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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楊承烈(上)

  楊守文回到現場時,差不多是一個時辰之后的事情了。

  圍觀的村民已經漸漸散去,只剩下七八個公差打扮的人,正清理現場,搬運尸體。

  田村正站在一旁,陪著一個男人在說話。

  而楊瑞則規規矩矩站在男人的身邊,雙手垂在身體兩側,似乎在聆聽兩人的對話。

  他最先看到楊守文,連忙和那男人說了一句。

  男人和田村正點點頭,便轉過身,向楊守文看過來。

  這是一個大好的晴天,昨夜一場豪雨后,碧空如洗,萬里無云。一輪驕陽高懸空中,格外明媚。仲秋時節的陽光很暖,而且算不得熾烈,照在身上感覺很舒服。

  那男人身高大約在六尺左右,差不多是180公分靠上。

  唐尺和漢尺不同,一尺大約在三十一厘米上下。那男人頭戴黑色幞頭,身著青衫,外罩半臂,腳下蹬著一雙烏皮六合靴,腰間則系著一根玉帶,看上去頗有風范。

  他身材不算魁梧,略顯單薄。

  這一身衣服穿在身上,更使他多了幾分書卷氣。

  手中拿著一根趕山手杖,手杖的一端是一個六棱窩瓜形狀的鐵球,有嬰兒拳頭大小。

  楊守文看到這男子,連忙快步上前。

  “阿爹,你怎么來了?”

  那男子眼中,閃過一種復雜之色。

  他點點頭,沉聲道:“這里沒你的事情,你待在這里也不太方便,先回家去吧……今天就不要去放牛了,在家里待著。等這邊事情了結了,我回去有話與你說。”

  男人,就是昌平縣尉楊承烈,同時也是楊守文的親生父親。

  他言語中顯得有些冷漠,似乎不是和自己的親生兒子說話,更好像在衙門里吩咐下屬。

  楊守文似乎也習慣了楊承烈的這種口吻。

  事實上,這十七年來,他雖然渾渾噩噩的生活,但也知道楊承烈好像不太待見他。

  是因為自己呆傻嗎?

  也許……

  可他卻記得,在他被雷劈中,臥床休息的那幾天里,每天晚上楊承烈都會坐在他身邊喃喃自語。只不過楊承烈的聲音總是很小,以至于楊守文并不能聽得清楚。

  那幾天,也讓楊守文知道,楊承烈并不是不關心他。

  不過不知道是什么原因,楊承烈在故意冷淡他,在外更表現出一種不聞不問的態度。

  試想,如果楊承烈真的討厭楊守文,楊守文也不可能活的這么自在。

  他只需要把職田的全部收入收走,楊守文和楊氏母女在這小村莊里,就會變得非常艱難。

  “那我先回去了。”

  楊守文恭敬應了一句,轉身往家走。

  看著他的背影,楊承烈那一雙濃眉微微一蹙,眼中卻流露出一種莫名的憂慮之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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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村里,非常熱鬧。

  人們聚在一起,三五成***頭接耳,討論著發生在村口的命案。

  對于這個時代的人來說,生活中也沒什么特別的樂子。難得遇到一樁命案,人們自然而然就顯現出他們八卦的本能。一群孩子在村口的大洋槐樹下奔跑嬉戲,當楊守文出現的時候,幾個孩子立刻歡笑著跑過來,圍在楊守文的身邊說個不停。

  在這些孩子的眼中,有些呆呆傻傻的楊守文,其實也算是他們的朋友。

  “兕子哥哥,你知道那個死人是誰嗎?”

  楊守文搖搖頭,笑問道:“我當然不知道,你們難道見過?”

