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見那少女的身周,隱隱浮現出了一層金光,似是金烏身影。身速似快實慢,一眨眼就到了這大堂之前。
衣袂飄飄,如瀑般長發無風自舞,一雙清澈的眸子寒意深沉,清冷的背影仿佛與天地相融,似已將自己的神魂、身心,都融入茫茫蒼穹之中,似乎所立之處,唯有那寒風朔朔,攀附著天際流入更深遠虛空。
隨著此女到來,這大堂之內,所有的少女,都為之花容失色。
“寒芳師妹——”
姹陽仙子的呼吸一窒,面色煞白一片。袖中同樣一雙手繃緊,指甲死死得扣入到了肉內。
想要強裝出笑意,可當姹陽的唇角彎起時,卻是僵硬之至。
看出此時的素寒芳,雖是面上無怒無悲,毫無表情。然而雙黑白分明的眼眸內,分明蘊含著滔天殺意。且毫不遮掩,宣泄于周圍虛空,使此處附近的溫度,平白降落了不少,地面之上,更是隱隱覆蓋上了一層薄冰。
她心中更是不解疑惑,這個家伙,不該是在星始宗的附近,與那蒼茫麾下的魔軍鏖戰么?怎么會出現在此間?
之前她雖是譏嘲,若素寒芳得知怒原萬家的所作所為,到底會是大義滅親呢,還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故做不知。
然而此時,姹陽卻衷心的希望,素寒芳能夠看在殤雪的面上,給她們一條活路。又或者今日,只是偶然相遇而已,這位師妹可能還不知這些木匣之內到底是何物。
她深知這位紫陽雪仙的實力,此時是何等的強橫,多年前太皇別府之時,此女就已是可以比擬楚靈奇與太陰魔君那樣的頂級強者。
而在太皇別府一戰之后,這素寒芳的實力,就更是突飛猛進。以大日狩魔決,吞吸了數位登仙魔修的一身道果。
尤其是最近數年,素寒芳在南方表現極其出彩。許多人都以為,哪怕將此女與那天瀾魔君相較,都不會遜色多少。
尤其是那金烏遁法,紫陽神極劍以及赤日斬仙,使人聞之喪膽 這些年她與素寒芳之間,之所以能相安無事,不起沖突。就是因她對此女已經生出了畏忌之心,不敢隨意挑釁生事之故,
那殤雪的臉上,也同樣是毫無血色。不過面對素寒芳,她卻已無半點的僥幸之意,悠悠一嘆:“寒芳你是何時來的,究竟聽了多少?”
這位明顯不是此刻才到,又蓄意在附近旁聽,態度其實已經分明。
“來了很久了,所以二位師姐的所作所為,從頭至尾都看在寒芳眼中。”
那素寒芳的目光,落在了姹陽仙子的身上:“是尾隨她蹤跡而來,有人告訴我,只需跟著姹陽師姐,就可知怒原萬氏販賣人元草的真相。”
姹陽吃了一驚,而后心中一陣發涼。此時知曉她今日會交易人元草的,只有一位,就是她那位雇主。
是被出賣了?不對,這可能從頭至尾,都是一個陷阱!
預先就向她付出一百五十枚下品仙石,若真是早有預謀,那么這人可真是好大的手筆——
然而這個人,圖謀的到底是什么?要讓他們雪陽宮,同室操戈?
“然后你就聽信其言,從望乾山不遠萬里返回此間”
殤雪明顯暫無心思追究姹陽的責任,唇角微勾,似含嘲諷,又似在自嘲,語中又透著幾絲哀求:“既然師妹從頭到尾都聽到了,那么寒芳你也當知曉,我怒原萬家的所作所為,多是逼不得已。此間一切,可否待返回宗門之后,再由我向你解釋?”
“逼不得已呢!”
素寒芳的聲音卻是出人意料的平靜:“你既已承認,那么這些木匣之內,確實都是人元草“
一道赤金色的劍氣斬出,瞬時就將其中一個木匣裂開,里面藥液四溢,現出了一個肌膚慘白,渾身參須的嬰孩身影。
素寒芳的心中一痛,既是為這無辜嬰兒,也是為了殤雪。不忍目睹,素寒芳一個念動,直接一劍就了結這嬰孩的性命。</
人元草已經接近完成,此時哪怕是大羅金仙,也救不下這小孩的性命。
接下來只會是無窮的痛苦,倒不如早早結束得好,不用再受折磨。
“果然如此,如今事實俱在,還用解釋什么?也無需如此親熱,我素寒芳可沒有一個喪心病狂到,主持販賣人元草的師姐。”
話音決絕,竟是不留半點余地,素寒芳的劍意,已經鎖住了殤雪。那眸子已經轉為赤金之色,而眼中流傳,卻是厭惡,痛心與憎恨。
“這些小孩何辜,出生下來,就要承受這樣的痛苦?萬殤雪,你萬死都難償此罪!”
最使她難以接受的,是從這二人口里證實,雪陽宮正是人元草案的罪魁禍首之一。
其實之前就隱隱有所猜測,只是一直以來,她都不敢去相信,去查探究竟而已。
然而當這事實被人擺在眼前,她已不得不睜眼看清,也不得不去相信。
殤雪的神情,更為難看:“如此說來,師妹之意,是要對我動手了?將我視為邪魔除去?”
