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旺第一次遇到他家的狗是在去年入冬的時候。那是來旺到山里去撿柴火的時候看到的。那狗掉到山里一個廢棄的石灰窯洞里,汪汪地叫個不停。剛撿來的時候,也看不出它有什么特別的地方。農村里老人常說狗來福,于是來旺就將狗帶回了家。從這一天開始,來旺家人口牲口的數量加起來變成了二。
村里人都說來旺的名字像狗的名字。來旺一點都不惱怒。來旺家父母以前也從不惱怒。農村里的人喜歡將小孩子的名字取得低賤一點,據說小孩子的命會更硬一點,更好養活。
來旺的命真的很硬,98年雪災的時候,趙家屯遇上了一場據說是千年不遇的大雪,來旺家一家三口都壓在了倒塌的房子地下,等村里人將來旺家一家三口都挖出來的時候,來旺父母早就硬得像兩根冰棍。但是來旺還裹在被子里,連皮都沒有擦到。村里人都說來旺的命真硬。也有人說是來旺的命太硬,克死了父母。也正是這個原因,村里人沒有哪一家愿意收養來旺。那一年,來旺才八歲 來旺的父親是根獨苗苗。來旺母親的娘家也不愿意養個命硬的外甥。村里沒辦法安排,只好讓村里每家輪流派飯。一直養到來旺十八歲。飯吃是飽了,但是讀書就成問題了。讀完了九年義務教育之后,高中自然讀不成了。而且吃飯不是白吃的,吃了人家的飯,就得給人家干活。來旺也沒有發揚人窮志堅的優良風尚,學習成績也是差得一塌糊涂。所以初中完結之后沒有書讀,也沒有多少遺憾。
其實沒有等到十八歲,來旺便已經從村上要回了自家的兩畝水田和三分菜地,開始了自食其力的生活。
第一眼看到他家狗的時候,來旺似乎看到了另一個自己,同情心罕見的爆發,躍身跳入足足有一丈深的廢棄窯洞里。它是一只胖嘟嘟的小黃狗,毛茸茸地看起來非常可愛。小狗看到來旺的時候,似乎看到了救星,短短地小尾巴賣力地搖個不停。小腦袋直往來旺腳上蹭。
“小東西,跟我走吧。”來旺將小黃狗綁在身上,然后奮力爬了上去。
來旺后來一直有些不明白,小黃狗為什么會出現在廢棄石灰窯洞中的。但是小黃狗不會說人話,而來旺也不會講狗話。雖然一人一狗親昵得像兄弟一樣,交往卻主要依靠肢體語言。
小黃狗跟趙家屯的土狗似乎也沒有多大的區別,只是賊聰明,兩只亮閃閃的眼睛似乎能夠說話一般。
“你以后就叫來福了。”來旺不太會取什么名字,很是偷工減料地直接將自己的名字改了一個字,就變成了來福的名字。
小來福應該也弄不明白名字的含義,因為沒有人會幫他翻譯成狗話。不過對于它來說,它的名字就是來旺對于它的稱呼,至于稱呼有沒有什么深層次的含義,與它是沒有多大的關系的。
小來福似乎長得很慢,這都快要入秋了,它似乎還只大了一丁點。
來旺對于小來福的發育情況并不是很在意。也許他覺得,小來福個子小一點,吃的應該更少一點。
小來福越大越懂事,開始懂得顧家了。從上一個星期開始,它就開始改善起家里的生活來。
上周一的時候,小來福弄了一只肥肥的野雞回來。來旺在驚嘆小來福小個子的爆發力的同時,快速將肥肥的母雞弄得干干凈凈,然后一鍋子燉好,與小來福大吃了一頓,更是非常慷慨地獎勵了小來福一個大雞腿。
受到大雞腿的極大鼓舞,小來福極其賣勁。一天總要弄一只野雞回來。
來旺今年已經23歲了,村里像他這么大年紀的小伙子就算沒有結婚生崽,至少也已經確定對象了。
來旺不是沒動心,在某些夜深人靜的時候,他的內心也會焦渴得要伸出手來。村里的張小芬讓來旺有些眼熱。張小芬家就這么一個女兒,他們想招贅一個上門女婿。要說來旺倒是很合適。但是張小芬父母卻對來旺的命硬有些忌諱。來旺自己也不大愿意,農村里,招贅的女婿有些不讓人待見。但是以來旺家里現在的條件,想娶個如意的媳婦,簡直有些異想天開。
來旺現在住的地方,是當年雪災過后,政府救助金修建的一間一出進的磚瓦房。這兩年,來旺攢了點錢,弄了個水泥地面,家里購置了一張床,還有一個刷著大紅漆的衣柜。
來旺跟村里的包工頭去打了一回工,但是那一次,建筑老板卷款跑路,來旺白干了幾個月,反而虧了幾百塊錢的路費。回來賣了好幾百斤谷子,才還清的債務。來旺算是明白了,像他這種沒有文化又沒有技術,就只有干苦力的命。而且賣了命,還不一定能夠拿到一個子。之后便沒有再出去。
但是現在,來旺有些急著想娶媳婦了。于是他又開始動了外出打工的心思。
玩得比較好的伙伴趙大軍上一次回來的時候,說以后帶自己去廣東入廠,來旺準備等趙大軍回來的時候去跟他說說。過完年之后,便跟他去廣東打工。
來旺今年在附近鎮上打臨時工賺了些錢。去廣東的路費應該是夠了。
來旺正在對未來的美好人生進行長遠規劃的時候,鄰居桂花大嬸的聲音已經像高音喇叭一般在來旺院子里響起。
