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瑟的穿堂寒風,由下往上吹起,掠過十八中后巷的剎那,遮蔽月光許久的烏云,忽然也整片撥開。朦朧的月光從空中灑下,讓原本黢黑的巷子,有了極細微的能見度。按照鬼片的拍法,這種似有非有的亮度,恰好最能誘導人類內心的恐懼,微光,剛好可以看見鬼,并且剛好可以讓人知道,鬼也看到了他。肖俞宇置身秦風的店門前,深深地吸了口氣。剛才在自己店里的那種感覺又上來了,而且最糟糕的是,他忽然想起來,秦風這家店的前身。
“麻痹的,選什么地方開店不好,偏偏要選個鬼屋,真是腦子有病……”肖俞宇嘴里碎碎念著,企圖靠裝憤怒來掩飾內心的不安情緒,但顫抖的聲音,卻狠狠地出賣了他。
肖俞宇舔了舔發干的嘴唇,提著食用油的左手,以及握著一根不知從哪兒找來的鋼筋的右手,都冰涼得跟死人一般。他左右看了看,沒能找到可以侵入店內的入口,事實上,他此時也沒這個膽子往店里走。于是他又自言自語道:“行啊,逼我在外面放火是吧?那老子就在外面放!”
說著,便打開了食用油的蓋子,學著電視劇里的樣子,將油桶的口子朝著店門潑油。
只是那油桶實在太重,而油桶的口子又實在太小,潑了兩下,滴出來的油就跟前列腺增生病人的噓噓一樣,點點滴滴的,完全倒不出殺人放火的架勢,反倒還淋得肖俞宇滿手都是。
肖俞宇忙活半天卻潑油未遂,累得只能先把油桶放下,喘幾口氣先緩一緩。
過了幾分鐘,等他回過勁來,卻還是不死心,索性用鋼筋在油桶上戳出幾個口子,然后在秦風店門前灑了一地的油。肖俞宇雖然心里明白在店外面放火其實沒什么用,但事情到了這一步。不弄出點動靜,他又覺得對不住自己苦心孤詣熬的這半宿。
掏出事先準備好的火柴,肖俞宇站在屋檐下,華亮了一根。
他注視著那漆黑中的一點光芒。火苗搖曳,又是冷風過境。
肖俞宇手一抖,趕緊扔下了火柴。
火柴落進前方滿地的“積油”內,卻并沒有像肖俞宇想象中那樣,瞬間引燃火海一片。相反的,不僅沒點燃,而且還迅速地湮滅了。
“你麻痹啊……”肖俞宇有點迷糊了。但他畢竟不是真的弱智,下一秒他就想到了一個很關鍵的問題——話說,金龍魚可以拿來殺人放火嗎?
肖俞宇想了想,隱隱約約記起,電視劇里用的油,好像都是柴油……
他站在秦風店門前,內心中忽然涌出一股挫敗感。
幾分鐘前剛剛回憶過的一生,在這一刻精簡成了幾個簡略的片段——堂哥的志得意滿。大嬸的笑里藏刀,蘇糖的不屑一顧,秦風的呵呵呵呵……
肖俞宇低著頭,屈辱、挫敗、憤恨,漸漸交織發酵。
他緊握著手中原本用來“防鬼”的鋼筋,忽然間,真的什么都不怕了。
“啊——!”空曠靜謐的巷子里,陡然響起了一聲長吼。
肖俞宇發了瘋似的,揮舞起鋼棍,朝著小店前臺前的卷簾門猛烈砸去。
乒乒乓乓的響聲。打破了凌晨的寧靜。
肖俞宇以一種旁人看不懂的方式,宣泄著內心的不甘。
為什么老子這么聰明,卻總被人叫傻逼?
為什么老子長得這么帥,蘇糖卻偏偏喜歡秦風那個窮逼?
為什么老子是個天才。卻要被一群下等人嘲諷?
為什么老子今天只不過想燒掉一間房子,卻連火都生不起來?
不公平,老天爺不公平!
老天爺給了我這么優秀的先天條件,卻不讓我干成功一件事情,天妒英才,沒錯。就是天妒英才!
肖俞宇心里這么想著,鋼筋越揮越來勁,然后只聽卡拉一聲,秦風貪便宜買的廉價卷簾門,竟生生被打開了一道口子。
“我操,誰他媽有病啊……”王安罵罵咧咧地掀開被子,眼睛微瞇著從鋪蓋卷里鉆了出來。相比早上剛睡醒時的起床氣,這種睡到一半正做著美夢卻被人硬生生吵醒所導致的憤怒,程度顯然要強烈得多。聽著樓下不間斷的砸門聲,王安一邊套衣服一邊咬牙切齒地在心里發誓,一定要把那個砸門的家伙活活捏死。只是隨著那砸門的動靜越來越猖狂,等王安走到樓下開始穿鞋的時候,那把人捏死的信念便不再那么堅定。
已然徹底清醒過來的王安,心里默默懷疑是不是哪家的精神病人跑出來夜游,不然換做精神正常的人,怎么可能在這個鬼都要打卡下班的點敲門玩?
要知道,現在可是他媽的初九,正兒八經地論,可是連年都還沒過完,豬肉劉他們甚至都還沒進入開工狀態,早上都不過來送貨!
要不要先報個警?
王安穿好鞋子,心里也有點打鼓。
他定了定神,打開廚房的后門,走到了后院。
沒了隔音的墻,鋼筋敲擊卷簾門的聲音,便一下就立體化了。
王安眉頭一皺,這才想起來跑回屋先把燈打開。
屋里頭王安按下開關的瞬間,肖俞宇腦袋頂上的照明燈隨之亮起。
驟然而來的燈光,閃得肖俞宇差點雙眼亮瞎,他本能地抬起手來遮擋住光,敲打卷簾門的動作,也緊跟著停頓了下來,
肖俞宇的心跳忽然間開始變快,他萬萬沒想到,這店里頭居然還有人。
而就在他做賊心虛發懵的時候,小店后院的門已經被人從里頭打開。
王安氣勢洶洶地從里頭走出來,張嘴就罵:“你腦子有病嗎?”
肖俞宇漸漸恢復了視力,他轉過頭,愕然地看著王安,對視兩秒后,本能地拔腿就跑。
王安見狀一怔,腦子里也不知在想些什么,居然緊跟著就追了上去。
肖俞宇聽著身后的腳步聲,嚇得越發不敢停留,只是他今晚實在耗力過度,此時此刻越是想快點跑出巷子,卻越是邁不動腿,呼哧呼哧地狂奔了三五十米,體力差不多就見底了。
他扭過頭,瞥了一眼漸漸追上來的王安,腦子里忽然閃出一個想法:不對,他看見我了,他是不是該死?
這個念頭幾乎在一瞬間就占據了肖俞宇殘存的理智。
肖俞宇猛地停下腳步,轉過身來,下一秒,就當王安迎面追上的同時,他舉手右手,朝著王安的正腦門,狠狠地揮出了一棍。
王安沒有一絲絲防備,肖俞宇沒有一絲絲顧慮。
伴隨著半聲慘叫,十八中后巷,再次恢復了寧靜。
肖俞宇把鋼筋扔在一旁,看在躺在地上生死不明的王安,氣促而顫抖著重復念道:“是你逼我的,全都是你們逼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