來了。
為的,可不正是唐大頭是誰,被簡凡訓了一遭。還就不服氣了,只當得自己在大原也活了三十年,什么鳥沒見過,還就不信邪了,今兒親自上陣來了,就見得唐大頭威風凜凜,扯著破鑼嗓子大喊著:“知道老子是誰嗎?大原里打聽打聽,姓唐名授漁,綽號大頭,老子扛著西瓜刀橫行的時候,你們還穿著開襠褲呢……怎么著,來打呀,動手呀……兄弟們,伸著腦袋讓他們砍,今兒誰能死到這兒,我唐大頭他的給你披麻戴孝………誰動了你們,我砍了他全家………”
說得這話純屬刀尖打滾、刃頭搶肉的主,面相本就不善,口氣敢情要慷慨赴死來了,這么著一來,倒把一干圍著保安和仗著人多勢眾的施工隊人鎮住了。
一看人鎮住了。唐大頭不依不撓了,轉著圈看著保安和施工隊的人,伸著脖子,咧著嘴,一副無賴的形象,叫囂著:“動手啊,你們都站著別動啊,我就看看四方的人能把我怎么樣。欠債還錢,天經地義,賴賬你還賴成大爺了是不是?………你們是申安保安公司的吧?小兄弟,你們老大申安國在街頭混的時候,見了我唐大頭都叫聲兄弟,我說你們可以啊,連我手下兄弟都打,你們怎么?怕我找不到你們家門上……信不信他我今晚抄了你們老窩,奸了你姐、操了你妹、干了你老娘………媽的,打人的賬,老子跟你們慢慢算……”
這人越說越爛,幾個保安一聽心里打鼓了,真為那千把塊錢工資得罪這么一號爛人還真劃不來,何況這唐大頭也確非浪得虛名,大原里倒還真有這么一號人。不過唐大頭的話確實過于囂張了,一干保安雖被壓著,可到底還被激得血氣方剛。
唐大頭環視著眾人,除了自己帶來的三十幾人,外圍倒有兩三層,都眼光不善地看著自己,知道這陣勢不過示弱但也不能激化,一眨巴小眼。硬話說完了,不軟不硬地又上來了:“當保安的、架線的,啊……我唐大頭恩怨分明,沒動過的,我不難為你們,都他掙辛苦錢的,誰跟誰過不去呀?不過今天我們是上門要債來了,你們那個想動手試試斤兩,請便……兄弟們,扯開懷,讓他們動手……”
唐大頭一揮手,要耀武揚威了。一句出口,隨從齊刷刷把西裝一后擺,一扯襯衫,三十個光膀子露出來,嚇得眾人齊齊后退幾步,只見得這干混球,有一半膀子齊胸紋著龍虎豹,偶而有幾個橫的,刀疤傷疤不知道什么疤,一前胸能數七八處,一干老爺們這么著趟出來,猙獰無比。氣勢端得是不同凡響。
一張一弛,倒把四方上百人驚得靜靜圍著,誰也不敢動手了。這三十幾個可都是唐大頭一塊混的精英人物,聚齊活了,這威風自然是厲害得緊。
警情……警情………三輛警車叫囂著,鳴著警笛直沖進大院,車下呼拉拉跳下了十幾個警裝的治安隊員,這里離報警點不遠,大概從唐大頭進門,這報警就出去了。不過今天有備而來,唐大頭看樣并不畏懼。老大不尿老二的斜站著。
“讓開、讓開……誰搗亂……”
帶隊的警察分著人群。一干人直進了中央,那領頭的一看唐大頭,臉上有些不自然了,笑著問道:“喲,唐經理,又要撓亂治安呀?這剛放走兩天,親自上門來啦?”
