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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1章 跟蹤者

  阿桂走了。

  屋子里重回安靜。

  紅酒已經倒進了高腳杯。

  “我換地方肯定睡不著,喝酒主要是為了催眠。”

  這是顧玲瓏喝酒的理由。

  很多人都有類似情況,在陌生的環境下,總是需要適應一段時間。

  兩只杯子碰在一起,杯中酒一飲而盡。

  “感覺如何?”

  “還不錯。”

  顧玲瓏伸手拿過酒瓶,仔細看了一會商標,說道:“在歐洲,50號斯克紅酒,也被稱為紅酒中的烈酒。”

  徐思齊微微點了點頭,說道:“好像確實不太一樣……”

  顧玲瓏說道:“味道更香醇,對吧?我曾經看過一本書,書上說,每天喝一杯紅酒,對健康很有好處。”

  徐思齊笑道:“寫書的人,一定是酒廠老板。”

  “才不是呢,作者是一位知名的營養學家……”顧玲瓏心情似乎好了很多。

  徐思齊勸道:“玲瓏,少喝一點。”

  “我的酒量很好。你忘了?在德大西菜社那次。”

  說著話,顧玲瓏又倒了一杯。

  “我擔心你喝醉了。”

  “醉了能忘卻煩惱,還能起到催眠的效果,一舉兩得。”

  “身為一名特工人員,應該時刻保持清醒。”

  “我只是發報員……”

  “發報員也是特工。”

  “我現在是在家里,又不是在外面,有什么好擔心的……”

  “那也不能喝到爛醉為止!”

  徐思齊臉色沉了下來。

  很多壞習慣都是如此,有一次就有兩次,然后是無數次。

  清規戒律一旦打破,猶如開啟了潘多拉魔盒。

  徐思齊和顧玲瓏的關系復雜。

  于公于私,他都義務阻止這樣的事情發生。

  “讓你這么一說,我好像是見酒沒命的酒鬼。好啦,別生氣啦,我只是在開玩笑……”

  顧玲瓏語笑嫣然,看不出絲毫的情緒變化。

  她話鋒一轉,說道:“思齊,你覺得,曉枝會躲在什么地方?”

  徐思齊說道:“應該不會在英租界。”

  “那會在哪?法租界?華界?”

  “都有可能。”

  “上海這么大,想要找到一個刻意躲起來的人……”

  “不用找。只需要耐心等待。”

  “等待?”

  “只要派人守住碼頭車站,我估計,很快就能等到曉枝。”

  見顧玲瓏疑惑不解,徐思齊解釋著說道:“找到曉枝,就有可能拿到口供。這么簡單的道理,我們能想到,日本人肯定也能想到。讓曉枝離開上海,就會避免這種事發生。”

  顧玲瓏略一思索,不禁由衷的贊道:“思齊,你真聰明。什么事都瞞不過你。”

  徐思齊笑了笑,說道:“等找到了曉枝,你再夸我也不遲。另外,玲瓏,我們之間的稱呼,是不是應該改一改?”

  “改什么?”

  “你應該叫我一聲姐夫。”

  “不改。”

  “我都很少叫傾城姐姐。”

  “好吧,你高興就好。”

  吃過了晚飯,顧玲瓏主動提出,應該到街上散散步。

  這么做的目的,是為了迷惑日本人,讓他們更加確信,當天并沒有抓錯人。

  申江公寓緊鄰四川北路。

  顧玲瓏挎著徐思齊的胳膊,像一對真正夫妻那樣,有說有笑的沿街慢慢走著。

  無聲無息中,天空飄起了細碎的雪花。

  這是入冬以來,上海的第一場雪。

  經過一家玻璃店時,徐思齊停下了腳步,對著立在門口的玻璃樣品,拍打著身上的雪花。

  玻璃上折射出一個黑影,距離大概有十幾米遠。

  徐思齊掏出火柴劃了一下,火焰瞬間被風吹滅,他只好背轉身,借著身體的遮擋,這才點燃了香煙。

  他想借機看一下,跟蹤自己的究竟是什么人。

  那個黑影,卻已經不見了蹤影。

  顧玲瓏顯得很興奮,不時用手去抓空中的雪花。

  徐思齊說道:“我們回去吧。”

  “再逛一會嘛,我最喜歡下雪天了……”

  顧玲瓏現在的樣子,包括語氣和神態,幾乎和撒嬌時的顧傾城一般無二。

  徐思齊愣了一瞬,隨即說道:“別回頭。身后有尾巴。”

  “啊?”

