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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楊承烈(下)

  昨天楊瑞送上門來,他也就趁機發飆,想試探一下楊承烈的真實態度。

  可沒想到,楊承烈竟然一眼看穿了他的用意。

  好在楊承烈并沒有追究下去,而是看著楊大方的靈位,眼中噙著淚光輕聲道:“阿爹,兕子已經痊愈了,你這許多年的辛苦總算沒有白費,在九泉之下也可以放心了。”

  說完,他示意楊守文過來,給楊大方磕頭。

  “阿閦奴,你既然已經痊愈,那以后就好好過日子,切莫去逞強斗狠。

  我雖然是昌平縣尉,卻不代表你可以在這里橫行霸道。昌平很復雜,前兩年契丹作亂,雖然最后被朝廷鎮壓,但并不代表他們會變得老實。如今朝廷又在西北設立孤竹,情況更加復雜。契丹人、奚人、突厥人氣焰囂張,你最好是老實一點。

  本來,我是打算讓你到衙門里歷練一下。

  不過現在二郎已經做了執衣,你就老老實實留在這邊,算是代為父為你爺爺守喪。

  這些年你渾渾噩噩,癡癡呆呆,耽誤了不少時間。難得如今清醒過來,就在家里好好讀書。縣城那邊的事情,你不用費心。每月應有的花費,我也不會缺了你。等再過兩年,你能學有所成時,我會為你另謀出路……總之,你只管安心守在家中。”

  楊承烈這番話,可是話里有話。

  楊守文愕然看著他,意識到楊承烈的意思,是讓他繼續裝瘋賣傻,不要惹人注意。

  至于另謀出路……

  又能是什么出路呢?

  為什么要裝瘋賣傻,為什么要低調做人?

  楊守文突然意識到,事情恐怕并不像他想象的那么簡單!

  不過,楊承烈不愿意說,他也沒有再去追問。只恭恭敬敬答應了一聲,便陪著楊承烈走出靈堂。

  “阿爹,村口的尸體,可有眉目?”

  楊承烈看了他一眼,眉頭一蹙,似乎有些不耐煩。

  “這里地處居庸關、孤竹和昌平三地交匯,每日往來的人員復雜,如何能查得清楚?再說了,獠子粗蠻,喜歡爭強斗勇,殺人的事情時有發生,你不要再過問。”

  “可是,那個人不是獠子。”

  獠子,是漢人對契丹、突厥、奚人等胡人的一種稱呼。

  楊承烈眼睛一瞪,“你又知道了?”

  楊守文苦笑道:“阿爹,你不要覺得孩兒還是以前那樣呆傻,連獠子和漢人都區分不來。那人雖然是獠子的發型,可是眼眉卻是漢人的模樣,這可非常明顯。

  你來之前,孩兒曾仔細觀察過那人的尸體。

  他雙手粗糙,指關節粗大,乍一看像是農人。可是他兩腿間,卻又非常明顯的老皮,顯然是長時間騎馬造成。一個常年在馬背上生活的人,又怎可能是務農的農人?還有,他身上傷口很多,雖然被雨水浸泡導致變形,但依舊能看出是刀劍傷痕。孩兒仔細觀察,他應該在生前絕不平凡,應該是一個身手高明的武士。”

  楊承烈眼睛一瞇,看著楊守文,久久不語。

  說實話,他不指望楊守文能有什么大成就,一輩子可以平平安安,就已經足夠了。

  至于原因,他不想說,也不能說。

  可沒想到楊守文的觀察力居然這么好,而且才清醒過來,就能看出這許多的問題。

  楊承烈突然生出濃濃的好奇心,在猶豫許久之后,輕聲道:“你還看出了什么?”

  楊守文想了想,接著道:“此人應該是在昨日夜間被殺,死前曾與三刀四個人進行過搏斗。”

  “何以見得?”

  “他身上有刀傷,有劍傷,不過致命的,確是被人用箭矢所傷。

  所以,孩兒覺得圍攻他的人,至少有三個,甚至可能四個人。而且,發現尸體的現場周圍,太過整潔干凈,不像是搏殺現場。孩兒當時看罷了尸體之后就覺得,他應該是被人棄尸……昨天那么大的雨,兇手殺人之后不可能棄尸太遠。于是孩兒就沿著山路往山里走,在羊尾巴發現了明顯的搏斗痕跡,估計是真正的現場。”

  “羊尾巴?”

