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守文沒有去解釋,帶著自己的隨從,落在最后面。
這種結果,其實他早有心理準備。昨天呂程志和他說得非常清楚,如果沒有發生狀況,說不定會引起所有人的反感。大家會認為,他在制造恐慌,以凸顯其在隊伍中的存在感。可如果不說呢?萬一發生了狀況,那將是什么樣的結果呢?
楊守文不敢搏,也不想去搏。
“楊公子,不必管他們怎么說,雜家信你。”
就在所有人都開始疏遠楊守文的時候,楊思勖突然湊過來,在楊守文身邊低聲道。
楊守文道:“楊寺人,為什么要信我?”
楊思勖頜下沾著胡須,平添了幾分英武氣概。
只是,那張刀削斧劈般,棱角分明的面龐,依舊給人一種濃濃的陰鷙感。
他面頰抽動兩下,好像是在笑,卻笑得很不自然。
“咱們這次行動,本就不同尋常。
洛陽發生的事情,雜家聽人說過,里面有太多的疑點。其實,那高六郎心里何嘗不清楚,楊公子并沒有錯誤。只是他現在被蒙了眼,以至于楊公子做什么都是居心叵測。若再有什么狀況,楊公子可以私下里與雜家說,咱們一起戒備就是。”
“蒙了眼?”
楊守文臉上露出了詫異表情。
楊思勖輕聲道:“京城盛傳,圣人要任楊奉宸為洛州司馬,行洛州團練使,拜寧遠將軍。高戩是進士及第,在朝中也有多年,更拜了公主的門路,結果到現在才是個從六品的鳳閣舍人。他心里難免會不舒服。以至于波及楊公子,楊公子不必在意。”
老爹,真的做了洛州司馬?
楊守文曾聽李林甫說過。也通過其他渠道,聽人提過此事。
但是從楊思勖口中說出來。則性質就完全不同。這說明,老爹的事情,絕非謠傳。
他恍然點頭,朝楊思勖看了一眼。
“楊寺人手下,有幾個人?”
“帶了三個奴婢,隊伍里還有六名隨從,都是上官姑娘安排,會聽從我的命令。”
楊思勖這話一說出來。也就等于是向楊守文表明了身份。
他是上官婉兒的人,會站在楊守文一邊。
楊守文想了想,輕聲道:“楊寺人,我總覺得這不是一個巧合。雖然七里亭沒有發生什么狀況,卻不代表后面依舊沒有。此次咱們這次出行,責任重大。而我們的對手則隱藏暗處,勢力恐怕也不容小覷。咱們在明,他們在暗,咱們更要小心。”
“那是自然。”
楊思勖露出深以為然的表情,也讓楊守文松了口氣。
這一路上。他被高戩和周利貞排斥,再加上昨晚的事情,已經惹得不少人不滿。
所以。他需要有人幫助,否則他們這一行弄不好,就會全軍覆沒。
“楊寺人,你秘密傳令下去,讓咱們的人小心。
從現在開始,最好是分做兩班值守。可能會辛苦一些,但有備無患終究是好事。”
“咱曉得輕重。”
楊思勖說完,便催馬離去。
而楊守文則坐在馬上,輕輕拍了怕大金的脖子。而后催馬前行。
出七里亭鎮之后,一路順風順水。也沒有發生任何意外。雨停了,道路還有些泥濘。但是比之前兩日,情況卻好轉許多。這行進的速度,也隨之加快了不少。
一直出徐州地界,都沒有出現變故。
原本,嘴上責備楊守文,但私下里仍小心戒備的高戩,對楊守文也越發的不滿。
兩天后,隊伍抵達虹縣,高戩召集眾人商議后面的行程。
他故意沒有通知楊守文,只叫了周利貞、裴光庭、楊思勖、李隆基四人過來,在房間里進行磋商。
“明日一早,咱們直抵淮陰,自白水塘渡淮水,而后南下江陽。
前兩日因為大雨,以至于咱們的行程被拖慢了幾天。所以后面必須要加快速度,爭取兩天后抵達江陽,而后渡江進入江南東道。諸君有什么意見,可以提出來。”
李隆基道:“六郎,是不是應該找楊青之來商議一下?”
高戩眉頭一蹙,沒有說話。
一旁周利貞開口道:“三郎,非是我們不找他,而是他這人喜歡無中生有,弄的人心惶惶不說,還不肯認錯。如今,大家對他多有怨言,找他來又有什么用處?”
“可圣人有旨,命他為副使。”
“呵呵,那又如何,說到底也只是副使,六郎才是正使。”
周利貞滿面笑容,看著高戩道:“六郎心思縝密,斷不會有差錯。我們只需聽從差遣,又何必攪亂他的思緒?之前在七里亭,就是因為那楊青之一句無中生有的示警,結果鬧得大家都不安寧。他過來,萬一再弄出什么是非,又當如何是好?”
