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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五十六章 牽豬捉雞

  王橋主持會,具體工作則由鎮長黎陵秋來講。

  張曉婭望著黎陵秋就想起小時候在一起玩的情景。當時他們都屬于縣委大院的子女,黎陵秋是大姐姐,張曉婭是小妹妹,只是時間隔得太久了,有十六七年了,也不知黎陵秋還能不能記得自己這個小妹妹。

  大會從八點半開到十點半,兩個小時后結束。會后也沒有吃飯,大家都各自回自己的崗位。王橋和黎陵秋兩人坐在主席臺繼續說了一會話,等到干部們大部分都離開,才從主席臺下來。

  不等王橋介紹,黎陵秋老遠就招呼道:“曉婭,你怎么在這里?”

  張曉婭笑道:“黎姐,我還以為你不認識我了。”

  “真是女大十八變,越變越好看了。你怎么在這里?”黎陵秋說話同時又朝著杜建國打了招呼,道:“杜記者,你好。”

  張曉婭道:“我在山南大學讀研,暑期在山南日報實習,昨天晚上就到了。我跟著杜老師是一個組,采訪靜州這邊的暴雨情況。”

  王橋見黎陵秋和張曉婭交談,最初有些驚訝,隨即又覺得正常。張曉婭父親以前是昌東縣委副書記,黎陵秋父親也在縣里工作,她們早年認識不足為奇。

  王橋等到黎陵秋與杜、張兩人聊了幾句,介紹道:“這位是我的朋友呂琪,剛從國外回來。”

  黎陵秋熱情地握手道:“呂琪,歡迎你。你以前到過昌東嗎?”

  呂琪微微一笑,道:“我以前在舊鄉學校工作,與王橋和劉友樹都是同事。后來考了研究生,以后才出國的。”

  “這些年昌東變化挺大的,呂老師可以好好看一看,什么時候有空,我想請呂老師吃頓飯。”黎陵秋經過基層鍛煉,精于人情世故,一眼就看出呂琪與王橋關系不一般,因此相當熱情。

  閑聊幾句,王橋道:“等會黎鎮長要到市里去開會。我要帶企業辦和農辦的去現場查看三外有可能發生險情的地方,老杜,你們怎么安排?”

  杜建國道:“宣傳部剛才和我聯系了,我就跟著你們去采訪,這也是我的工作任務之一,災前的預防和災后的救援同樣重要,甚至前者還要重要一些。”

  兩輛小車就直接往前剛才各村報告的有可能發生災情三處地方。前兩處都是處于塌方危險處,其中位于青橋的一處險情特別危險。在村支書江老坎帶領下,大家就沿著一條小道爬上對面山坡。站在山坡上,可以清晰地看到對面山崖上有一條長長的口子,寬約拳頭粗,長約百米,非常明顯,還能不時看有巖石滾落下來。

  在山底下有小堆摔落物。在山崖下面就有一家住戶,憑目測就能看到正在山崖籠罩之下。

  王橋對江老坎道:“根據氣象局提供的資料,還有幾場暴雨,這個坡經受不起這種大雨,應該讓他們搬家,至少要暫時搬離。老江,你想辦法暫時找個地方過渡一下。”

  江老坎不停搖頭,道:“村里給這家人說過好幾次,這家人除了兩個老人,其他都不在家里。老兩口都是七十幾歲了,不肯搬家。”

  王橋道:“那我們就下山去看一看。”

  一行人就下了山,來到坡岸下面。

  這是一間少見的土房子。改革開放幾十年后,土房子在城關鎮數量極為稀少,只有在偏僻的地方才能看到。

  江老坎介紹道:“這家人是我們村最惱火的,平時村干部都經常來看,有時送點錢送點米,還解決了一些補助。最可氣的是老兩口生了兩兒兩女,都在外面打工,還有做生意的,家庭條件都不錯。除了大女偶爾回家一趟,其他娃兒硬是好些年沒有回家了。老兩口硬氣得很,一個娃兒都不跟,就住在老屋里。”

  呂琪跟著眾人身后,好奇地打量著“最惱火”的人家。只見這家人的土墻房子裂有大口子,歪歪倒倒的,幾乎就要垮掉。地面三合土爛得差不多了,變得坑洼不平,角落在漏水,遇水的地面就稀糊糊的。

