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時的一場小雨,非但沒有驅散暮夏時節的暑氣,反而讓天氣變得更加悶熱。
天還不亮,楊守文就走出了房間。
楊思勖在收拾行囊,而裴旻也準備妥當。
三人結了賬,就離開客棧,行出村落。
“那泰伯祠,在那邊。”
裴旻手指西南面,對楊守文道:“咱們騎馬走,大約一炷香左右就能看到泰伯祠。”
“那就由你帶吅路。”
裴旻縱馬在前面走,楊守文和楊思勖行在他身后。
三人很快就來到了閶門嶺下,遠遠的,楊守文就看到了那泰伯祠高聳的牌坊,在晨光中顯出破敗的氣息。
長洲的泰伯祠,興建于東漢永興年間,由會稽郡郡守麋豹督建。
中古時期的人們,信奉鬼神。
吳太伯作為吳國的創立者,再加上民間的種種傳說,于是人們把他封為吳國的神靈。可惜,在經過東西兩晉南北朝之后,佛教傳入中原,道教也漸漸形成了體系,極大程度壓縮了傳統的鬼神信仰。于是,南朝四百八十寺,盡在樓臺煙雨中……而傳統的宗祠廟宇,漸漸失去了生存的土壤,也變得越來越不為人知。
泰伯祠,也沒有躲過這種信仰的更迭。
一座殘破的牌坊,一座孤零零的廟宇,就這樣矗立在閶門嶺下。
遠處,是成片的翠綠竹林。從長洲苑吹來的風,拂動竹林搖曳,沙沙作響。
楊守文三人來到泰伯祠的時候,祠廟已經開門。說起來,這祠廟看上去的確是殘破不堪,甚至不帶有半分香火氣息。與之沿途見到的佛寺道觀想必,這座泰伯祠廟只能用破敗兩字來形容。
一個須發灰白的老人,正在祠廟臺階上打掃。
身上灰色的道袍,因為洗了又洗,已經泛出了白色。
他行動似乎有些不太方便,掃地的時候一瘸一拐,老態龍鐘,看不出半點神氣。
“阿郎,這就是泰伯祠了。”
裴旻勒住馬,翻身從馬上下來,回頭向楊守文看過來。
楊守文也從馬上下來,站在牌坊下,向四處眺望。
箭書上說,讓他來泰伯祠。
但來到泰伯祠后該找什么人,做什么事?他絲毫不知。
現在,他已經來到了泰伯祠,那下一步該做什么呢?楊守文咬著嘴唇,沉吟半晌后,把韁繩遞給了楊思勖,而后手提鴉九劍,邁步向泰伯祠廟走去。
“小裴,跟我來。”
裴旻連忙把韁繩丟給楊思勖,一路小跑追上楊守文。
兩人一前一后,沿著不過十二階的石階緩緩來到泰伯祠廟的大門前,就看到那清掃的老人正拖著掃帚,一瘸一拐向里面走。
“老人家!”
楊守文高聲喊道。
可是那老人卻頭也不回,沒入祠廟之中。
“阿郎,你忘了,我昨日打聽過,他們說這廟祝又聾又啞,你喊他他根本聽不到。”
楊守文頓時露出恍然之色,臉上露出赧然。
他的確是忘冇了這件事,昨天晚上裴旻還專門和他說過呢。
“咱們進去看看。”
說著話,他便邁步向祠廟里走去。
兩人走進祠廟,就見這祠廟內的面積其實并不大。
分為前后兩間,前間是泰伯的神像,一張香案上擺放著燭臺和香爐,香爐里插著三炷香。
香,應該是那種比較廉價的香,香味不是特別好聞。
老人正從內間出來,看到楊守文兩人后,那渾濁的眸光一閃,從一旁取了香燭走上前,遞給楊守文兩人。那意思是讓楊守文和裴旻給泰伯上香。有道是見廟燒香,楊守文對此倒是不太抗拒。他接過香燭,在油燈前點燃,而后朝神像拜了三拜,把香插在香爐里。另一邊,裴旻從懷中取出了一陌銅錢,放在廟祝手中。
廟祝笑了,連連作揖感謝。
楊守文一旁觀察此人,但是卻沒有發現什么奇怪的地方。
難道說,那箭書是一個玩笑嗎?
