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宇自然不會理他這些閑話,而是將目光轉向了田邊的那些人。
這些人有男女老少,看上去都面帶饑色,顯然是有一段時間沒有添飽肚子了。
此時,這些人也正在看著范宇和何老九兩人,臉上露出羨慕之色。
“老九叔,這些人為什么聚在咱們的地頭上,這是要做什么?”范宇不由得皺眉問道。
他之所以皺眉,倒并不是嫌棄這些人。而是這人一多,便會生事,生起事來就不會是什么好事。
何老九嘆了一口氣道:“主家,他們都是從陳州那邊逃荒過來的。今年陳州欠收,他們的日子也不好過,只能逃到外地混口飯吃。這不是,我正要在地里種些豆子,他們這是想等我播了種子好挖出來充饑。可是這種子是咱們秋天的收成,怎么能讓他們就這么吃了?這不是給咱們雪上加霜嗎。”
范宇點了點頭,看著這一伙饑民,也不知道該如何解決。
按理說,他要讓人將這些饑民趕走,倒也不難。只不過無法保證,這些人晚上不會再次回來,將地里的豆種都挖出來。
何老九也是頭疼,用一種期盼的目光看著范宇,希望他這個主家能拿主意。雖然范宇年輕,可是何老九也不是奸滑之人,并沒有輕視的意思。
范宇走向這八個饑民,看向其中最年長的一個人。
這老者看上去已經足有六十余歲,雖然人沒什么精神,但是其他人看向這老者的目光之中,都帶著尊敬。
“老丈,你們是從陳州來的?”范宇看著老者問道。
“不瞞小官人,我們這一大家子人,都是陳州人氏。連今年在內,連續三年的年景都不好,吃光了存糧這不是就逃出來求個活路。”老者看到范宇身上衣著干凈整齊,又被何老九稱為主家,自然不敢怠慢。
范宇點了點頭,便接著道:“可我聽說,朝廷派了欽差包大人到陳州放糧救災,怎么你們還要逃出來?”
老者唉聲嘆氣道:“這天災,有朝廷放糧,倒還對付的過去。可是遇到人禍,那可就叫天天都不應了。小官人不知,我們陳州可是有一位國舅,乃是太師龐籍之子,姐姐在宮中為妃,又被封為了安樂侯。這位安樂侯到了陳州之后,便沒有安生過一日,欺男霸女不在話下。雖然禍害的人也不少,但是整個陳州的日子也還過得去。
但自今歲始,朝廷的賑災糧食便沒了蹤影,可陳州糧價卻如芝麻開花一般節節升高。大家都說,是安樂侯與陳州知府勾結,將這些賑災糧食,都倒手賣了,將錢都搬入了自己的府中。這等事,我一個鄉間老朽不知真假。可沒見過賑災糧食,卻是千真萬確。陳州如我家這般的,也不在少數啊。”
老者好不容易能找個傾訴之人,便啰里啰嗦的說了一大堆。
范宇看著這一大家子人實在可憐,他也不好疾言厲色以對。而且就是將二叔家的那佃戶叫來,與何老九加在一起,也不見得能將這一家子人都趕走。
既然趕不走,范宇便只能懷柔。
“老丈,我看你們一家都面有饑色。這去逃荒,也不知逃到何處才是個頭。”范宇正色對著老者抱了抱拳道:“你等不如留在我家,幫著做些農活,也好賺個溫飽。不知老丈意下如何?”
何老九一聽就急了,連忙阻攔道:“主家,你可不能心軟!他們雖然只有一家人,可是近來從陳州逃荒出來的人可不少,若是走了風聲,這等人越聚越多,主家可就招架不住。要是被他們搶了糧食錢財,怕也不甚稀奇。而且,主家的地可是我先租種的,他們來了又算是干什么的?總要有個先來后到吧。”
范宇聽到何老九的話,不由得笑了起來。
他搖搖頭,對何老九道:“老九叔,我只收留老丈一家人而已,讓他們不要走漏風聲便是。現在我二叔家的八畝地,也都被縣里判到了我的名下,自然也是我來做主。你先將二叔家的佃戶叫來,我有事情吩咐你們。不過你放心,這五畝田地,當然還是租給你,豈能奪了你的衣食。”
何老九半信半疑,“主家,這可是你說的,那我去叫那蔣楞子來,讓他過來拜見主家。”
“老九叔快去,我就在這里等著。”范宇點頭笑道。
待何老九跑遠了點,那老者立時招呼著家人過來,一同見過范宇。
“恩人年紀還輕,卻有這等慈悲心懷,這是救命之恩,請受我老張家合家一拜!恩人請放心,我張家人,絕不將恩人收留之事,向外宣揚!”老者領頭,在兒孫的攙扶之下,一家人向著范宇跪拜。
范宇急忙避開,上前將老者扶起,溫言道:“老丈,你為長者,我若受了你這一禮,怕是要折壽的,你可莫要害我。”
老者對于范宇甚是感激,一聽這話,便立時對身后的眾兒孫道:“我不能拜,但你們都要拜一拜恩人!恩人且莫推辭,我等身無長物,只能如此表示。”
無奈之下,范宇只得受了老者家人的拜禮,接著道:“老丈,我收留你們一家,也不是白收留的。適才,我看老九叔正要播種豆子。等那另一佃戶來了,我便安排你們幫他們兩家干活就是。不過,你們可不要將豆種吃了。”
張老丈連連點頭,對于范宇的稱呼也變了,“這是應該的,主家給我們一口飯吃,我們一家便知足,如何還敢吃豆種。若不是餓的沒了辦法,之前也不會眼巴巴的瞅著那些豆種打主意。”
“包大人已經到了陳州,想必過些日子,便可將陳州的賑災糧食發放出來。在此之前,老丈一家便安心住在我們草橋鎮便可。”范宇安慰道。
他是真的知道,包拯到了陳州沒幾天,便將這位安樂侯龐昱用龍頭鍘給咔嚓了。到哪時,他就是想留張家人,也留不住多久。
片刻之后,何老九帶著一個三十來歲的漢子回來,很是氣勢的指著范宇對那漢子道:“蔣楞子,從今往后,你的主家就是這位范小官人,你可看仔細了,將來交租子可莫要認錯!”
“小、小的見過主家范小官人,小的大名叫蔣楞子,愿為主家干活。”蔣楞子不愧楞子之名,而且楞子居然就是他的本名。
范宇看著這蔣楞子,至少外表倒也是個樸實的。
“蔣……楞子,你一人種八畝地,是不是有些吃力?”范宇隨意問了一句,以示慰問之意,甚是和顏悅色。
可是蔣楞子卻大驚失色,對著范宇就作了七八個揖,“主家可莫要減我的田地,我一家五口人,除了我一個,還有老娘、娘子和兩個兒子。這八畝地可不能再少了啊!我兩個兒子也能幫手,勞力足夠!”
范宇一聽就知道,這蔣楞子誤會自己要減他的地,便擺了擺手道:“我只是隨意問問,不會減你的地。”
旁邊的何老九露出失望之色,還以為范宇要讓他多租上一兩畝地,這心里正打著小九九,卻不想只是一場空。
當下,范宇將張老丈一家介紹給了何老九與蔣楞子兩人,讓他們安排播種分派之事。
“對了。”范宇想起一事,對蔣楞子道:“讓你娘子先做些吃食送到田里來,讓張老丈一家墊墊肚子,用了多少糧食,你可去我家中去取。”
事情安排妥了,范宇也松了口氣,這兩個佃戶倒還老實,并無桀傲之人。
可是他卻不知道,此時從陳州涌來草橋鎮的饑民,越來越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