  楊承烈聞聽,不禁輕輕點頭。

  “你又怎知道,會是羊尾巴,不是在官道上?”

  “若是在官道之上,地形寬闊,并不適合伏擊。而且,若死者是在官道上遇伏,向南三里便是村莊,向被五里便有軍營。昨夜豪雨來的突然,如果我是兇手,絕不會在官道上設伏,太容易驚動他人,也太容易被發現,更容易令死者逃脫。”

  楊承烈不知可否,低頭沉思。

  片刻后,他又問道:“你還看出了什么?”

  “孩兒還看得出來,這個人應該是常年在塞外生活。”

  “怎么說?”

  “他皮膚粗糙,顯然是常年受朔風侵襲,身體上至今仍留有凍傷。

  另外,我剛才回來的時候,村中孩童告訴我,曾在昨日見死者進山,而且打聽彌勒寺的位置。如果他住在孤竹,或是經常往來昌平的人,不可能不知道彌勒寺在何處。他當時還給了那個孩子兩文錢,我剛才回來后,把銅錢浸泡在熱水之中,發現銅錢上沾有很多油膩。但凡住在昌平或是羈縻州,大都會受影響,注意清潔。唯有那塞外的胡人,對此并不在意,所以那銅錢上才會有那么多的油膩。”

  楊守文說完,便抿嘴看著楊承烈。

  卻見楊承烈的嘴角仿佛是不經意的抽搐兩下,而后沉下臉道:“所有一切,不過是你的假設而已,沒有任何證據。這件事,我會讓管虎接手,你不要再過問了。”

  管虎,是楊承烈的手下,也是衙門里快手班頭。

  一般來說,衙門里會設有三班衙役,統稱隸卒。不過隸卒的分工不同,又有不同的稱呼。比如在衙門里值守,審判時分立兩邊,押送犯人以及執行刑訊的隸卒名叫皂隸,類似于法庭上的法警;而負責傳喚被告鄭仁,偵緝罪犯,搜尋證據的隸卒,名為快手,如同后世的刑警;除此之外,還有民壯,值守城門、監獄、倉庫,負責巡邏城鄉道路,應付突發事件……這種民壯,類似于后世的武警。

  縣尉統領三班,管虎就是捕班快手班頭,又稱之為緝捕班頭,也是楊承烈的心腹。

  楊守文聽楊承烈這么說,就知道楊承烈已經相信了他所說的推測。

  只是楊承烈讓他袖手旁觀,心里面有些不太高興。

  成名須趁早!

  楊守文已經十七歲了,再過四年就算是成丁了。他現在非常想扭轉大家對他的看法,希望能夠幫助楊承烈,最少能夠在楊承烈的心目之中,再增加一些份量。

  可是現在看來,楊承烈似乎不不想他大出風頭。

  如果不是知道楊承烈其實很關心他,楊守文說不定會非常生氣。

  不過……

  想必老爹一定有他的苦衷,既然楊承烈不愿意讓他拋頭露面,楊守文也是無話可說。

  “好了,我還要趕回縣城,與縣尊稟報案情。

  這兩日讓二郎留在這邊,八月十五我要在彌勒寺宴請客人,你若是有心,就幫襯一下二郎;如果不愿意,就不必理睬。總之,這件事你不要再過問,否則讓我知道,家法伺候。”

  楊承烈的聲音突然變得格外高亢,語氣也非常嚴肅。

  楊守文心里不禁叫苦,卻只能躬身答應。

  “還有,讓楊媽把房間打掃一下,明天我會讓你小娘和青奴也過來,正好看著你。”

  青奴,是楊守文同父異母的妹妹。

  楊守文也沒辦法拒絕,只能咬著牙答應。

  “好了,那我就先走了。”

  楊承烈說完,便邁步往外走。

  楊守文跟在他身后,見楊承烈在院門外上馬,突然靈機一動,上前抓住了馬韁繩。

  “阿爹,商量個事情唄。”

  “什么事?”

  “給點零錢花花,孩兒如今清醒了,身上卻沒有半文錢,想買點可心的玩意,也囊中羞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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