“趙來旺。你這個爹娘死得早、娶不到媳婦、生個孩子沒**的混賬王八蛋!趕緊給老娘出來!”桂花大嬸的戰斗值在趙家屯遠近聞名。
“你個不講道理的豬婆娘,我沒招你沒惹你吧?別以為你多下了幾個崽,就敢到老子家里來放臭了!”村里別的人忌憚桂花大嬸,來旺卻一點都不怵她,立即沖了出去吼了幾嗓子。
小來福也沖了出去,沖著桂花大嬸,汪汪汪地叫了起來。
“大家都過來評評理!趙來旺這畜生偷了我家的雞,我找他評理,他還罵人哩!”桂花大嬸見的她的第一板斧在來旺身上沒有起到任何作用,立即施展她的第二招--耍潑。
每一個村民都擁有一顆八卦的心,一聽到有熱鬧瞧,立即圍了攏來。沒一會功夫,村里老少爺們娘們立即在來旺家門口擺開了全民大會的架勢。
見村里人都圍了過來,桂花大嬸也不再擔心來旺犯渾,膽氣更足,“大伙評評理。偷了人家的雞吃了,還敢這么理直氣壯么?我家養了幾十只雞,幾天功夫,就給來旺這個畜生吃了個干凈。”
“桂花嬸子,你弄錯了吧?幾十只雞,來旺幾天功夫也吃不了啊?誰不知道來旺家里就他跟來福兩兄弟來著?”有人起哄道。
來旺將小黃狗取名叫做來福,村里說笑的時候都說來旺跟來福士兩兄弟。來旺對于這些不不是很在意,隨便別人怎么去說。
“怎么吃不完?你們過來看看。這里的雞毛都有好幾斤重哩!難道沒有幾十只雞?”桂花大嬸指著來旺家門口那顆歪把子桃樹下的一堆雜色的雞毛說道。這幾天,來旺吃了雞,將雞毛全部丟在家門口的桃樹底下。
眾人走過去看了看,不由自主地驚呼了起來。
“哎呀,這么多啊。怕是真的吃了不少雞。這太要不得了。這事情要找村干部好好管管。”
“其實也沒多少。看起來一大堆呢。其實這雞毛一點都不上稱,而且又很撐地方。看起來很多,其實也就是幾只雞。你看那扔掉的雞腳皮總共就那么一些。”
“唉。沒爹娘管教的孩子就是不行啊。要是來旺娘老子沒死,哪里會變成這樣?”
眾人你一言我一語,扯起來便有些沒邊沒際了。
來旺到了這個時候,也算是明白了那些所謂的野雞其實是來福將別人的家的家雞給弄了回來。這蠢狗也真是死心眼,就知道去禍害桂花大嬸家的,你一家弄一兩只,不就完了么?
來旺硬著頭皮說道,“這些雞都是我家的狗弄回來的。我以為是老屋山里弄來的野雞呢。不然也不敢弄了吃。現在既然吃了,也沒辦法吐出來。大伙給制個章程出來,該賠多少錢,我賠多少錢。”
“哼!誰知道是狗偷的還是人偷的。那些都是土雞,要是到了過年,我能夠賣一大筆錢。你現在準備怎么賠給我?賠得太少了,我可不干。”桂花大嬸說道。
“還土雞,你們家的雞一直是關著喂,這陣秋收了,才放出來的。前面一直喂飼料,其實就是飼料雞。現在想要我按土雞的價錢來賠,你想都不要想!”來旺對這些事情也是門清的。
“你不愿意賠是不是?那我就告到公安局去。讓他們把你關起來!”桂花大嬸說道。
“你以為公安局是你們家開的,讓他們抓人就抓人?你要是這么說,我還不愿意賠了,讓你去報警來抓我。你首先讓他們證明了這里的雞毛都是從你們家的雞身上扯下來的。還有,誰能夠證明這些雞毛是我扔在這里的?”來旺根本不怕桂花大嬸。
桂花大嬸一下子愣住了,但是很快她又施展出她的第三個絕招--哭。那是滿地打滾的哭。這滿地打滾的哭可是需要相當高的技巧。桂花大嬸將這一招練習得很捻熟。哭是蕩氣回腸肝腸欲絕的哭,那滾是像一個風火輪一樣。
桂花大嬸絕招一出,村里的大媽大嬸們連忙出動。
“來旺,不是嬸子說你。就算這些雞不是你偷的。而是你們家的狗禍害的,總之也是你的不對。桂花嬸子再說也是個長輩,你這么說話,是不是有些過分了?”
“來旺,你也要多注意一點了。年紀輕輕地,也不出去打工。守在家里還不干好事。你還想不想娶婆娘?這事情要是傳出去,以后誰家的姑娘還敢上你家的門?”
來旺有些難以招架。
村支書趙生財這個時候終于出場,這個喜歡看三國演義的老男人很是明白重要人物一般都是要在最后關頭的時候出場。果然,出場的時候,村里的那些留守娘們像看到救星一般,一個個眼神熱烈得很。
“生財書記,你來得正好。這事情,你得管管。不然會出大事的。”
“大家不要急。村委會一定好妥善處理好這件事情的。”趙生財對于這些雞毛蒜皮的事情早已經司空見慣,他完全有信心讓處理的結果讓雙方都感覺到自己是站在他們一邊的。甚至還能夠從雙方手里得到酬謝。
處理的結果似乎印證了這一點。來旺將好容易積攢的去廣東的路費全部拿了出來。那個經過細致規劃的計劃還沒有來得及開始實施便已經宣告了終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