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守文是為吉達高興!
因為他看到了一個真心真意關心吉達的女人,亦或者說,是真心真意愛吉達的女人。
吉達樣貌不差,體格也很健壯。
但是,他口不能言,再加上是個武癡,性子也相對有些孤僻冷淡,想要找一個傾心的女人,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如今,他找到了!作為兄弟,自然開心。
可是,他的大笑卻激起了米娜的怒火。
“你笑什么笑?我就知道,你們這些唐國人看不起我們,只是把我們當作棋子。”
“啊?”
楊守文的笑聲戛然而止,疑惑看著米娜。
他不明白,米娜為何有如此想法。不過,現在也不是和她爭執的時候!那蟒蛇小徑的另一端,尚有吉力元英所部人馬沒有撤走,他這邊又怎可能和米娜爭執?
想到這里,楊守文微微一笑,也沒有爭辯,咬著牙站起身來。
“辛隊長還好嗎?”
他蹣跚而行,朝坐在一旁休息,已所剩無幾的陌刀兵走去。
三十個陌刀兵,只剩下六人,而且都帶著傷。
辛忠志看上去更是凄慘,渾身是血……聽到楊守文的呼喊聲,辛忠志咬著牙想要站起來。
可是他試了幾次,都未能成功,只好回答道:“楊君,我還沒死。”
楊守文走過去,看了看辛忠志,還有那剩下的六人。
他拍了拍辛忠志的肩膀,也沒有說什么安慰的話語。因為他知道,這是一群硬漢!說什么安慰的話語,并沒有用處。這些人早在加入陌刀軍的時候,就已經做好了馬革裹尸的準備。也許在他們的心里,能夠戰死沙場,是一件榮耀之事。
米娜見楊守文不說話,更覺氣憤,想跟過去繼續爭吵。
吉達卻拉住了他!
米娜,不要胡鬧……
我沒有胡鬧,你不知道,他那個什么明君有多可氣,明知道你們身陷重圍,卻不肯讓我出兵救援。要不是我帶著黃胡子強行離開,恐怕你們就要死在這里了。
米娜一邊說,一邊比劃著手勢。
吉達愣了一下,臉色頓時有了變化。
你是說,你是擅自前來?那碎葉城還有多少人馬?
“這個……”
米娜呆愣住了。
她似乎是冷靜下來,懦懦不知道該怎么回答。
吉達連忙咬牙站起身來,米娜連忙把他攙扶住,急道:“吉達,你干什么?”
把楊守文喊過來。
吉達比劃著手勢,露出焦急的表情。
米娜雖然不愿意和楊守文交談,可是見吉達這樣子,也不敢怠慢,忙大聲呼喊。
“大兄,什么事?”
米娜闖禍了!
她不肯聽從明先生的指揮,擅自把黃胡子都帶了過來。如今,碎葉城恐怕是兵力空虛。如果烏質勒或者薄露藏在碎葉城的手下鬧事,明先生那邊恐怕撐不住。
楊守文一愣,看看吉達,又看了看米娜。
片刻后,他突然笑道:“沒關系,我對四郎有信心。”
可是……
“大兄,如果四郎要留下米娜他們,米娜根本就走不出中軍大帳,更不要說把黃胡子帶出來。
我猜想,四郎很可能是另有打算,準備借米娜帶黃胡子離開,引出城中奸細……黃胡子不走,奸細不會出現;黃胡子若走的太刻意了,那些奸細也一定會覺察。
所以,我想四郎故意用言語激怒米娜,讓她帶走了黃胡子。
弄不好……嘿嘿,援兵可能已經抵達碎葉城。”
楊守文和明秀之間,似乎存有一種天然的默契。
米娜把情況說明,他就猜到,明秀一定有安排……而最大的可能就是,援兵已至。
“楊君,楊君!”
就在這時候,李客跌跌撞撞從林中跑出來。
剛才交手的時候,楊守文讓李客先行離去。雖說李客也會一些劍術,但在這戰場上,他那些劍術就有些華而不實。留在這里,反而更加危險,還會拖累楊守文。
不過,李客并沒有直接離開,而是藏在小徑一邊的密林之中。
他趁亂還殺了兩個突騎施人,同時也一直觀察著突騎施人的動靜……
“李君,你沒走?”
楊守文看到李客跑來,感到很驚訝。
但旋即一想,他又釋然了。李客并不是那種貪生怕死之人,讓他臨陣脫逃,他恐怕也未必甘心。
李客沒有解釋他出現的原因,而是氣喘吁吁道:“楊君,我發現突騎施人準備撤退了。”
“撤退?”
楊守文頓時打起了精神,手里拄著大槍,快步走進了小徑中。
他舉目向小徑對面觀望,只見漆黑夜色中,小徑對面的火把晃動,越來越遠,的確像是在撤退。楊守文心中一陣狂喜,如果這些突騎施人再發動攻擊,雖說有黃胡子的支援,但楊守文卻不認為能夠抵擋得住。人多了,可是這戰斗力……
“真的退走了?”