“閆隊長,我們這是正常的生意來往,催討公司債務……你看見我們擾亂治安了?啊……你們擾亂治安了?是你……還是你……”唐大頭裝腔作勢地說著,圍著人群問自己手下人,大伙都搖搖頭,再看這場上的架勢,就擾亂也未必可行。
“唐大頭,你別給臉不要臉啊?是不是想讓我們把你帶回去,過過堂。”姓閆的隊長三十多歲,看樣也不是個善茬,虎著臉問著,對于這號地頭蛇,從來就沒好臉。
唐大頭一看,對上了:“好啊,閆隊長,沒事,您要抓我,我立馬跟您走,除非你有本事斃了我,要不我明兒還來………你們告訴年榮貴,錢一天不還,我就呆這兒一天,少還一個子,我還就不走了。這輩子,我他跟他耗上了……兄弟們你們今天給我作個見證,大家看看,我犯什么法、觸什么忌了,一會有警察抓我,沒事,他們抓他們的,沒你們的事。將來我要死到里頭,這債,你們繼續朝下要,年榮貴只要不死,他就賴不掉,他就死了,朝他老婆、朝他兒子,繼續要……”
說得是唾沫星子飛濺、神情是大義凜然不已,這要賬的本事可比手下動手干架強了幾倍不止,倒把在場的治安隊里的難住了,這話里明顯是不死不休,而現在還沒借口把人帶走,就依個擾亂治安帶走人,罰倆錢放出來,估計還得來。那位閆隊長看著形勢大出所料,明顯有點棘手,拔著電話不知道請示著誰。一會兒樓里出來的一位四五十歲自稱副總的帶著一位辦公室主任分開人群直和閆隊長站到了一起。
“唐大頭,給個面子。今天我值班,別讓我交不了差呀。”閆隊長小聲說著,這號出了名的爛人,倒也不愿意結下仇,話里倒比對一般的小混混客氣了許多。
“行啊,閆隊長,沒問題啊。”唐大頭骨碌碌轉著小眼,應承得利索,不過一反問:“那明天呢?我還來?”
“這是他們劉副總經理,直接跟他們交涉,帶這么多人干什么?有話坐下來談嘛。”閆隊長指著下來的人。
“好啊……早給我們談,咱們不沒事了嗎?”唐大頭接受條件了,一揮手喊著:“散了。車上等著。”
領導的話端得是不同凡響,唐大頭一呼一喊,一干混混如鳥獸散,嘩拉拉直鉆到了車上,動著車停到了樓側,像沒什么事生一般。這邊閆隊長和劉副總商議著什么,一會直領著唐大頭上辦公樓。
要債,起碼要逼著見著正主,這第一步,快辦到了。
唐大頭雖是藝不高,可膽子不小,被請到辦公室,有人伺候著點煙,有人伺候著倒水,回頭這劉副總抱著足有一塊磚厚的資料進來了,往桌上一放,談判就開始了。一個副總和一個主任輪流說著,這原委越聽唐大頭越有點心涼,原來這湘南電纜廠也就是效益不佳的廠子,三年前通過市網通老總的關系硬往四方推銷了一批電纜、掛鉤、線夾之類的小物件,僅結了預付款就現電纜電氣性能檢測不合格,正自交涉的時候,又逢市網通老總因為貪污案倒臺了,雙方的債務糾紛就此而起。湘南的電纜廠要貨款,而四方卻因質次價高拒付,偏偏兩方又因為都不愿和倒臺的領導掛上勾,都捂著私下里交涉,反正就是交涉不成,一直拖了三年……
“唐經理,我們知道您的名聲。”那位劉副總客氣之至,婉言道:“可現在我們已經正式上訴湘南電纜廠,準備追討預付的款項以及賠償,您現在讓我們付貨款給你,是不是說不過去呀?”
唐大頭心里咯噔一下子,涼了。丫的,上當了,八成被外地的生意人當冤大頭耍了一把,這要是上法院,三審五審六調查,結案還沒準到驢年馬月了,就湘南電纜廠那破廠沒準連應訴都不會來人,即便是判下來,也落不下好。
“聽到了,唐大頭。”閆隊長不無幾分自鳴得意,
謔笑著看著唐大頭吃癟的樣子,玩味地說道:“案子已經上法院了,在未判決之前,你要到這兒阻撓人家的正常工作和經營秩序,那我可只能公事公辦嘍。現在這年頭可不是拼刀拼槍的年代了,我相信你不至于和你手下那么渾吧。”
“唐經理,這都是電氣性能檢測的資料,您過目一下,我們四方是個大單位,一年幾千萬的營收,不至于賴湘南這三二百萬的貨款吧?實在是這貨殘次的厲害嘛……”劉副總推著資料往唐大頭面前放放,這其中的關竅怕是唐大頭一時無法領會,四方之所以收下這批貨,怕是礙于領導的面子在里面,即便是殘次品也沒辦法。不過錯就錯在領導不該倒臺,一倒臺,人情就倒了,那事嘛,就只能公事公辦嘍。
一個紅臉、一個白臉,把唐大頭難住了,不懂裝懂地亂翻了翻這些資料,卻是推過一邊,黑沉著臉,眼看著今天討不著便宜,再看劉副總和閆隊長根本不把自己當回事,悻悻地一推資料,撂了句:“算我倒霉……上法院就上法院,誰怕誰呀?”
