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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六十二章 物價改革

  “陳哥,您放心,我什么時候讓您失望過?”

  張魯舉著電話,手上夾著煙,嘴里吞云吐霧得意的說道:“事情已經辦的差不多了,渤海省的物價改革肯定要它搞不下去的。帝都的事情就拜托您了,我們這邊抽干了渤海省的庫存,您那邊可一定要發動關系,頂住渤海省要從外地調撥紡織品的壓力啊,不然哥幾個這筆生意非得賠的傾家蕩產不可!”

  “什么?陳——市長會親自出手?”

  張魯像是聽到什么不得了的消息似的,瞪大了眼睛,攥著話筒的手青筋都崩出來了,猛的點頭道:“是是,陳哥您放心,這個消息我一定守口如瓶!”

  “不過您看胡文海那邊,您有什么消息?我在渤海省這里,有些消息聽起來,呵呵,有點嚇人啊……”

  “魔都那邊那位在電子工業部時候的白手套,我之前也這么認為的。不過說實話,渤海省這邊上下的態度,似乎不像是對一個白手套應該有的意思。物價改革這個事情,真的能對胡文海造成威脅?”

  “您說胡文海提放開物價改革干嘛?他連個員都不算,偏要趟這個渾水!”張魯咬牙切齒,將煙頭扔在地上狠狠踩了一腳,仿佛踩的殺父仇人一般。

  “什么,關系到中鐵建投后續政策?”

  張魯不由“嘶——”的一聲吸了一口涼氣,心底有些翻江倒海起來,愁眉不展、甚至話里帶了點顫音的說道:“鐵道部,那是鐵道部今年的大項目啊!”

  “咱們要給鐵道部上眼藥,這……”張魯看起來有些退縮,電話里隨即傳來幾聲嚴厲的呵斥。雖然沒有在眼前,但仍然讓他忍不住低下了頭。

  “嗨,陳哥,我不是那個意思,我沒懷疑您啊!您聽我說——”

  “好好,我不說了。您放心,渤海省這事兒,我一定給您辦的漂漂亮亮的!”

  張魯掛斷了電話,這才把憋了半天的這口氣吐了出來。扶著電話的手抬起來,顫巍巍的在煙盒里抽出一根煙,打火機按了幾次才把火點著。

  他深吸一口煙,然后吐出一大團煙霧,把自己藏在了這片煙霧的后面,像是這樣就能給他帶來一點安全感似的。

  鐵道部,他不是沒有聽到風聲。中鐵建投從名字上就能看的出來,這是鐵道部成立的銀行。

  只是張魯之前只以為胡文海不過是個站在臺面上的人物,上面通過他來授意渤海省趟雷搞物價改革。這樣一來,也就解釋了,為什么物價改革失敗能夠把他逼回談判桌上來。顯然物價改革和晶圓廠,都是他背后人物落下的棋子。

  但是他沒有想到,物價改革竟然會關系到鐵道部的中鐵建投后續政策,他也想不明白,為什么會影響到中鐵建投的后續政策。

  也是,如果他能理解的了貨幣的流通和回收,那他也不用在沒什么實權的呆著了。中鐵建投幾百億美元要想投放出去,不會因此搞出新的經濟危機,那就必須讓市場擁有充分的貨幣回收能力。但是單憑過往僵硬的國營供銷體系,顯然是消化不來這么大資金流的。

  這不是一兩百億美元的問題,而是貨幣在社會上通過流通,至少會創造出幾倍、十幾倍、甚至幾十倍的財富來。這些錢在每一個社會環節流通一次,就會翻番一次。獲得投資的企業、上下游企業、配套企業、生活服務、基礎建設、交通運輸——這些錢投下去,就好像提著一個角拽起一塊布,整個社會的經濟都會受到影響。

  沒有足夠有活力的市場,這些錢除了制造通貨膨脹,就是先把本地技術低、成本高、還沒有形成競爭力的產業給干掉。最后獲得投資地區的經濟,就會變成一灘依靠幾個勉強過活的大型企業過日子的死水——一如未來的東北經濟差不多。

  所以說如果東北經濟活力不足,國家恐怕很難同意中鐵建投銀行開足了馬力的去發展。胡文海搞來的這些技術和產業,國內要消化就得花費多的多的時間。

  物價改革只是提高東北經濟活力的第一步,但顯然是關系到中鐵建投未來相關政策、至關重要的第一步。

  張魯或許不明白這些道理,但是他明白一點。擋了中鐵建投的路,那就是在擋全中國工口系統的路。這個壓力,實在是太恐怖了。

  就在這種忐忑不安之中,他感覺到了一種作為棋子身不由己的痛苦。然而既然上面發了話,他又能如何?作為一個卒子,也只能是無法回頭的向前沖鋒了。

  當然,在他看來,胡文海也不過一樣是一枚棋子罷了。站在他背后的,是那些想要廢除價格雙軌制的人。

  正如老話說得好,斷人財路如殺人父母。張魯自己雖然并不是個倒爺,但誰讓他的靠山卻是倒爺里最頂級的那一伙呢?剛才給他打電話的那位,無疑是在價格雙軌制中最得意的一位。而恰巧,他要抵制價格改革的意圖,與想要從魔都嘴里搶走晶圓廠的人剛好能走到一起。