  一個孩子輕聲道:“兕子哥哥,那個人我真的見過……昨天我去山上采藥的時候,看到這個人往山里走。對了,他還向我打聽彌勒寺怎么走,還給了我兩文錢呢。”

  說著,那孩子悄悄取出兩枚開元通寶,頗有些顯擺的意思。

  楊守文眼睛一瞇,從那孩子手中接過兩枚開元通寶。在手里撥弄兩下,他突然道:“山狗子,這兩文錢給我可好?我給你五文錢,但是你不許把這件事告訴別人。”

  山狗子幾乎沒有考慮,便答應了楊守文的請求。

  在他看來,兕子哥哥果然呆傻,居然用五文錢換兩文錢……有便宜不占就是王八蛋,山狗子當然同意,從楊守文手里接過了銅錢之后,便帶著其他孩子跑開了。

  楊守文把銅錢放好,便徑自回家。

  別看楊守文在這個小村里生活了十幾年,可實際上和村里的人,并不是非常熟悉。

  村里人不愿意和一個傻子打交道,楊大方在世的時候,自有楊大方出面;而楊大方過世之后,家里還有楊氏。如果楊氏解決不了問題,自有人去找楊承烈交涉。

  楊守文回到家,告訴楊氏待會兒楊承烈會回來,就一個人來到后院。

  “幼娘,給我弄一碗水,要熱水。”

  幼娘正在花圃中玩耍,聽到楊守文的喊聲,便脆生生答應,很快端來了一碗熱水。

  把水碗放在門廊上,楊守文撩衣盤膝而坐。

  “兕子哥哥,你在做什么?”

  幼娘也不去花圃里玩了,而是學著楊守文的模樣,盤膝坐在他的身邊,好奇問道。

  楊守文笑了笑,輕聲道:“幼娘,我給你變個戲法好嗎?”

  “戲法?好啊好啊!幼娘最喜歡看戲法了!”

  幼娘頓時笑逐顏開,拍著小手歡笑道。

  楊守文則取出那兩枚銅錢,當啷一聲丟進水碗。

  然后,他坐在水碗旁邊,靜靜看著水碗里的水,眼睛一眨也不眨。幼娘瞪著一雙烏溜溜的大眼睛,陪著楊守文一起看。看了半晌,她有些委屈問道:“兕子哥哥,你要變什么戲法啊……幼娘的眼睛都酸了,但是沒看到什么戲法啊?”

  “沒有嗎?”

  楊守文的臉上卻流露著一抹喜色。

  他指著漂浮在水面上的一層油花,輕聲道:“幼娘看到沒有,這是什么?”

  “油花?”

  楊幼娘乖巧回答,然后疑惑看著楊守文道:“兕子哥哥,我剛才端來的碗是干凈的,沒有油花啊。這油花是怎么來的?難道是兕子哥哥變出來的嗎?怎么變的?”

  “聞聞看,這油花有沒有味道?”

  “有!”

  幼娘把水碗端起來,然后抽了一下秀氣的小鼻子,“有點腥膻,好像羊油的味道。”

  “那就對了!”

  楊守文把水碗里的熱水倒掉,然后把那兩枚銅錢遞給幼娘。

  “謝謝幼娘幫我變了戲法,這是給幼娘的獎勵。”

  幼娘不禁茫然,但還是非常歡喜的接過了銅錢。

  楊守文這才站起來,伸了個懶腰,活動了一下四肢,然后長長吐出一口濁氣。

  他走下門廊,來到花圃前站定,目光卻越過花圃后的消息,投向了蒼茫的虎谷山。

  彌勒寺?

  楊守文眼睛瞇縫起來,喃喃自語,眼中更閃爍著好奇的光彩。

  午飯時,楊承烈帶著楊瑞來到家中。

  他先是帶著楊瑞給楊大方上香,然后在正堂用飯。

  按照唐代的規矩,楊大方過世,楊承烈應該解官守喪三年。不過,昌平地處苦寒邊塞,生活環境惡劣,俸祿又低,還非常危險。一般人,特別是那種有點底子的人,大都不愿意跑來這里任職。再加上楊承烈在昌平十幾年,一直很低調,人緣還算不錯。所以楊大方過世后,楊承烈曾提出解官守喪,卻被上官所拒絕。

  “阿閦奴,你好大膽。”

  午飯過后,楊承烈把楊守文帶到了靈堂。

  門一關,他的臉色便陰沉下來,沉聲道:“看樣子你那癡癥是好了,居然敢打自己的兄弟了!還讓二郎如實稟報,你想怎樣?莫不是想要趁機試探我的耐心嗎?”

  楊守文心里一咯噔,低著頭沒有回答。

  被雷劈中,昏迷在床的時候,他覺察到楊承烈對他的冷漠,似乎有不得已的緣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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