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諾的一番話，讓執掌科威特這個小國的薩巴赫首相陷入了沉默。
此時的中東，還并不是三十年后的中東。科威特的街道上，到處是衣著靚麗的女人，時髦而開放。男人們雖然工作上不太有動力，但至少是愿意接受現代社會觀念的。
伊朗的宗教革命或者叫原教旨逆流，雖然威脅著中東局面的穩定，但這也正是其他國家傾盡力量支持伊拉克的原因。
簡單的說，八十年代的中東還并不完全是美國的自留地，衰退的蘇聯在這個地區仍然擁有天然的影響力。薩巴赫首相作為科威特的國家首腦，當然不會甘心只做一個美國的附庸。
確實，如同山諾所說。中國和伊拉克、科威特三國合作項目，是科威特和伊拉克這些中東國家難得的機遇。
哪怕三國聯合開發只是一個幌子，中方就算把研發項目的一部分崗位向伊拉克和科威特兩國開放，兩國也沒有足夠的研發人員能夠填進去。
但在項目完成之后，中方許諾向伊拉克和科威特兩方轉移技術，這個誘惑就太大了。
雖然兩國的工業不足以支撐他們實現完全100的自產，但哪怕是獲得這套系統的組裝能力，對兩國來說也已經是相當驚人的突破。
這樣的突破，伊、科兩國永遠不可能指望西方國家。
西方軍火商只會向他們出售閹割版的成品武器，甚至恨不得連操作武器的人都是從西方國家雇傭的。
轉移武器生產技術？這種事情想都不要想。
只有中國，才能拿出這樣的條件。雖然不是現貨，但薩達姆或者薩巴赫都不會懷疑，中國能不能完成這個項目。
價格便宜，條件動人，這樣的項目科威特怎么會不想參與？
但科威特有自己的政治立場，更不可能對抗美國的壓力。項目再好，美國人不松口，科威特能做的也是有限。
即使是堂堂科威特首相薩巴赫，很多時候也不能憑借自己的心意來決定國際事務。
在科威特國內或許他的話能夠一言九鼎，但是可惜一旦問題涉及到國際事務、涉及到美國，他就只能謹小慎微的權衡利弊了。
山諾如果面對的是一個雄才大略的霸主，或許還可能咬牙扛下美國人的干涉，為國家的獨立自主爭取一個機會。可惜，就連“天可汗”埃爾多安，當年也沒頂住美國的壓力，放棄了性能和價格都更優秀的紅旗九，轉過頭去熱臉抱美國人的冷屁股。
當然，公道的說，當年埃爾多安也不是真心想買紅旗九，只不過是雞賊的想借著中國進場向美俄兩國壓價而已。
可惜后來中國看出了土雞的這點小算盤，干脆就掀了桌子。打了一手好算盤的埃爾多安，不得不回頭面對徹底沒有了競爭者的愛國者一家獨標，苦果都只能打落牙齒和血吞了。
當年埃爾多安這么煞費苦心，轉了這么多的腦筋，是為了什么？就是為了今天科威特人面臨的局面——技術轉讓。
中方雖然愿意低價供貨并且轉讓技術，可惜土耳其國防不能自主，好東西面對美國的干涉也只能眼看著。要想引進愛國者導彈的技術，美國人卻始終防著它一手。
要貨可以，沒現貨，等待時間至少40個月。價格？反正是比紅箭九貴到沒邊了。轉讓技術？土雞你洗洗睡吧。
折騰一溜十三招，最后土雞還是什么都沒有拿到。反而是它的死敵希臘，從塞浦路斯手里拿到了俄羅斯的大殺器s300，簡直讓從旁邊看戲的國際軍火賣家笑掉了大牙。
說到塞浦路斯的s300，土雞也真是一個大笑話。九十年代，土耳其的戰斗機屢屢侵犯塞浦路斯的領空，而且還裝備了能夠威脅塞浦路斯全境的atacms美國陸軍戰術導彈，這讓島國塞浦路斯真是被人把小偷暗號畫到了大門上一樣的不安。
百般尋覓，塞浦路斯最終和俄羅斯搭上了關系，得到了能夠購買s300的機會。苦土耳其久已的塞浦路斯砸鍋賣鐵，拿到了兩個連的全套s300系統。包括雷達、預警和指揮系統，以及36枚防空導彈。
這么一來，反而是土耳其炸了毛。聲稱這些設備一旦運抵塞浦路斯，就會對導彈設施展開先發制人的打擊，或者向塞浦路斯宣戰。
天可憐見的，塞浦路斯的領空被侵犯沒有宣戰，被覆蓋全境的導彈指向沒有宣戰。結果人家購買了36枚防御性的武器，土耳其這個侵略方，反而威脅著要宣戰了！