  靠山的靠山拿到晶圓廠得政績,靠山則繼續享受價格雙軌制帶來的好處,真是各得其所!

  在帝都的某些人看來,胡文海也不過就是工口某些勢力的白手套罷了。電子工業部前任部長剛去魔都上任,后腳就有人送一座晶圓廠過去?要不要這么明目張膽?要搞晶圓廠,憑什么就要放在魔都,不能放在我的帝都?大家有本事先走兩圈試試嘛,開掛!

  只能說,胡總很多事情,從常理來看——太tm的不像是人力能夠達到的水平了。很自然的,如果不是當事人、不是級別最高的那個圈子里,很容易就會把他誤會成是某些勢力推出來的代表人物。

  誰能想到,這家伙是個偽裝成棋子的棋手呢?甚至就連真正下棋的人,也不得不屢次三番的給胡總擦屁股呢。

  說到底,憑借這些人的眼界是無法看清胡總全貌的。悲劇,絕大多數時候都是源自于信息的不對稱。

  “張哥!”

  張魯客房里突然響起一陣密集的敲門聲,洪武在聽到他的回應之后,就急急忙忙的推開了房間的門。

  “洪武啊,怎么,有事?”張魯將吸了半截的煙按在煙灰缸里,強作鎮定的問道。

  “有事!”洪武明顯有些興奮,呼吸都急促了不少:“今天晚上的新聞,渤海省可能要動手了!大家都在樓下等著呢,張哥你是不是去說兩句?”

  張魯的表現讓洪武有些納悶,只見他略微愣了一下,臉上的表情說不清楚是激動還是忐忑。隨后他搖了搖頭,淡然的說道:“我就不下去了,你把電視打開吧,幾點的新聞?”

  張魯的客房是軍區空招最好的套房,不像下面洪武幾個人擠的那個房間,看電視還要去大廳才行。點開電視,里面正播著不知道第幾遍重播的《敵營十八年》。

  “六點半,渤海新聞。”洪武抬手看了看表,裂開嘴笑道:“還有十五分鐘,我估計今天的新聞第一條,說的就得是這個事情。”

  張魯蹬掉了腳上的皮鞋,拿了兩個枕頭墊在后背上,翹起二郎腿來興致勃勃的看起了電視劇,也不知道聽到洪武的話了沒有。

  六點半,天色還沒有黑,電視機里傳來了渤海新聞的片頭音樂聲。

  “各位觀眾朋友們、聽眾朋友們大家好,今天是1986年5月12號星期一。今天的渤海新聞主要內容有,我省率先實行物價改革試點,擬放開紡織品類的生產計劃,實行市場定價的方式……”

  隨著電視里播音員清晰而干脆的播報聲,洪武忍不住用力揮了揮拳頭,差點沒有跳了起來。

  “太好了!”洪武得意的笑著,轉過頭看向張魯:“張哥,咱們——”

  張魯的臉上并沒有多說笑意,眼睛雖然看著屏幕,但眼神空洞神情呆滯,似乎并沒有把電視里播放的內容看到心里。

  不過在洪武的目光注視著他的一瞬間,張魯仿佛從這種狀態中突然醒了過來,點頭道:“洪武,告訴大家,按計劃行事!還有——”

  “還有什么?張哥?”洪武點頭,看起來像是把張魯的每一句話都當成了圣旨一般。

  “不,沒什么,你去吧。”張魯最終還是搖了搖頭,什么多余的話也沒說。

  “哎,好咧,我這就去說!”洪武興致勃勃的跑出了客房,只當張魯是壓力太大了而已。

  既然小卒過河就沒有回頭路,還想那么多干嘛?張魯自嘲的笑了笑,揉了揉臉,仔細的看起電視上渤海新聞的具體報道來。

  過不多時,似乎樓下的大廳里就傳來了一陣幾乎能掀翻屋頂的歡呼聲。

  洪武和一群年輕人拍著桌子,趾高氣昂的沖著服務員喊道:“服務員,給我拿一箱、不,兩、三箱啤酒來,再來十瓶靈川老窖!花生、豬肉頭、醬牛肉,有啥好吃的趕緊給端上來,咱哥們幾個今天高興,伺候好了我把你們招待所全包下來!”