他眉頭緊蹙,在神像前站定,仰頭打量泰伯神像。
這時候,廟祝卻一瘸一拐的走到了楊守文身邊,伸出手扯了一下楊守文的衣袖。
“嗯?”
楊守文扭頭向他看去,廟祝飛快向他打起了手勢。
幸虧楊守文的手語不差,看懂了廟祝的意思。
“居士從洛陽來?”
“正是。”
“可是姓楊嗎?”
楊守文眸光一凝,握緊了手中鴉九劍,輕輕點頭。
“兩天前,有一位居士路過這里,給了我一封信,說是如果有一位從洛陽而來的楊居士在這里駐足,讓我把信給他。”
說著話,廟祝從懷中取出一封書信,遞給了楊守文。
這是一個魚符,用兩片魚形的竹簡夾住信瓤,外面有一層火漆。
楊守文詫異看著那廟祝,伸手從他手中接過了魚符,“兩天前?那人長什么樣子?”
“高高大大,非常帥氣的年輕人。”
廟祝比劃完,便伸出手來。
這是要錢?
楊守文微微一笑,又取出一陌銅錢,交給了廟祝。
他拿著魚符,走到長明燈前,就著上面的燈火把火漆化開,然后取出了里面的信瓤。
“那居士有沒有別的交代?”
“居士說,你看過信自然會明白。”
楊守文點點頭,把信瓤打開。
那信上的字跡很漂亮,和箭書上的字跡一模一樣。內容呢,也非常簡單,只寫了‘長洲、魚市、八仙客棧’八個字。和箭書一樣,沒有抬頭,沒有落看,更沒有什么線索。楊守文拿著書信,反反復復看了幾遍之后,才把書信折好放進挎兜。
再次看了廟祝兩眼,楊守文稽首行禮道謝。
那廟祝也還了一禮,然后一瘸一拐的轉回內間。
“阿郎,什么情況?”
“我們進城。”
楊守文朝裴旻笑了笑,就走出泰伯祠廟。
兩人來到牌樓下,翻身上馬。
“老楊,那人給咱們留言,讓咱們去長洲縣城魚市的八仙客棧。”
“哦?”
楊思勖眉頭一蹙,但是卻沒有開口。
一旁裴旻則露出一抹怒色,輕聲道:“阿郎,這到底是什么人?為何連面都不露?”
“一個很了解我的人。”
楊守文的眼中,流露出了迷茫色彩。
“兩天前他路過這里,第二天晚上我們就抵達曲阿。這說明,對方算準了我回過來,也算準了我能找到這個泰伯祠廟。只是,我不喜歡這種好像牽線木偶一樣的感覺。八仙客棧……我倒是很想看一看,這八仙客棧之中,又有什么玄機。”
“那咱們去八仙客棧嗎?”
楊守文想了想,向楊思勖看去。
楊思勖沉吟半晌后,搖了搖頭,“阿郎,咱們這樣被牽著鼻子走,恐怕不是好事。”
“可如果不去,萬一錯過了,又如何是好?”
楊守文說著話,催馬往前走。
是啊,如果不去八仙客棧,萬一錯過了線索,豈不是麻煩?
