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嚏!”
口水猶如散花噴了一地,肖俞宇擦了擦嘴,然后直起腰來往椅子上一靠,懶洋洋地打出了一個長長的哈欠。整月連著吃了幾天,他實在是覺得膩了。頭幾天還好,去的都是他媽家那邊的親戚,看在他親爹的錢的面子上,各種奉承話聽了不少,加上身邊還跟了個6分以上水準的嘉惠,耳邊左一句“郎才女貌”,右一聲“年少有為”的,捧得他胃口都好了不少。
但從昨天起,情況就有點不同了。
昨天開始,輪到去他爸這邊拜年。肖俞宇老爹三兄弟,各個家里都是開工廠的,肖俞宇家的那點錢自然沒了光環效果。而更讓肖俞宇感到不爽的,還是他的兩個堂兄,一個剛考上重點高中,一個正打算考重點高中,兩相對比之下,他肖俞宇簡直就是一個弱智。
肖俞宇臉上假裝無聊,心里卻煩躁得直想回家。他緊皺著眉頭,轉頭看了眼身旁打扮得妖嬈的嘉惠,見她正盯著自己那位堂哥兩眼冒光,心中頓時又涌上一陣醋意,鼻子里不滿地哼哼了兩聲。
嘉惠聞聲,扭過頭瞥了肖俞宇一眼,見他臉色不好,就知道這小子想在什么。
“干嘛呀……”嘉惠發著嗲,把椅子往肖俞宇身邊靠了靠,伸出手去,挽住他的胳膊。
肖俞宇臭著一張臉,也不說話,誠心不給嘉惠面子。
嘉惠一邊在心里頭暗罵你個窩囊廢,臉上卻不敢有任何表現。
現在的生活,對她而言來之不易。
三個月前的那天,肖俞宇因為屁大點事當街崩潰,痛哭流涕地找來他媽之后,嘉惠就成了肖俞宇的未婚妻。這種身份的轉變。對于原本只是想靠從肖俞宇這個小了她整整6歲的小屁孩身上撈點好處的嘉惠來說,絕對屬于天上掉餡兒餅。
嘉惠輟學得早,在社會上混了也有些年頭了。她知道自己漂亮。但更知道不是所有的漂亮女孩都能釣到有錢老公。事實上混久了之后她才明白,原來女孩子真的是需要一點文化的。有錢人的品味,遠不像她想象得那么低。所以今時今日,能遇到一個有錢又沒品味的男人,這樣一個足以改變她此生命運的機會,嘉惠無論如何不會讓它從自己手中溜走。為此她甚至向肖俞宇的爸媽暫時隱瞞了自己的真實年齡,她告訴他們,自己只大肖俞宇3歲。
反正她長得漂亮,這3歲的差距。現在根本看不大出來。
更何況,迷信至極的肖俞宇他媽,還非常相信女大三抱金磚這種鬼話。
嘉惠心底里雖然一萬個看不起肖俞宇,可還是對肖俞宇十萬個千依百順。她默默地挽著他,乖乖地一聲不吭。過了有兩三分鐘,肖俞宇果然如嘉惠意料中那樣,沉不住氣地開了口:“有什么好看的啊,我小時候長得比他好看多了。”
“嗯。”嘉惠忍著笑,輕輕應了一聲。
肖俞宇又道:“不就是考上個破高中么,有什么難的……”
嘉惠這回沒吭聲。因為肖俞宇總算還有點自知之明,沒說出一些諸如“老子只要隨便發奮一下,清華北大隨便挑”之類的話來。
肖俞宇吐完了怨氣。眉頭稍微疏解開來一些。
這時隨著最后一家人到場,做東的肖俞宇大伯叫來服務員上菜,飯局總算開始了。
最后到了一家三口,剛好在肖俞宇身旁的空位子坐下來。那是肖俞宇家的一個鄉下表親,具體屬性的話——反正也是萬惡的有錢人。
“俞宇,今年這么有成績啊,開了店還找了女朋友,干得不錯嘛!”有錢大伯拍拍肖俞宇的肩膀,滿滿都是祝福。
肖俞宇聽到好話。自然咧開嘴來表示高興。
有錢大伯的話點到即止,沒有再沒完沒了地沒話找話。兩個人短短寒暄幾句后,便各顧各的。相安無事好好吃飯。
這種不用應付親戚問話的飯局,讓肖俞宇倍感輕松。
前幾天的好胃口,似乎又回來了。
熱菜一個接著一個上桌,半個來小時過去,就把蓋滿了桌面。
酒席的菜很合肖俞宇胃口,肖俞宇越吃越有味,片刻后服務員端上一道烤羊排,他頭一個便伸筷子去夾,可羊排才剛夾到碗里,還沒等吃下嘴,身后忽然就響起了一個讓他咬牙切齒的聲音:“俞宇,你那個店這幾天不用開啊?我跟你說,過年開店賣吃的最賺錢,你這幾天關門真是笨死了!”