  旁邊路過的服務員手在圍裙上抹了抹,從兜里掏出紙筆來,認真的問道:“同志,你們點菜得具體點,不然我可不好替你們下單的。”

  “嘿,諾瀾,你只管什么菜貴上什么就行了。先不說這個,來陪哥哥喝一個,喝一杯給你一百咋樣?”人群里一個年輕人拉住女服務員,笑嘻嘻的從錢包里拍出一摞錢來:“諾瀾你看到沒有?這點錢都不算什么,再有幾天哥哥我把你們招待所買下來,連個眼睛都不帶眨的!”

  被攔下來的女服務員微微皺眉,往旁邊走了兩步:“這位同志,我們招待所有規定不許吃客人的請,再說我也不稀罕你的錢。”

  “嗨,這你怎么說的,錢這么好的東西都不要?”年輕人彈了彈手上的鈔票,擺出自認有魅力的笑容:“這招待所什么破規定,要不你干脆辭職算了,跟著我賺的錢比你上班強多了。你覺得你不稀罕錢,那是因為你沒嘗過錢的好罷了。嘗到了錢的好處,誰敢說不稀罕它啊?對吧哥幾個?”

  “對對,錢這東西太好了!跟了我兄弟,包你體會到有錢的妙處!”

  “來吧,美女!”

  年輕人色授魂與,張開手就往女服務員的身上撲。然而不等把人摟在懷里,卻不知怎么身子轉了一圈,然后屁股上就被踹了一腳,頓時化作了滾地葫蘆。

  女服務員諾瀾輕描淡寫的看了周圍這群人一眼,從桌子上抄起一瓶剛開封的白酒,咕咚、咕咚的片刻間就喝了個底朝天。

  “想讓我陪你喝酒?成啊,先自己一口喝一瓶白酒再說!”

  眾人看諾瀾手上拎著的那瓶靈川老窖,那可是500l的一斤裝啊!一口氣喝光?看諾瀾臉上連臉色都沒變一變,所有人都忍不住打了個激靈。

  開什么玩笑,和東北女人喝酒?真是打錯了算盤。看著諾瀾大發神威,所有人都幾乎噤若寒蟬。

  啪的一聲,諾瀾把酒瓶子拍到了桌上,輕蔑的抹了抹嘴,哼道:“你們連應戰的勇氣都沒有?是不是男人啊!沒事就別裝大瓣蒜了,快點點菜!”

  “哦哦,那來一個鍋包肉、醬牛肉、豬頭肉……”

  諾瀾四平八穩的從餐廳里離開,走出的大門轉身就進了旁邊的經理室,關上門扶著胸口不由喘了半天氣。

  “諾瀾,你怎么樣?喝酒了?沒事吧?”

  諾瀾接過茶杯,一口氣把茶水喝了下去,總算是好了不少,點頭道:“指導員,我沒事。三號目標剛才拉著我非要喝酒,沒辦法只好喝了點。”

  嗯,喝了點……

  不知道實情的經理點頭,呼出一口氣:“沒事就好,我暫時不能出面,外面的情報還得靠你來收集,千萬別勉強自己。”

  “我知道。”諾瀾點頭,撇嘴說道:“這幫人選哪里不好,偏偏選了空軍的招待所。有招待所里的人給我打掩護,他們根本發現不了問題的。”

  “萬事小心。”女“經理”幫她整理了一下衣服,滿意的點頭。

  然而軍區空招的這些人,不過只是一個小插曲而已。隨著渤海新聞的這條新聞發布,整個渤海省都幾乎掀起了一陣軒然大波。

  雖然只是紡織品的價格放開,但這可不僅是商店里的布匹和衣服可以隨便買了,更是意味著整個生產環節的計劃全部都放開了。

  紡織廠里織出來的布,不再是計劃調撥給被服廠,被服廠的衣物也不再是計劃出售給供銷系統。同樣的,紡織廠的原料,也不再是通過計劃進行調撥。整個紡織系統,所謂價格改革,或者不如干脆說是市場化改革,而不單單只是取消計劃價格而已。