這一路上,三人都沒有再說話,思索著應對之策。楊守文感覺很不好,非常不好。
這種好像沒頭蒼蠅一樣的感覺,讓他很憋屈。
到目前為止,他不知道那箭書是何人射吅出,也不知道對方這樣做,究竟是什么目的。
不過……
“我們去八仙客棧。”
“阿郎,三思啊。”
楊思勖聞聽,不禁大驚失色,連忙勸阻。
在他看來,對方神神秘秘,未必就存了好心思。這樣子一頭扎進了八仙客棧,天曉冇得會不會是一個陷阱。如果是陷阱的話,憑他們三個人,恐怕真的很危險。
楊守文沉聲道:“已經到了這一步,容不得我們再退縮。
危險與否,我們都要走一遭。若不然想要找到那皇泰寶藏,恐怕會更加的麻煩。
再說了,我們不去八仙客棧,就永遠不會知道對方是誰,到底是什么用意,是敵是友?”
裴旻也道:“老楊,我也覺得,應該去八仙客棧。”
“既然如此,那咱們就去八仙客棧。”
楊思勖深吸一口氣,不再阻攔。
的確,此去八仙客棧是有危險,但同樣也是一個機會。至少,他們可以弄清楚對方的意圖,不然這樣子猜來猜去,連覺都睡不安穩,絕對不是一個長久之計。
就在這時,身后傳來一陣急促的馬蹄聲。
一匹小紅馬從后面飛馳而來,與楊守文三人擦肩而過。那紅馬上的騎士,在從楊守文身邊過去的一剎那,還扭頭朝他看了一眼。他身穿一件白色的長袍,頭戴一頂帷帽,看不清楚長相。只是當楊守文看到他背影的一剎那,卻突然間勒住了馬。
“阿郎,怎么了?”
楊守文想了想,突然間撥轉馬頭,“回泰伯祠。”
說著話,他打馬揚鞭就走。
裴旻和楊思勖相視一眼后,忙不迭催馬跟上。三人三騎外加一頭騾子,沿著原路返回泰伯祠。楊守文在泰伯祠門前跳下馬,快步走上臺階,來到泰伯祠門前。
那泰伯祠,大門洞開,依舊冷冷清清。
香爐里的香燭已經燃盡,空氣中彌漫著那略有些刺鼻的香味。
楊守文沖進泰伯祠之后,向左右看了兩眼,然后便繞過神像,直奔祠廟的后堂而去。
“阿郎,等等我。”
楊思勖緊隨楊守文身后走進了祠廟。
不過,當他走進祠廟后,下意識抽吅動了兩下鼻子,然后臉色隨之大變,跑向后堂。
泰伯祠的后堂,是一間禪房,應該是廟祝平日里居住的地方。
禪房的床榻上,躺著一具尸體,陽光透過窗戶照進房間里,那尸體的臉色蒼白如紙。
楊守文正蹲在尸體旁邊檢查,見楊思勖進來,他也跟著站起身來。
“阿郎,這是誰?”
“廟祝。”
“啊?”
楊守文咬著嘴唇,突然間苦笑一聲。
“我真是該死,那人剛才就在我眼前,我居然沒有發現。”
床上的尸體,和之前他們在祠廟里見過的廟祝一模一樣。但是楊守文在簡單的檢查了一遍之后,就發現這廟祝至少已經死了三天。在這個季節里,尸體停放三天,已經有些發臭。不過由于祠廟里那劣質的香味,令楊守文剛才沒有覺察。
廟祝已經死了三天,那豈不是說,剛才和他說話的人,就是那個傳信的人嗎?
楊守文抹了一把臉,然后從禪房里走出來。
“老楊,不用看了,那不是他殺,應該是自然死亡。”
楊思勖這時候也有些發懵了,跟著楊守文從禪房里走出來,兩人在神像前站定。
“阿郎,那下一步該怎么辦?”
楊思勖也有些亂了分寸,看著楊守文問道。
楊守文閉上眼,腦海中思緒飛轉。
對方這是什么意思?假冒廟祝,把書信交給他……廟祝看得出,是正常死亡,不像是他殺。那么也就是說,對方只是單純的想要和他開玩笑?對,就是開玩笑!
楊守文真的有些怒了,他弄不清楚對方究竟是什么意思。
聽到楊思勖詢問,他幾乎不假思索的回答道:“去八仙客棧,我倒要會會這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