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在干嘛呢?看直播?看什么直播?”
冷風撲面的寒夜里,陳琪棋雖然披了件厚厚的大衣,可腰部以下卻僅僅只是短裙、褲襪外加長筒靴的組合。她左手提著四個裝滿血拼戰利品的紙袋,右手拿著手機,大聲和在家里偷懶的男朋友聊著,一邊時不時轉頭跟身旁那位年過四十卻風韻猶存的中年阿姨笑笑。
盧麗萍是陳琪棋的鄰居兼牌友,兩家住在同一片高檔小區的同一幢樓里已經有年頭了。在陳琪棋還是個孩子的時候,盧麗萍就經常帶著她到處玩,但即便如此,陳琪棋在上初中之后,就漸漸不怎么喜歡和盧麗萍一起出門了。青春叛逆期的到來,讓陳琪棋越發覺得盧麗萍管得寬,只是在拿盧麗萍和自己的爸媽比較過后,她才勉強覺得盧麗萍稍好一些。要不是這樣,兩個人也不可能能跨著好幾個代溝玩到一起。不過最近這半個月來,她對盧麗萍的態度有了明顯的改變。
也不知是從誰的嘴里跑出的消息,現在小區里里外外的住戶,基本上都已經知道盧麗萍就是秦風的親媽。這讓陳琪棋莫名有了一種中大獎的感覺。
像她這種家里不缺錢的孩子,真正需要追求的,也就是能和“上流人物”混到一起的體驗了。
那么秦風算不算上流人物?
陳琪棋覺得這個問題根本就是多余的。
一個上過東甌電視臺新聞聯播,一個在《東甌日報》登過整版內容,一個在網上紅到路人皆知的明星企業家,他怎么可能不是上流人物?
所以現在,抱緊盧麗萍的大腿,就相當于是抱住了“上流社會”的大腿。
“秦風和蘇糖的節目?還有馬驍云?!”陳琪棋一驚一乍地喊著,在從商場大門口到路邊停車場的那短短不到50米的距離內,成吸引了絕對不少于50個人的目光。
盧麗萍聽到秦風的名字,整個人就有點不自然起來。
她覺得小區里的那些老娘們兒簡直壞透了,挖什么八卦不好,偏偏要挖她的離婚史。現在好了,張啟東這幾天一直在和她打冷戰,兒子張非凡更是深深陷入了懵逼狀態,眼瞅著那人生觀分分鐘就要崩潰,甚至連他校里的班主任都打電話來問,這件事到底是不是真的。盧麗萍心力憔悴之下,本想找秦風的“前外婆”尋求一點安慰,可是沒想到她那親媽非但沒有點好聽的,話里話外反而透著點嘲諷,指責盧麗萍當年不好好過日子,現在活該把腸子悔青。
盧麗萍心里那叫一個委屈。
她覺得自己的選擇完全沒錯,而且就算到了今天,也沒有覺得有多后悔。要知道秦建國就是個榆木疙瘩,一窮二白也就算了,平時甚至連句甜言蜜語都不會。而反觀張啟東呢,當年事業有成,對她也是一心一意,盧麗萍自認婚內出軌是比較賤,可她也認了啊,凈身出戶不,還把自己多年的積蓄雖也沒多少,全都留給了秦建國,當作秦風以后上的費用。那時和秦建國離婚,再和張啟東結婚,她的家里人可都是贊成的。擺結婚酒的時候,家里的二老哪個不是笑得樂開了花?可當時誰又能料到,秦建國這么快就翻身了,而且還是靠秦風這個兒子。
盧麗萍只當是老天爺跟她開了個天大的玩笑,只是她沒想到,老天爺笑笑她也就罷了,現在事情被人捅出來之后,居然連周圍人都開始笑話她了。那種幸災樂禍的態度,那種站在道德制高點上審判她的樣子,讓盧麗萍想起來都覺得惡心。人言可畏,大概也就是這個意思了。