他輕聲問道。
李客道:“看這樣子,突騎施人是不想再打下去了。”
“也好!”楊守文長出一口氣,道:“如果他們再打下去的話,我也不敢保證能攔住他們。”
“你看不起我們?”
耳邊,傳來米娜的聲音。
楊守文扭頭看,就見米娜攙扶著吉達走過來。
對米娜的胡攪蠻纏,楊守文有些厭煩了。他從來都不是那種很有耐心的人……我容忍一次,容忍兩次,甚至容忍三次。可如果你再不知進退的話,我就不客氣了。
目光,旋即變得陰冷起來。
楊守文沉聲道:“若你們能打得贏一隊陌刀兵,我就向你道歉。”
“你……”
米娜其實也想向楊守文道歉,但是這內心的自尊,卻讓她無法拉下臉面。
幸好一旁吉達攔住了她,向楊守文比劃道:二弟,你別和她計較,她只是有些好強。
好強?
想想倒也正常。
如果米娜沒有這份好強之心,恐怕也統帥不得黃胡子。
想到這里,楊守文也就釋然,沒有再說下去。
目光轉到了小徑另一邊,漸漸遠去的火光,他眼睛瞇成了一條縫,輕聲道:“想必,烏質勒要撤兵了!”
阿史不來山口外,當黃胡子援兵抵達之后,烏質勒便停止了攻擊。
黃胡子出現了!
那豈不是說,碎葉城的兵力已經被徹底抽空了嗎?
“父親,為什么要停止攻擊?”
娑葛走上來,輕聲道:“如今陌刀兵已經被打殘了,雖然來了黃胡子,怕也抵擋不得太久。”
“什么時辰了?”
“啊?”
娑葛一怔,旋即反應過來道:“父親,已經是快到子時。”
“快到子時了?”
烏質勒眉頭微微一蹙,策馬到高處,舉目向遠方眺望。
月朗星稀,整個千泉山都被夜色籠罩著,透出一種莫名的森冷氣息。
按理說,吉力元英應該已經突破蟒蛇小徑,繞到了山口的后面。可是到現在,也不見有任何動靜,莫非吉力元英那邊遇到了麻煩,以至于他無法通過蟒蛇小徑?
那蟒蛇小徑,早已荒廢,知道的人并不是很多。
可是……
烏質勒有一種不祥的預感,眼皮子跳個不停。
不對,有點不太對勁!
烏質勒瞇起眼睛,再次抬頭查看了一下天色,半晌后他突然下令道:“娑葛,立刻傳我命令,后軍變前軍,迅速向巴什嶺前進。前軍不動,就地宿營,不得有誤。”
“什么?”
娑葛愣了一下,疑惑看著烏質勒,有些不太明白烏質勒的意思。
烏質勒看了娑葛一眼,眼中閃過一抹冷意。
這孩子雖說可心,但是卻太愚蠢了,當不得大事!
不過,他并沒有在臉上表露出來,而是一臉的慈祥之色,拍了拍娑葛的頭,沉聲道:“薄露未能殺死蘇彌射,未能掌控保大軍,未能在碎葉城站穩,已經失去了最佳的時機。我原本想趁此機會,占領碎葉河谷,而后向唐國人討要一些好處。
可是現在……
我沒有想到,他們的反應會這么快。更沒有想到,他們會封鎖了阿史不來山口。
娑葛,大勢已去,我們現在必須要為自己謀劃才好。你聽我的話,立刻趕往金微山,向你的舅父求援,然后讓你舅父通報隴右都督府,就說默啜意圖染指隴右,請他們多多提防。你讓你舅父轉告唐朝皇帝,就說我早已經覺察到了薄露的陰謀。但由于薄露勢大,我無力抵抗,只好曲意迎合,實則仍舊是心向大唐。”
娑葛聞聽,頓時懵了!
這畫風變得太快,前一刻烏質勒還野心勃勃想要占領碎葉河谷,怎么這一轉眼……
“娑葛,此事事關重大,關系我們的生死存亡。
你立刻動身,務必要在十日內抵達金微山,把這些話轉告給你舅父,否則我們都會非常麻煩。”
“那這邊……”
“這邊,你不必再管了。”
烏質勒積威甚重,令娑葛不敢再問下去。
他馬上答應下來,撥馬就走。
而烏質勒則立馬在山頭上,看著那彌漫著一股血色的阿史不來山口,眼中流露出失落之色。
可惜了,實在是可惜了啊!
如果這次能夠占領碎葉河谷的話,那么他的部落就一定可以壯大起來,甚至能夠消滅舍利突騎施,重新雄霸夷播海。可是現在……這次失敗了,再想找同樣的機會,怕就要難了!
想到這里,烏質勒的心里更加難受。
現在最重要的是,要從這件事脫身出來,并且和薄露劃清界限。
不過,只是和薄露劃清界線還遠遠不夠……烏質勒深吸一口氣,目光轉向了延綿的千泉山。
吉力元英,我的兒子!
這一次,就只能委屈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