笨你媽逼!
肖俞宇在心里頭破口大罵,可轉過頭,卻跟綿羊似的喊了聲:“嬸。”
肖俞宇的大嬸笑瞇瞇的,身旁還站著那位令肖俞宇相當嫉妒的堂哥,她身子往前一探,儼然沒把肖俞宇當回事,大大咧咧從肖俞宇和嘉惠之間取走了裝著滿滿紅酒的醒酒杯,往自己和肖俞宇堂哥的空杯子里倒上半杯,可接著卻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轉手竟把醒酒杯放回到了鄉下有錢表親家的那邊,然后完全跟沒事兒人似的,大聲對這桌上的所有人喊道:“大家新年快樂!”
滿桌人聞言舉杯,只有肖俞宇,緊皺著眉頭,看著不遠處的醒酒杯,肚子里隱隱然有了點火苗。
眾人碰杯,意思完畢后,肖俞宇的大嬸卻沒有馬上就走。
她就站在肖俞宇身后,繼續問道:“俞宇,你店里頭的生意怎么樣啊?”
“一般,就那樣。”肖俞宇淡淡回答著,心里卻是相當不平靜。
其實自從三個月前在店門口丟過臉,他就一直礙于面子沒再去過店里,甚至都不敢在十里亭路一帶露面。現在十八中后巷門口的那間烤串店,完全是他媽和專門請來的店長在管,他本人只負責最后收分紅——當然,這是比較客氣的說法,實質上,這筆錢根本就是他媽以分紅的名義給他的大額零花錢。
照理說遇上肖俞宇這種態度。一般人就不會再接著往下問了,可肖俞宇他大嬸顯然不是一般人,她微微一笑。不動聲色地玩起了肖俞宇:“你說一般肯定就不一般!俞宇,要不你教教我叫振宇怎么做生意吧!我家振宇現在讀書都讀傻了。每天在家里跟我講英文,你說我能聽得懂嗎?等以后大學畢業了,英語又派不上用場,到時候要是找不到好工作,好歹可以像你學習學習,自己做點生意養活自己!”
肖俞宇堂哥微笑著沒說話,以他的成績,不管他媽說什么。都是在間接炫耀。
“振宇哥就不用跟我學了,他學習這么好,以后找工作肯定很方便的……”肖俞宇沒奈何,只能順著大嬸的話說。
大嬸聞言,卻忽然轉了個折,大聲道:“現在光學習好有什么用啊!他連戀愛都不會談,讓他在學校里趕緊給我找個女朋友,就算影響學習了,能考個二本我也愿意!”
“媽……”肖俞宇堂哥喊了一聲。
馬上有會來事的親戚緊跟著起哄道:“喲!喲!還知道不好意思了,看來確實是到了想老婆的年紀了!”
“別瞎說。人家振宇是高材生,還要考重點大學的,現在高三學習這么緊張。哪有時間想這些?對了,振宇啊,你們一中放寒假只到十五吧?”另一個親戚問道。
肖俞宇堂哥點頭道:“對。”
那位親戚面露得色道:“我家子涵他們學校也是到十五就開學,現在的重點高中,學習壓力也大啊……”
此話一出,滿桌人紛紛點頭說是。
然后肖俞宇他大嬸來了句:“還是俞宇的生活輕松啊,今天女朋友都帶了來,兩個人什么時候訂婚?”
“已經訂了。”嘉惠舉起手,秀了一下戒指。
肖俞宇他大嬸裝得滿臉驚訝道:“這么快啊。怎么訂婚都沒跟我們說?這么大事,怎么也不擺酒啊?”
肖俞宇聞言一怔。忽然也覺得這件事有點不對勁。卻聽坐在他對面的老媽回答道:“這不是都還沒到成年嘛,現在擺酒感覺太早。我就先讓這兩個孩子把事情定下來,擺酒的話等到俞宇再大點也不晚。”
“再大點,到時候連孩子都要有了!”肖俞宇他嬸嬸笑著,滿桌客人也跟著笑起來,然后下一秒,她又把話題轉移回到了她自己兒子身上,“我家振宇這點就真的比不了俞宇了,振宇他現在在路上見到女孩子都還會臉紅。”
“你家振宇是讀書人嘛,讀書人就是這樣的!”親戚又開始捧。
“什么讀書人,他就是個書呆子!”肖俞宇嬸嬸滿臉是笑道,“讀再多書,出來還不就是每天賺那幾個錢?誒,對了,俞宇啊,剛才說讓振宇跟著你學做生意,你還沒說答不答應收他這個徒弟呢!”