“好了,好了,不了,要開車了。肯德基?大晚上的吃什么肯德基啊?你自己要吃自己下去買,我才不想繞路。嗯,我跟麗萍阿姨在一起呢。嗯,嗯,行啦,行啦,煩死了,那就先這樣,掛了啊。”陳琪棋站在車旁磨磨蹭蹭了半天,才把手機收回口袋里。然后掏出車鑰匙,打開車門,把手里的幾個袋子往后座上一扔,坐了進去。
盧麗萍打開副駕駛座的車門,坐進車里,微微唿出一口氣。她今天很難得地沒買東西,不知是出于什么心理,她覺得自己接下來或許應該稍微節制一下花銷了。天曉得張啟東會跟她鬧別扭到什么時候,家里的財政大權,可都是握在他手上呢。
陳琪棋慢慢把車開到路上,技術環節過關后,馬上就忍不住跟盧麗萍叨叨起來。
“阿姨,秦風又上電視,全國網絡直播呢。”陳琪棋的狀態很興奮,“我們快點回去,不定還能趕上。”
盧麗萍轉頭看著陳琪棋臉上的表情,心里十分復雜。
一方面作為秦風的親媽,她當然為兒子的成就感到驕傲。可另一方面,又有一種無需理由的“你若安好便是陰天”的古怪情緒,緊緊地縈繞在心頭。盧麗萍當然不希望秦風受苦,但秦建國現在越過越瀟灑,這種無聲的逆襲,還是難免讓她覺得糾結。
“嗯。”盧麗萍淡淡地應了一聲。
陳琪棋微微放慢車速,轉頭看了眼盧麗萍。
見她沒什么興致,想了想,小聲打聽道:“阿姨,你那時候是為什么跟秦風他爸離婚的啊?”
“你問這個干嘛?”盧麗萍反問道。
“就是好奇嘛……”陳琪棋笑道,“我明年也要結婚了,吸取一下長輩的經驗教訓啊。”
經驗教訓……
盧麗萍都想拿頭撞墻了。
“沒什么經驗教訓,就是覺得和秦風他爸爸沒什么共同語言,日子過得不舒服。”盧麗萍繼續淡淡地回答。
陳琪棋卻是越問越來勁,道:“那秦風呢?你當時都沒爭取一下嗎?”
“爭取什么?”盧麗萍冷聲道,“難道我還帶個孩子改嫁?像話嗎?”
“哦……”陳琪棋見盧麗萍有點生氣了,弱弱地點了點頭,不敢再繼續往下問。
回家的路上,兩個人沒有再什么。
十幾分鐘后,盧麗萍從車上下來,沒等陳琪棋停好車子,就自己先進了大廈。
樓下看門的保安見她回來,客氣地跟她點了點頭。
但盧麗萍顯然有點敏感過度,總覺得人家是在笑話她,皺著眉頭,完全不作理會,高跟鞋咔咔作響地快步走進了電梯。
這處小區已然有點顯老了。最高只有9層,十幾年前落成的時候,全市都驚嘆于居民區居然有了電梯。可眨眼十來年過去,東甌市的電梯房已然遍地都是。
盧麗萍家住在9樓,一層兩間,對門就是陳琪棋家。
出了電梯,陳琪棋的媽媽正要下樓扔垃圾,見陳琪棋沒跟盧麗萍一起上來,不由奇怪道:“麗萍,我家琪琪呢?”
“在樓下停車。”盧麗萍擠出一抹微笑,然后掏出鑰匙開門。
陳琪棋的媽媽沒有直接坐電梯下去,而是站在她身后,繼續問道:“你們今天買什么了?”
“沒什么,我就是陪她走一走。”盧麗萍急急忙忙把門打開,“等下再啊,我尿急。”
完就鉆進屋子,順手帶上了房門。
陳琪棋的媽媽看著緊閉的門,臉上浮現出一絲玩味的笑容。
房門一關,外面的聲音就聽不到了。
盧麗萍松了口氣。
家里客廳的燈亮著,不過也不知道張啟東和張非凡在不在家里。
這么多年了,她家一直都是習慣性地開著客廳的燈。
據張啟東所,這是為了防賊。
花不到1塊的錢的電,為家里上一道保險,這么干的性價比其實是非常高的。不過這個理論一直都沒得到過檢驗,因為小區的安保措施十分到位,她家的門一次都沒被撬開過。
盧麗萍彎下腰,解開腳上那雙價格不菲的高跟鞋。
然后剛剛換上拖鞋,正打算先去洗個澡,客廳里忽然就響起了一個聲音:“媽媽回來了!”