  在堂屋的左廂是廚房,廚房旁邊是豬圈,豬圈旁邊是一個垮了一半的房間,里面堆放了一些木柴。幾只羽毛漂亮的公雞母雞蹲在木料上,極為悠然自得。

  呂琪腦子里主要是國外農村印象,突然見到如此破敗的農村房屋,有點“一夜回到解放前”的感覺。

  江老坎大聲道:“表叔,今天鎮里王書記、王主任都來看你了。”

  老爺子就用渾濁的眼光尋找領導,最后神奇地停在了王橋面前,從懷里摸了一包皺巴巴的煙,準備散煙。

  江老坎阻止了這個行為,道:“大家都不抽煙。”

  老婆子行動緩慢,一步三喘,從里屋摸了點花生,笑起來時滿臉是皺紋,道:“這是家里種的花生,好吃。”

  在城關鎮靠山邊的很多人都有種花生的習慣,山邊頗多沙土,皆為長年累月從山上滾落的山石堆積所致。江老坎接過籃子,把里面的花生遞給大家吃,道:“后山列了大口子,再下一場雨水,就要垮下來,到時把房子埋了就不得了。你們暫時搬出去住,我給敬老院說一下,讓你們暫時住一個月。”

  老頭子不停地搖頭,道:“我們在這里住了幾十年,遇到好多次大雨,沒得事,我們不搬家,在這里住了幾十年,住慣了。”

  老太婆道:“我們走了,誰來喂豬?”

  江老坎道:“你就只喂了一條,把豬牽到我家里去,我家還有一個豬圈空著。到時等不下雨了,再牽回來。”

  老頭子很倔強,道:“我有兒有女,不是五保戶,住進敬老院要被人笑話。”

  杜建國、張曉婭都跟隨著旁邊,看著王橋等干部你一言我一語地勸說老人搬家,張曉婭不停地拍相片,將整個過程記錄下來。

  呂琪站在一旁,更是將昌東農村典型人和事與大洋對岸進行比較。走這一圈,讓她比看政治學者十篇分析文章更了解國內基層實際情況以及政府機關運作形勢。無論從文化基因、政權組織形式、物質條件,這兩個國家都完全不同,套用對方的經驗必定會水土不服。

  在正屋供著祖宗牌位,有燭燃著,旁邊寫著“天地君親師”等字。在側墻有幾張相片,還有老頭子持槍的相片。王橋看了一會相片,道:“老人家,你以前當過兵?”

  老頭子對這個話題有興趣,道:“解放以后,當過民兵。”

  王橋道:“你是不是黨員?”

  老頭子道:“是。”

  王橋道:“你是黨員,就要聽支書的安排,他絕對不會整你害你。”

  老頭子沉默地想了很久,還是不表態,最后還是說出同樣的理由,道:“我不是五保戶,住了敬老院要被人笑話,以后大家都要戳娃兒的背脊骨。”

  江老坎終于下定了決心,道:“如果真不想到敬老院,就到我家里去住,我家里寬。”

  老頭子道:“我不能打擾支書。”

  江老坎道:“論起輩份,你還是我隔房的表叔,住到我家里有啥子嘛。好好,不說了,我們馬上來搬東西。”

  王橋準備讓江老坎帶著老人回家,他和其他人就要到大鵬礦。杜建國悄悄將王橋拉到一邊,道:“蠻子,我們想在這里多采訪一下,把材料弄扎實。我建議,為了效果,你最好也跟著。”

  王橋道:“他家算是家徒四壁,沒有什么好搬的,拿點錢,牽頭豬,提只雞,我們還要去看大鵬礦,那才是我最最關心的。”

  杜建國道:“你去牽豬,那樣才有好效果。如果再下大雨,山岸真的垮了,你就可以當一回鮮亮的主人公。”

  王橋想了想道:“行,我主充當一回主人公。”

  這一下輪到杜建國吃驚了,道:“你真的愿意做這種形式的新聞?這似乎不是你的畫風。”

  王橋道:“你聽說過那一個廣泛流傳的故事沒有?簡單地說就是兩個的故事,一個注意防洪,把堤岸修得很好。另一個根本不注意防洪,堤岸漏洞百出。下大雨時,不注意防洪的所在縣四處受災,他帶領干部抗洪,雖然遭受巨大損失,由于抗災積極,受到了上級肯定,成為抗災英雄,最后受到提拔。而抗災準備做得很好的那一位沒有特別新聞點,默默無聞,沒有得到提拔。”

  杜建國道:“你想要表達什么?”