  “走吧。”

  “是什么人?”

  “不知道。”

  “那怎么辦?”

  “沒事。”

  兩人閑庭信步,朝申江公寓方向走去。

  雪越下越大,短短十幾分鐘內,到處白茫茫一片。

  路邊立著一塊屈臣氏廣告牌,轉過街角就是申江公寓大樓。

  徐思齊低聲說道:“玲瓏,你繼續往前走。”

  “嗯。”

  顧玲瓏轉過了街角。

  徐思齊迅速躲在廣告牌后面。

  過了一會,雪地里傳來沙沙腳步聲。

  一個身穿灰布棉袍,系著圍脖的男子跟了過來。

  轉過了街角,發現前面只有顧玲瓏一個人,男子驚疑不定的四處張望。

  徐思齊在身后問道:“你是在找我嗎?”

  男子明顯吃了一驚,做出一個撒腿就跑的姿勢。

  徐思齊說道:“站著別動。否則的話,我一槍崩了你!”

  男子僵住身子,當真是一動也不敢動。

  “證件。”

  “憑、憑啥給你看證件?”

  “跟蹤了半個多小時,不會連我是誰都不知道吧?”

  “我沒跟蹤……”

  “再嘴硬,就跟我到巡捕房走一趟吧!”

  男子伸手入懷,掏出身份證件遞了過去。

  證件上的名字叫穆懷福,家住老城廂小東門附近。

  徐思齊說道:“把圍脖摘了。”

  穆懷福依言摘下圍脖。

  他的年齡大概在二十四五歲,多少有些雌雄眼,臉上坑坑洼洼的青春期后遺癥。

  “你是干什么的?”徐思齊問道。

  穆懷福說道:“拉車的。”

  “哪的人?”

  “蘇北人。”

  “你認識我?”

  “不認識。”

  “不說實話,就別怪我不客氣了!走吧。”

  “去、去哪?”

  “還能去哪,當然是巡捕房。”

  “先生,你就放過我吧……”穆懷福哀求道。

  徐思齊說道:“最后問你一次,為什么跟蹤我?”

  穆懷福猶豫了一會,吞吞吐吐的說道:“我本打算、本打算撈點外快來著……”

  “撈外快?”

  “是。”

  “下個月,張先生五十大壽……”

  “哪個張先生?”

  “張孝臨。”

  “你是青幫的人?”

  “是。”

  “接著說。”

  “我想送一份壽禮,趕上手頭沒錢,所以就……”

  “所以,手頭沒錢,就準備動手搶劫?”

  “我真的是第一次干,求你放過我吧……”

  “你用什么搶劫?”

  穆懷福從兜里掏出一把折疊刀。

  徐思齊接過刀子,說道:“這么說,你確實不認識我?”

  穆懷福連連點頭。

  徐思齊略一思索,說道:“我的樣子,看上去像有錢人嗎?”

  穆懷福低下頭,索性來了一個默認。

  徐思齊看了他一會,淡淡的說道:“看你不像窮兇極惡的人。拉車也能養家糊口,干嘛一定要加入幫會呢?你知不知道,就憑持刀搶劫一項罪名,至少要在監獄里關上一年半載!”

  “我不想一輩子拉車……”穆懷福低聲說道。

  徐思齊說道:“我可以給你一次機會。不過,我警告你,再因為這種事落到我手上,這輩子就準備爛在監獄里吧!”

  穆懷福千恩萬謝,很快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靜安寺、法華寺,龍華寺,并稱為上海三大古剎。