“這個……”
李隆基嘴巴張了張,想要為楊守文辯解。
可話到嘴邊,他又不知道該說什么。
“好了,就這么決定,大家今晚好好休息,明日卯時動身,天黑之前,務必要渡過淮水。”
高戩一擺手,已經做出了決定。
李隆基沉吟片刻,站起身道:“既然六郎已有決斷,我自當從命。
只是我以為,圣人這次派咱們一起南下,自有圣人的想法。我們應該齊心協力,而不是相互排斥和指責。在我而言,楊青之之前雖有謊報軍情的嫌疑,但并非故意。而且,咱們這次任務干系重大,謹慎一些并無壞處。如果只因為楊青之一次過失,就這樣把他排斥在外,我覺得不妥……這是我肺腑之言,還請六郎三思。”
一番話,令屋中眾人都沉默了。
楊思勖依舊是坐在角落里,板著那張刻薄的死人臉,一言不發。
裴光庭猶豫一下。輕聲道:“我以為,三郎所有極有道理。”
高戩不喜楊守文,但是卻不能對李隆基不滿。他閉上眼睛。沉思片刻后說道:“此事也是我的不對……這樣吧,等咱們到了揚州。大家坐下來好好談一談,把話說開就好。至于這一次,就算了!我實在不想再節外生枝,一切等到了揚州再說。”
高戩把話說到這個地步,也算是給足了李隆基顏面。
李隆基看了他一眼,便閉上了嘴巴。
他點點頭,邁步往外走,一邊走一邊道:“那大家今晚早些休息。明日一早趕路。”
對于高戩把自己排除在外,一幫人私下里商議事情的行為,楊守文并不是不清楚。
但高戩既然已決意這樣做,再去爭辯,只可能加劇矛盾。
所以,他權作不知此事,全然一副冷眼旁觀的姿態。
第二天,隊伍從虹縣出發,一路南下直奔淮水而去。楊守文依舊是落在隊伍的最后面,大玉在空中翱翔。他則領著呂程志四人不緊不慢的跟著,在晌午后,終于抵達淮水北岸。
楊守文勒馬淮水河畔。看著波濤洶涌的淮水,可是思緒并不平靜。
就在剛才,楊思勖偷偷派人把行程告之了楊守文,告訴他高戩準備在白水塘渡河。
白水塘?
楊守文聽到這三個字,心里就頓時一緊。
警示中,另外一個地名就是白水塘。可之前在七里亭,已經證明了是虛驚一場。如果白水塘……楊守文也不知道該如何是好。他此刻,更愿意把那警示當成一個惡作劇。可問題是,這真的是一個惡作劇嗎?七里亭和白水塘紛紛出現在那警示之中。足以說明示警之人,早在高戩之前。就已經知道了他們的具體行程。
如果只是一個惡作劇,那么又是什么用意?
楊守文想了想。一咬牙,催馬直奔高戩而去。
“六郎,且慢渡河。”
高戩正站在渡口上,等待渡船到來。
見楊守文過來,他眉頭顰蹙,露出不快之色。但是,楊守文已經找過來,他又不好視而不見。于是在沉吟片刻之后,他迎上前,沉聲道:“青之,有什么事嗎?”
“六郎,這里喚作什么名字?”
高戩愣了一下,沉聲道:“此地名為白水塘,渡河之后向東南,便是淮陰。”
楊守文深吸一口氣,把韁繩丟給了楊茉莉,大聲道:“六郎,我知道你對我可能有些誤會,不過沒關系。我只想提醒你,我在洛陽時受到的警告中,也提到了白水塘這個這地方。”
“什么?”
高戩聞聽,頓時沉下臉。
他沒好氣說道:“青之,你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咱們的行程很可能在離開洛陽之前就已經暴露,所以最好不要從這里渡河。”
“呵呵呵,上次在七里亭,你也這么說。
青之,我對你的確有些不喜,但對你的為人和才華,一向欽佩。可你這樣子三番五次制造恐慌,我實在是不知道,你想要做什么。你說你在洛陽收到了警示,卻不知道是誰在警示你。你說那警示里提到了七里亭和白水塘,也沒人能為你證明。
青之,我知道你對我不滿,咱們可以在到了揚州之后,推心置腹的談一談。但是現在,請不要再給我添亂。”
“高六郎,我真不是……”
“好了,有什么話,咱們到了揚州再說,我還有事情,你不要再繼續無事生非。”
在高戩眼中,楊守文就是個搗亂的家伙。
他說完之后,便轉身離開。
楊守文則站在原處,顯得很尷尬。
周圍的人,看他的目光也變得很古怪,甚至隱隱約約,可以感受到他們目光中的鄙夷。
見此情況,呂程志也走上前來。
楊守文則看著高戩的背影,突然轉身,從楊茉莉手中接過韁繩。
“咱們走!”
“啊?”
楊守文輕聲道:“我雖然不知道七里亭為何沒有發生狀況,但我收到的那個警示,卻不會有假。他不信我,非要從這里渡河,那隨他去就是。咱們找別的地方渡河。”
“可是……”
楊守文沉聲道:“我不習慣把性命交給別人來掌控,你通知富貴和楊丑兒,帶上咱們的東西,往下游走,肯定能找到其他的渡口。這白水塘,實在是太過危險。”
呂程志點頭,轉身離去。
楊守文正要上馬,卻見李隆基帶著王毛仲,匆匆趕來。
“青之,你這是要作甚?”
“白水塘渡河不安全,我準備另尋其他渡口。”
李隆基聞聽,頓時露出愕然之色。
他輕聲道:“你和六郎說了嗎?”
“說了,但是他不停,反而認為我是無事生非。道不同不相為謀,反正我是不會從這里渡河。他要渡河,便隨他去,我另找渡口,哪怕繞路也好過被人算計。”
李隆基頓時為難了!
他知道,這樣一來,也就等于是要分家了。
他也覺得楊守文有些危言聳聽,但同時,他又認為,小心駛得萬年船,楊守文也沒有錯。別人不相信楊守文受到了警告,但李隆基卻相信!他說不清楚原因,只是覺得,楊守文并不是那種無理取鬧,無事生非的人。他這么做,一定有道理。
想了想,李隆基道:“青之,我跟你一起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