  輕工部門當然是歡欣鼓舞,這樣一來定價自主,想獲得多少利潤加多少價就是了,一時間自然是賺的盆滿馱滿。

  然而這又不是技術改革、做大蛋糕,工廠還是原來的工廠、工人還是原來的工人,既然輕工系統拿的多了,自然有人就拿的少了。

  誰拿的少了呢?顯然,供銷系統則是相對的一片哀鴻遍野。

  國營供銷系統妄圖依然用過去的價格從輕工系統拿貨,然而面對突然活躍起來的民間市場,供銷系統的價格幾乎沒有什么競爭力。

  少了紡織品這一塊,供銷系統簡直如同斷了一臂。然而緊接著發生的事情,就連輕工系統也有些笑不出來了。

  供銷系統被個體戶和小集體沖擊,但畢竟還有其他業務。民間資本的能量還小,也不可能完全將所有紡織品都消化掉,總還有些紡織品能以較低的價格提供給供銷系統。

  輕工系統的好日子沒有高興幾天,隨著越來越多的民間資本進入紡織業,輕工系統也開始受到鄉鎮企業、集體企業和三產掛靠之類企業的沖擊。國營被服廠很快要搞不過民間的成衣手工作坊,緊接著大紡織廠的成本也無法與鄉鎮、大集體紡織廠競爭了,最后就連棉線和化纖原料,大型紡織廠也必須與民間資本展開激烈的爭奪。

  價格改革在經過市面上短暫的繁榮之后,猛然間似乎受到了越來越多的阻力。

  “沒想到物價改革之后,問題會這么大啊!”

  朱主任手上的是渤海省府提供的統計數據,然而這份數據,在朱主任看來卻是他從來沒有見過的。

  “問題太大了,大的讓人不敢相信。”朱主任抖著手上的統計數據,幾乎從來沒看他眉頭皺的這么厲害過:“我做經濟工作這么多年,從來沒見過這么簡陋的統計數字。”

  說著話,朱主任將手上的表格扔到了桌子上。只見這份自從價格改革之后,每天都會整理出來的統計報表,竟然絕大多數的地方都在空著。

  之所以說渤海省物價改革是試點,就是因為從來沒有過經驗。而為了計劃經濟設計的統計體制,顯然無法適應放開計劃之后的混亂。

  這樣一來,就連目前市場上究竟有多少紡織品投放,都已經無法準確掌握了。同時,從全省各地傳來的消息,顯然也不是那么讓人安心。

  “盛京二紡停工?它不是渤海省最大的紡織廠嗎?為什么停工?”

  坐在朱主任身旁的,是這次物價改革小組的常務副組長,渤海省的常務副省長王宏偉。他用手指著站在旁邊的人的鼻子,竟然會有些氣急敗壞的大吼起來。

  “王省長,二紡的情況比較復雜,關鍵是沒有資金開工了。”

  “沒有資金?呼蘭軒你這個廳長是怎么當的,你在開什么玩笑!盛京二紡的倉庫里,起碼躺著計劃價兩千多萬的產品,現在這個行情你說它沒錢開工?”

  王宏偉重重的哼了一聲,怒目而視:“今天你要是說不出個子午卯酉來,你這個廳長我看也別干了!”

  “是這么回事,二紡的庫存雖然說有兩千萬的貨,但現在貨已經不是他們的了。之前……三個月前,二紡就和帝都的一家進出口公司簽訂了合同,約定三個月后這批貨全部準備運到美國去銷售。對方的進出口公司使用的是美元付賬,為了完成外匯任務,輕工廳當時就同意了這筆生意。”

  “哦,為了創匯。”王宏偉聽到這個理由,倒是不那么生氣了,點頭道:“那這筆錢呢?雖然是美元付賬,但出口退稅再加上補貼,也有不少了吧?”

  “這個,當初合同約定是進出口公司拿到美國的資金之后,再結算尾款的。現在對方的進出口公司還沒有走完出口程序,所以這錢還拿不到。”

  “就算沒有尾款,那總有定金吧?先把定金拿出來,省里給你們按照一比六的價格兌換成人民幣好了,總之盡快恢復生產。流動資金少一些,快點周轉就是了!”

  “定金是有的。”呼蘭軒點頭,然后遲疑了一下說道:“不過定金只有五萬美元,三十萬人民幣,恐怕還不夠二紡一個月的工資。”

  “五萬美元?”王宏偉像是沒聽清似的,又再重復了一遍:“五萬美元!”

  “王文勝他是吧?五萬美元就套牢了他兩千萬的貨!呼蘭軒這就是你選的好廠長,這就是輕工廳任命的好干部!”

  王宏偉平常的形象雖然說不上是溫文爾雅,但也從來很少、甚至是幾乎沒有人看過他發這么大的脾氣。能罵出這么難聽的話,可見他有多么憤怒。

  “不要管那什么進出口公司了,讓王文勝把產品賣了,趕快組織恢復生產!再有什么問題,我把你們都擼到鋼城挖礦去!”

  呼蘭軒動了動嘴,幾乎是哭喪著說道:“王省長,王文勝他早就打算這么做的。不過合同方的帝都進出口公司,當即把二紡直接告到了法庭上。現在二紡的資產都被查封了,這個月工人工資都快要發不出來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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