說罷頭也不回地走了,閆隊長和劉副總直看著唐大頭一干人呼嘯著出了四方大院,倆個相視笑著,劉副總殷勤地邀約著閆隊長中午留下來一道敘敘……
上法院是肯定不會的,唐大頭知道自己是個什么東西。
這一仗把唐大頭搞得灰頭灰臉,頭越來越大,回頭再找介紹這筆生意的一個朋友,卻現早已恰去樓空,敢情這貨色和外地這湘南電纜廠的已經是約好唱雙簧的。這才省得一輩子打鳥,這次還真是被鳥啄了,有苦都不好意思說了。
還不死心的唐大頭又憋了幾次壞水,準備夜襲四方搗亂,等手下孫二勇帶人到場的時候,卻現那里停著輛警車,看樣四方已經是固若金湯了;又想了個絕招,讓車騾子,梳長頭那個,帶著一干爛人準備到年榮貴住的高檔小區里來個流氓動作,潑墨刷漆惡心惡心,不料沒想到的是,這干混混連小區門都沒進去,剛闖進去,警報響了,又把一干人嚇回來了,后來不成就窩到小區口上等年榮貴的家里人出來耍流氓,結果更背,這有錢的主跟普通人不一樣,年家大閨女牽了一條半人多高的藏獒,看那架勢,混混們壓根就沒敢上前騷擾去。至于年榮貴本人,就更難見著了,唐大頭要債要了這么長時候了,到現在才現,還沒見著真正的法人代表呢。
把個唐大頭難得喲,頭是越來越大,這不,連著三天,大晚上獨自一個人喝悶酒,喝到了半晌靈光一現,趁到了盛唐吧臺,要了瓶軒尼詩,屁顛屁顛往十三層跑。
本來想找那個人解決,不過那天看那話說得絕決,好似還真沒有回旋余地,自己折騰了半天沒有結果,看來只能迂回作業了,到了經理室門口正正衣領,輕輕地敲敲門,里面響起了一聲女聲,進來。
不是別人,是曾楠。唐大頭一進門,只見得曾楠依然個老樣子,兩腳無聊地搭在辦公桌上,偶然地盯盯監視屏幕,一看是唐大頭進來了,理也不待理,只是訝聲了句:“喲,唐大頭,你什么時候也懂文明禮貌了?”
“嘿嘿……看你說的,咱不一直都文明人么?哎,楠楠,給你拿了瓶紅酒,你喝著啊,記我賬上了……要嫌悶著慌,我幫你看著,你歇會……”唐大頭恬笑著,殷勤倍至,客氣倍至,倍至的曾楠看外星人似地,驚訝地腿一收,站起身上,俏生生地站在原地,上上下下左左右右盯著唐大頭要看個仔細,嘴里懷疑地說道:“呀?唐大頭,這幾天沒見,你上夜大啦?越說越你越喘了啊。”
曾楠笑得前附后仰,只見得這唐大頭仿佛見了丈母娘一般的乖巧,伺立著好像隨時準備點頭哈腰似地,臉上幾乎諂媚地要開了朵花兒似地,這倒和平素里老大不尿老二的得性相差甚遠。
“哎,哎……我沒上夜大,我頭大……”唐大頭說得悻然之至,被曾楠糗得哭笑不得,訕訕地一說要債失利,損失慘重,前后細細一說,倒把曾楠說得同情心頓起,忙著倒了杯酒給遞上。唐大頭接著酒杯一飲而盡,不無幾分低三下四的求道:“楠楠,我平時這嘴臭點,可我是真關心你吶?你說對不?”