  相比較而言,論起知名度和影響力,法華寺遠不及靜安寺和龍華寺。

  但是對于上海來說,法華寺絕不是一座寺廟那么簡單。

  這里面有更深層次的符號意義。

  北宋開寶三年,慧禪和尚籌建了法華禪寺,寺名取自《妙法蓮華經》。

  自古就有“先有法華,后辟上海”的說法。

  簡單的說,法華寺的歷史,比上海還要久遠。

  最初的時候,法華寺香火十分旺盛,久而久之,帶動了周邊地區的人氣。

  這里原本有一條名為李漎涇的小河,后來也借用寺名改為法華浜。

  沿著法華浜,法華鎮自發形成。

  法華鎮是典型的江南古鎮,棕繃店、香燭店、茶館、混堂、南貨店、中藥店、醬園、鐵匠鋪、箍桶店。

  房屋鱗次櫛比,商號店鋪一家連著一家。

  沿河店鋪把木樁打入法華浜,一半建在河上,一半建在陸地,這種建筑在當地俗稱“河浜房子”。

  法華浜有十幾座橋,大部分都是供行人通過的木橋。

  唯一一座拱形石橋,名為香花橋。

  靠近香花橋北側,同樣有一棟沿河而建的河浜房子,“永善堂香燭店”牌匾高懸于門楣。

  寧志成暗中觀察了一會,這才邁步進了店內。

  店內光線昏暗,連一個顧客也沒有。

  余曉曼站在凳子上,歸置貨架上的雜物。

  柜臺后面是一道門,門上掛著嫦娥奔月的刺繡布簾,掀開簾子就能進入后堂。

  此時的余曉曼,完全不同于當初闊太太的樣子,一身粗布棉旗袍,臃腫的像是懷了孕,頭發隨意挽了一個髻,臉色看上去蠟黃無光。

  見寧志成進來,她趕忙從凳子上下來。

  “順利嗎?”

  “都辦妥了。”

  寧志成從懷里掏出兩本證件,挑出其中一本放在柜臺上,說道:“這是你的。”

  余曉曼伸手拿起證件,認真仔細逐頁看了一會,贊道:“志成,還是你有辦法。”

  寧志成笑道:“兩張證件,要了我一百大洋……”

  證件上名字分別叫馮奎和馬玉芬。

  一般來說,身份證件都粘貼有本人照片。

  照片極易更換,經常會發生冒用他人證件情況。

  為了杜絕此類事情發生,從去年年底開始,新的身份證件內頁上,必須登記指紋符號“斗”和“箕”。

  按照大指、食指、中指、環指、小指,依次排序填寫。

  寧志成拿回來的證件,登記指紋內頁空白,只要自行補上就可以了。

  俗話說,有錢能使鬼推磨。

  只要肯花錢,很多看似難辦的事情,三五分鐘就可以解決。

  法華鎮隸屬法租界轄區。

  從英租界搬到法租界,等于從一個國家移民到另外一個國家。

  正常情況下,只要進入蟄伏狀態,加上經過一番化妝改扮,他們的行蹤輕易不會被人發現。

  選擇地處偏僻的法華鎮,主要是避免遇到熟人。

  即便如此,他們也需要更換身份。

  畢竟,在打擊共黨方面,英法租界和國民正府目標一致,經常采取聯合抓捕行動。

  寧志成坐下來,看了看空蕩蕩的貨架,說道:“開店做生意,就要有一個做生意的樣子。曉曼,晚上列出一個單子,明天我去進貨。反正最近也沒事做,多賺一些錢,起碼不至于坐吃山空。”

  余曉曼沏了一杯熱茶放在柜臺上,輕輕嘆了一口氣,說道:“我們還算好的,手頭有些積蓄應急。其他條線上的同志,怕是沒這么好過了,活動經費遲遲不到,吃飯都成問題,更不要說開展工作了。”

  寧志成說道:“困難是暫時的。我相信,用不了多久,經費問題肯定會得到解決。另外,根據組織上最新指示,我們這個情報小組,暫時進入蟄伏期,電臺保持靜默,切斷一切與外部的聯系。”

  “船工的行動組怎么辦?”余曉曼問道。

  寧志成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說道:“行動組和我們一樣,停止一切活動,等到事態平息了,再做打算。我們內部出了奸細,偃旗息鼓,繼續潛伏下去,是最好的應對之策。”

  “蟄伏期需要多長時間?”

  “不知道。”

  “可是,很多后續工作怎么辦?比如,大豐紗廠的黨小組,發展了十多個人……我記得,這件事由你負責吧?”

  寧志成點了點頭,說道:“好在,很多由我經手的工作,周青山并不知情。大豐紗廠成立黨小組,他隨口問了一句,并沒有涉及具體名單。”

  余曉曼說道:“我估計,他只是還沒來得及問。”

  “是啊,你說的沒錯。另外,上級派來了新的情報小組,后續工作由他們接手。出于安全方面考慮,凡是和周青山有過接觸的情報員,只能被迫轉移,或者和我們一樣,調去其他地方工作……”

  寧志成嘆道:“新來的同志人生地不熟,怎么也要熟悉一段時間。”

  “江如夢也調走了嗎?”余曉曼問道。

  寧志成說道:“據我所知,她主動脫離了組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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