“寒芳,要知這同門相殘,罪大惡極。即便殤雪師姐與我有罪,也需有宗門法堂定罪,”
那姹陽卻知一旦雙方動手,自己必定不能幸免,所以極力的勸誡著:“寒芳師妹你似無資格,過問此事?且殤雪師姐她主持人元草諸事,也是為我雪陽宮基業,情有可原。你們師姐妹一場,何需鬧到這地步?如今我雪陽宮形勢危如累卵,再經不起任何折騰,寒芳師妹你難道是定要見我教道統斷絕,才肯甘心?”
她之前還是在嘲諷著殤雪,此刻卻是極力的為殤雪辯護。姹陽一邊說著話,一邊在手里握住了一張遁符,一旦情形不對,就立時逃離。
盡管這希望渺茫,素寒芳金烏遁法超絕此界。這一界中,估計也只有那位蒼茫魔君,能夠以因果遁法凌壓其上。然而姹陽,卻不會放棄哪怕一線生機。
“為了我雪陽宮基業——”
素寒芳低頭一聲呢喃,而后神情虛弱的一笑:“為了我雪陽宮的基業,就可若無其事,將這些孩童養殖成人元草,做這些慘無人道之事?為光大我雪陽宮道統,便可肆無忌憚,做那些喪盡天良,草菅人命之事?”
殤雪面無表情,似乎已失去勸阻的希望,只是眼神復雜的看著素寒芳:“我又何嘗情愿?然而你又可知,兩千四百年之前我雪陽宮,其實每年各處藥園礦脈的產出收入,都已不足所有弟子用度的七成?才剛經歷孔商仙盟,聯手圖謀靈界洞天之事,隨后又是一場與九玄魔界的大戰,諾大的雪陽宮,只是表面光鮮而已。因那兩萬年元器門之亂,本就已虛弱到了極點,此時更雪上加霜。我等想著門中雖有些積蓄,卻不能坐吃山空,于是門內上下都絞盡了腦汁,只求彌補宗門的虧損。嘗試了各種方法之后,才覺這人元草的生意最為安穩,收獲也足夠補上我雪陽宮每年的物資損耗而綽綽有余——”
見素寒芳此時側耳傾聽,神情莫測。殤雪死寂的眼中,陡然現出了幾分希望,繼續敘說道:“當年初涉人元草時,門內上下其實也有異議,然而門內形勢日漸窘迫,誰都不敢承擔是此界我宗道統斷絕之責。最后掌教原陽師姐逼不得已,主動承擔孽力,獨自拍板定論。原本我等是欲淺嘗而止,只等宗門形勢好轉之后,就立時收手。然而這一開始,就無法停住,一直持續了兩千年時間。然而托此之福,我雪陽宮積累了巨量的靈珍財物,漸有復興崛起之勢。可惜天有不測風云,赤神宗出了一個任山河,又使我雪陽宮數千年的努力,都付諸流水”
說到此處時,殤雪又語聲一頓:“寒芳你可知,其實在一百五十年前,我宗就已經開始收手?每年供應的人元草,都在消減。最多再有幾十年時間,就可徹底退出,將這生意結束。然而那任山河在星龍谷海外與太皇別府二次大戰,卻使我雪陽宮,又不得不再次以這人元草來供應宗門。我萬家一所為。只是重操舊業而已——”
“你可說完了?”
素寒芳驀然抬起頭,不但目中怒火狂燃,聲音亦冷冽如刀:“所以這二千四百年以來,你們就可心安理得,禍害了不知多少孩童的性命自家作孽,卻反而怨責旁人,是要怪在那任山河頭上?說什么為宗門基業,可在我看來,這樣的雪陽宮,還不如早早覆滅得好,至少能留得青白!“
換在幾十年前,她可能會猶豫,會痛苦,會不知所措。然而此時的素寒芳,胸中卻已容不得任何污穢。不能容自己在這罪孽面前,有半點遲疑猶豫。
否則就是背離了自己的道,不能再以那至純至凈,至大至剛之心,看待這世界。
親手誅戮同門,又是自己最親近的師姐妹之一。可能困在她金烏法相之內的那些心魔會因此反噬,可能那任山河植下的道種,會在下一刻,就將她徹底他化魔染。
可此時的素寒芳,都不在乎,她現在只求能守住自己的道,堅持自己的本心不變。
“蠢貨,你說得倒是輕松?”
那姹陽仙子,此時也已放下最后一絲僥幸。神情凝重無比,又眼含冷笑嘲意:“說得自己真就純潔無辜似的,那么你這些年使用的宗門供奉算什么》那些蘊元石,那些靈丹靈藥,又有多少是來自人元草。旁人承擔惡名,辛辛苦苦為你等供應吃穿用度,難道就不該有些感恩之心?”
“宗門供奉“
素寒芳面上微現痛苦之色,似是惡心欲吐,可隨即她的眼神聲音,都又變得堅定無比:“今日誅除爾等,盡洗宗門罪孽之后。素寒芳也會自裁謝罪,追尋你等而去!”
話音落時,素寒芳的身影就已閃身過來,確實快到了不可思議,只一個念動,就已化成了金光,來到了殤雪身前近在咫尺處。使得所有人,都是一陣驚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