“啊?”肖俞宇陡然一怔,打死也想不到,他嬸嬸居然又把話題給繞回來了。他很勉強地擠出一臉笑來,支吾道,“這個……生意這種事其實不用教的,自己試一下就會了嘛……”
“這話可不能這么說,我們這里哪個不是做生意的啊?誰不是一點一點學過來的。你這個年紀,能自己一個人撐起一家店,很不容易啊!”肖俞宇嬸嬸滿臉真誠道。
肖俞宇呵呵傻笑。
肖俞宇嬸嬸忽然問道:“俞宇,你現在店里有多少人?”
“啊?”肖俞宇又是一愣,本想隨便編個數,不料剛一張嘴,另一個聲音也跟著一起發了出來。
“十幾個人。”
“6個人!”
肖俞宇愣住了,他愕然地看著坐在對面的親媽,傻逼了三秒后,眼神中透出了明顯的責備。
肖俞宇他媽居然還覺得挺內疚,連忙亡羊補牢,找補著解釋道:“過年前走了幾個,現在就只剩6個了。”
肖俞宇他嬸嬸點點頭,又笑著對肖俞宇他媽道:“俞宇店里的工人你說開就開,都不用問他這個老板的意見啊?”
肖俞宇他媽倒是面不改則,回答道:“老板嘛,只要做決定好了,小事情不用管得那么細的。”
“都開掉一半人了還叫小事啊?看來俞宇的目標挺大的嘛!”肖俞宇他嬸嬸笑道,“俞宇,打算以后怎么發展啊?”
肖俞宇這時的腦子已經當機了,根本不知道該怎么應付他嬸嬸,只能硬著頭皮道:“該怎么發展就怎么發展,看情況嘛!”
肖俞宇他嬸嬸卻不依不饒,追問道:“那看今年的情況,你今年打算怎么做?”
“今年……今年就繼續賣烤串咯!”肖俞宇有點動火氣了,語氣略微有點沖。
肖俞宇的嬸嬸卻不受他的氣,直截道:“哎喲喲,脾氣怎么還是這么急,你現在都開店做生意了,做人要學會控制情緒知道吧,嬸嬸跟你說,都是為你好,換了別人,我還懶得跟他說呢!”
肖俞宇忍不住了,翻了一記白眼,扔下筷子,表示不吃了。
肖俞宇的嬸嬸這時終于圖窮匕見,呵呵一笑,說了句:“你這樣,以后生意肯定做不大。”
這句話就像一把鋒利的剪刀,咔嚓一聲,輕松剪斷了肖俞宇腦子里那根苦苦維持著理智的神經。
話音落下,肖俞宇炸了。
“大你媽逼!”肖俞宇猛地一拍桌子,怒聲咆哮著站起來,沖著他的嬸嬸,語速極快地把憋了半天的話一股腦全都噴了出來,“你兒子讀書成績好了不起是吧?老子那是沒好好學,老子要是好好學了,北大清華搶著要老子!做生意,做你媽逼生意!這點小生意,老子根本都不稀罕!老子有的是本事!以后你們這里所有的人,你們的財產全部加起來,也不會有老子一年的收入多!媽逼的!我操你大爺!”
說完,一腳踢開椅子,轉身就朝包廂外跑去。
滿屋子的人被肖俞宇這突如其來的反應搞得有點愣神,肖俞宇的爸媽更是尷尬萬分,完全不知道該怎么圓場。
安靜了半天,卻是肖俞宇堂哥打破了沉默:“都什么年代了還清華北大,我大學打算去美國讀的。”
這一句話,立馬把場面拉了回來。
大家又歡聲笑語起來,更沒人把肖俞宇的話當回事。
一年的收入頂這里所有人的家產,這特么不是扯蛋么?
這里滿屋子的人,全部家產加起來少說也有一個億了……
肖俞宇從酒店大門飛奔而出,一口氣跑了差不多五六百米,終于體力不支,扶著膝蓋彎腰大喘起來。喘了半天緩過了勁,他直起腰來,看著四周繁華的夜景,心頭的怨毒,卻是越積越深。
不該是這樣的……
我肖俞宇不該是這樣的……
肖俞宇低著頭,沿著馬路快步走著,不知不覺間,就拐進了十里亭路。
十里亭路今年賣衣服的店又變少了,這個點冷冷清清的,只有寥寥幾處燈火,路上也不見有什么行人。
肖俞宇埋頭前行,走到十八中后巷時,忽然停住了腳步。
他盯著巷子遠端那幢孤零零的建筑,緊緊攥起了拳頭。
他想起了前些日子,秦風管他叫傻逼的畫面。
那回憶是那么高清流暢,那么印象深刻。
憑什么?
憑什么連這樣的賤民都敢這么對朕?
肖俞宇抱著一種扭曲到變態的價值觀,回味著今年一來吃過的虧。然后越想越窩火,越想越覺得沒法忍。
他站在原地,深深地吸了口氣,嘴里喃喃道:“你們都給老子等著,有你們后悔的時候,有你們跪在老子面前的時候,老子一個一個弄,早晚全都弄死你們……”
肖俞宇說著話,渾身都在顫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