“攀交情呀?哈哈……好,領情了。”曾楠笑著坐到了椅子上。
唐大頭卻還站著,抖出包袱來了:“那我有難處,你不能不幫吧?”
“你算了吧。收債那事我可幫不上你。”
“你幫不幫吧,你要幫,準行。”
“怎么幫?”
“幫我請個人。”
“誰呀?”
“簡凡。”
“什么,他!?”
曾楠抿著酒被噎了一下,再看唐大頭說得鄭重其事,幾分不信地問:“喂喂,唐大頭,你可是老江湖了,你辦不了的事,他行么?再說,你請個警察幫你收爛債,這叫什么事嗎?不成不成。”
唐大頭一看曾楠搖頭,急了,嘴里不迭地道著:“你別小看他啊,這小子憋壞水可不比一般人,連姐夫都佩服得五體投地;還有啊,上次他一眨眼就拉出一幫雷子來,那多頂事,比姐夫還厲害,回頭把黑皮幾個小王八蛋都提留起來了……我不是沒辦法,那杏花嶺治安隊就天天守著,我沒機會呀?咱們這身份不跟大騾子一樣么?出身不好,誰看你都像壞人,這雷子盯得太緊………”
“你讓一個警察,去對付另一幫警察,可能么?他們是一家哦,你個豬頭……”曾楠悻悻地翻著白眼,不屑地道了句。
“誰說不是呢?可我咋辦嘛?二百萬呀……我地媽呀,這他二百萬夠我嫖后半輩子了……哦喲,把我心疼滴喲………你們也太不把我當人了吧?姐也不管、姐夫也把我扔一邊,還說我多事……哦喲,真把我逼跑了,你們能有好啊……”唐大頭直拍著大腿了一通牢騷。
曾楠笑得花枝亂顫,直到唐大頭牢騷完了,才迸了句:“活該!”
“好,一刀兩斷啊,有事以后別找我,我靠。”唐大頭火了,拍著大腿起來了。
“嗨嗨……別鬧了,你這腦子有問題。這筆賬就不該接,現在都上法院了,那么大單位你怎么出手要……再說,你找簡凡不白找么,他一個小屁警察,能幫你什么忙呀?他就想幫你,怎么幫呀?”曾楠擺著手,口氣倒軟下來了,要說盛唐這里,唐大頭還真是個頂梁柱,那個小姐媽咪要跳槽了不稀罕,可唐大頭真跑了,還真是盛唐的一大損失。這個混混雖然是仗著姐夫和表姐在這里胡吃胡鬧,不過平時辦事確實也不少,最起碼這里沒有像其他娛樂場所那樣打架鬧事生。
“你只要幫我說通他,就成了。他要是真沒辦法,我認栽了,我賠這二百萬,不說了,以后再不提了。活該我倒霉,這總行了吧?”唐大頭破釜沉舟要來最后一招了。
曾楠盯著唐大頭,看唐大頭說的這么鄭重其事,想了想突然問了句:“債包多少?”
這是問總額,唐大頭張口就來:“三百二十萬,不算利息。”
“那意思是?如果都要回來,你掙一百二十萬?”
“對……加上利息,不止這么多。”
“那好,真要回來,算我五十萬。”
曾楠一個獅子大開口,唐大頭“呃”地一家伙一口氣沒憋上來了,張口結舌地瞪著曾楠。
“愛給不給,我還不想要呢。”曾楠斜忒著眼,抿著酒杯。
“成!”唐大頭咬咬牙答應了句,自了句:“反正要不回來,我是沒錢給你,還得你救濟我。”
“哈哈哈………”曾楠豪爽地笑著,手指勾著示意著唐大頭上來面授機宜,就聽得曾楠輕聲說道:“簡凡這是個吃軟不吃硬的主,你這樣這樣……他礙于面子,就不好意思不幫你了。”
聲音小小的,只有二人聽得見,唐大頭聽得云里霧里,狐疑地問:“行不行呀?別讓我賠了錢又當褲子啊。”
“你不試怎么知道?要是真行,我也筆小財,我能騙你么?要干趕緊準備去………”
曾楠笑著出了餿主意,不多會唐大頭從這里出去的時候,臉上的陰霾好歹開始漸漸散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