張非凡從客廳里跑出來,跑到玄關,蹦蹦跳跳地就要往盧麗萍懷里撲。
他今年上小6年級,平時已經有了點要“裝成熟”的跡象,但偶爾還是會跟盧麗萍撒撒嬌。
盧麗萍抱住張非凡,在他稚嫩的臉上親了一下,然后牽著他的手走出玄關,一眼便看到了正靠在沙發上看電視的張啟東。
張啟東瞥了盧麗萍一眼,依然還保持著盧麗萍今晚出門之前,他那副自己跟自己生悶氣的狀態,淡淡道:“回來啦?”
“嗯。”盧麗萍坐到他身旁,拿起擱在茶幾上的那瓶紅酒,轉頭對張非凡道,“非凡,幫媽媽拿個酒杯過來。”
“哦。”張非凡答應得跟干脆,趕緊朝廚房跑去。
盧麗萍又拿過茶幾上那個明顯是張啟東用過的杯子,倒了一點,一口喝干,道:“好端端的,生什么氣呢?我嫁給你的時候,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跟建國有個兒子。”
“我沒生氣。”張啟東嘴硬到,但眉頭都快皺成印章了。
盧麗萍拿這貨沒辦,搖頭道:“我先去洗澡。”
這句話是夫妻間的暗號。
可張啟東今天顯然沒什么興致,沉聲道:“我累死了。”
盧麗萍頭也不回道:“你累不累,我都得洗澡,我替自己洗不行啊?”
張啟東忍不住笑了笑,但馬上又把笑臉收了起來。
他覺得這種時候必須保持嚴肅。
媽蛋的,明明是老子的老婆啊!現在怎么就成了別人的媽了?
張啟東愛面子,像最近這種被人嚼舌根的情況,堅決不能忍。
而且雖然不知道該怎么解決,但是張啟東內心深處堅持認為,這是盧麗萍的錯,所以盧麗萍必須道歉。至于道歉該些什么內容,那都無所謂。關鍵是態度,一定要有意識到自己犯了錯的那種態度!一定要保證以后絕不再犯!
嗯?不對!
她要是再犯,自己豈不是就綠了?
張啟東打了個寒顫。
十二年前,他挖秦建國墻腳的時候,并沒覺得有什么錯。
可是就在剛才那一瞬間,他忽然有點同情秦建國了,甚至還有一絲絲的,覺得對不起人家。
“媽的……”張啟東越想越覺得糾結,聽到浴室里傳出嘩嘩的水聲,他一拍大腿,走到浴室門口敲了敲。
盧麗萍打開一道縫,問道:“干嘛?”
“一起洗!”張啟東把門拉開,穿著衣服就走了進去。
幾秒之后,盧麗萍在里面小聲道:“干嘛呢?孩子都還醒著呢!”
“那么小的孩子他懂個屁!”張啟東地脫衣服。
盧麗萍壓低聲音道:“現在的孩子有什么不懂的……”
張非凡確實有點懂了。
他在廚房里掏了半天才把杯子掏出來,見到老爸非要進浴室和老媽一起“洗澡”,不由露出一副小大人的樣子,搖頭嘆道:“果然是床頭打架床尾和……”
正著,客廳里的電話忽然響起。
張非凡忙跑去接起來,然后那頭傳來一個還沒變聲的小男孩的聲音:“非凡,今晚你哥和微博女神的直播節目看了嗎?”
“沒呢,我爸一直在家里,我都沒機會開電腦。”張非凡小聲道。
那頭道:“沒事,沒事,酷瀏網上有節目的完整版,微博上已經有鏈接發出來了,你隨便什么時候看都可以。”
張非凡道:“今晚講什么了?”
“沒講什么,都是一些很無聊的話,虧你哥還能那么久,要不是有微博女神,我早就看得睡過去了。”電話那頭張非凡的同桌道,“不過最后面現場問答的那段,全都是給微博女神的正面,她的咪咪看起來好大。強烈建議你一定要看啊!”
“你滾!那是我大嫂!”張非凡義正嚴詞地呵斥道。
兩個小生,一通電話不到1分鐘就打完。
張非凡掛了電話,朝浴室看了眼,估摸著今晚爹媽肯定沒空找他麻煩了,然后趕緊一熘煙跑進自己房間里,鎖了房門,連燈都不開,便急匆匆地啟動了電腦。
坐在電腦桌前,張非凡滿臉期待地看著啟動中的屏幕,嘴里不住念地叨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