  王橋道:“如果前一位注意宣傳和包裝,將預防作為主題大書特書,情形就不一樣了。雖然這是一個段子,也有現實意義。你報導我們所做的預防性工作,實質上也是一種工作導向,重預防強過重抗災。這種情況下,我不愿意走在境頭前面,就是迂腐。你們肯定從我戒酒開始覺得我很犟,不聽勸,其實我不是犟,而是不愿意隨波。現在用這種方式通過省報來引領工作風氣,我為什么要拒絕。”

  兩人聊了一會,王橋走回來對江老坎道:“事不宜遲,那就馬上搬。”

  老頭子家里沒有什么貴重物品,從箱子里拿了一個小袋子背在身上,就是全部值錢家當。江老坎和王橋就幫著牽豬,企業辦和農辦的同志以及呂琪、杜建國等人就提著雞,朝江老坎家里走去。

  王橋原本以為自己小時候牽過豬,不算外行。可是真把大肥豬兒放出來時,他才發現小時候學到的技能完全失效。縣委常委、城關鎮黨委書記的名頭在大肥豬面前沒有任何威力。江老坎也無法控制這頭肥豬。最后還是靠年滿七十七的老頭子才將大豬弄上道。

  張曉婭就跑來跑去,照了不少相片,有王橋狼狽趕豬的相片,也有杜建國、呂琪提著雞的相片,當然少不了房屋的特寫。

  到了江老坎家,江老坎老婆見丈夫將兩個外人帶回家,臉上明顯有些不高興。被江老坎瞪了幾眼后,還是嘀咕著跑到后山去捉雞。

  這些事情對于呂琪來說是完全新鮮的經驗。她在國外只要聽到國內消息,十有與人權、自由、獨裁、崩潰等聯系在一起,整個國內顏色完全是灰色調的,灰色調給失憶的她留下深刻印象,這也是她不能肯定地答復留在國內的原因,也是其內心掙扎的心理底色。

  但是,隨著王橋深入基層以后,她發現在國外接受的訊息與現在體驗完全不同。行走在鄉間,沒有感受到獨裁帶來的壓迫感,而是山南式很輕松的社會氛圍。山南式社會有缺點,諸如老年人社會保障不健全問題,諸如兒女們棄老人而去的尷尬現實。也有明顯優點,諸如傳統鄰里相望的鄉村社會,有一個具有無限責任而權力又不怎么大的基層組織。

  如果把后一條列為優點肯會有受到諸多反對,而且現如今的基層組織受到了來自新的社會變革的強大沖擊,變得軟弱無力,遭遇諸多困難。

  但是不能否認在廣闊基層腹地,穩定、安寧還是主旋律。

  呂琪坐在院中木板凳前,嗅著稻草燃燒帶來的農家味道,看著王橋和江老坎將老人帶到房里,腦子里又有些模糊不清的影子出現,轉眼間又逃走。

  張曉婭一路擔任攝像,從樓上下來,也走得累了,坐在呂琪旁邊的長板凳前。

  江老坎和王橋將老人帶到樓下,安頓下來。往樓下走時,江老坎道:“王書記,有一句話我憋了很久,還是要講講。我覺得小李這個女娃兒要得,辦事利索得很,我們怎么就不干了,我這個外人都覺得婉惜。”自從李寧詠過來掛職幫助搞定幾件事情,江老坎就想說這句話,憋了大半年終于還是說了出來。

  “鞋子適不適腳,只有自己才知道。”王橋沒有怪江老坎管閑事,管閑事從某種程度上也是這位農村支部書記的特點,同時還是鄉村社會的習俗。

  江老坎嘿嘿笑道:“你們這些文化人就是裝怪,小李家世好,人聰明,我不曉得王書記要找那種。”

  王橋道:“找個合適的,這個要求很簡單吧。”走出了樓,他目光自然而然落在呂琪身上,心道:“那里用得著找,我的老婆就坐在院子里。”

  (第四百五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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