無奈的是塞浦路斯是個小國，全國不過是一個地中海的島嶼而已，哪有什么說理的地方呢？
但事實證明誰也不是傻子，塞浦路斯惹不起土耳其，但有人惹得起不是！于是塞浦路斯轉手就把還沒靠岸的s300轉賣給了土耳其的死敵希臘，這讓希臘簡直是天上掉下來一個林妹妹砸暈了一樣，樂的快要找不到北了！因為希臘本身是北約國家，若非有這么一個機會，它是買不到俄羅斯武器的！
這批s300極大的增強了希臘的防空能力，讓土耳其的地區霸主之夢付諸東流。塞浦路斯則從希臘手里拿到了大量的中短程防空導彈和12門155自行榴彈炮，國防能力普遍上了一個臺階，得到了雙贏的局面。
而留給土雞的，就是偷雞不成蝕把米的結局了。要說美國人坑土雞也不是第一次了，希臘當年從德國采購了足足170輛豹2a6型坦克，性能完全壓制了土耳其的豹2a4坦克。而美國和歐洲對土耳其采購坦克對抗希臘的回應……
德國拒絕了土耳其采購豹2a6的要求。然后美國站了出來，往土雞懷里硬塞了一票的m60坦克——本著客戶是上帝的原則，這些老式二手貨至少是換上了120的管子！美國佬已經很有良心了！
希臘和土耳其這對“小冷戰”對手，相愛相殺幾十年。即使是希臘債務危機國家破產的時候，都擋不住希臘拿著國庫黃金換俄羅斯的s300p給自己的防空導彈換代。
有這種鄰居，土雞也只能跟著咬牙玩軍備競賽了。不過當然，這兩備競賽的主角，全都是從外國進口。真金白銀買回來的，不過是一堆一次性軍隊罷了。
說回紅旗九，中國退出競標，美國也絕不轉讓技術，最低供貨時間是40個月。土雞短期內要從國外獲得遠程防空導彈系統的計劃陷入絕境，臭了名聲根本沒有人愿意出來幫它。這時候美國人又來了個釜底抽薪，宣布因為敘利亞已經失去了空中打擊土耳其的能力，于是轉頭就撤走了在土耳其國內軍事基地部署的愛國者導彈！
坑土雞呢啊這是！
土耳其的防空導彈防御的可從來不是敘利亞，而是世仇希臘啊！可這話土雞是沒法說的，因為兩家都是北約成員國，窩里斗美國佬是要翻臉的。
沒有了美國人的愛國者，采購又不轉讓技術，不過這難不倒偉大的埃爾多安。驕傲的土雞表示，我們要自行研制遠程防空導彈！少爺的身子，跑堂的命啊！
于是國際上，再也沒有了土雞遠程防空導彈的新聞。
由此可見，轉讓技術對中東這些國家來說意味著什么，而山諾的這番話，薩巴赫首相心中又怎么能說一點觸動都沒有呢？
在山諾、張紹忠和萊特的注視下，薩巴赫首相沉默了片刻。
他的眼睛，應該說在這些中東王室中，似乎都有一雙性感而漂亮的眼睛。尤其是他們的睫毛，更是能讓女人尖叫。不過可惜的是，科威特王室并不以容貌見長。除了一雙眼睛，薩巴赫首相只能說是相貌平平。
然而在這時，即使是這一雙眼睛，此時也失去了神采。他呆愣了片刻，眉頭輕皺，似乎是在思考一個小小的難題。
在他這個位置上，情緒控制時刻不在。能表達出這么多的情緒，已經是非常難得。
“你來自中國，一位陸軍的團長。”薩巴赫首相輕聲說道：“我聽說中國人并不富裕，你們的人均收入很糟糕，但無疑你們是一個強大的國家。”
“在中國，或許你只是一個普通的軍官。但如果是在科威特，一名陸軍的團長——我可能就得授予你國民警衛隊的將軍軍銜了。科威特是一個富裕的國家，我們的國民并不喜歡服兵役，所以我必須盡量的滿足士兵們的需求，好讓他們為我所用。”他苦笑：“你們都是外國人，在這樣非正式的場合，所以我可以稍稍的抱怨一下。”
“科威特需要強大的國防，來保護我們的財富。但可見，我們自己的力量不足以保護我們自己。所以科威特需要美國人的保護——以及友誼，科威特在國防方面，需要聽取美國的意見，這對科威特來說是有益的。我的中國朋友，我的意思你們明白了？”
薩巴赫首相這番話，可以說是非常、非常的給面子的解釋了。當然，也是在這樣的非正式場合上，他才會流露出這樣的一面。
正常來說，他大概是不需要回答山諾的任何問題。或者回答上一個單詞：no，就足以結束問題。但是他流露情緒說了這么一番話，甚至可以說他是在向山諾做出一個解釋。
這個態度放在一國和首相的身上，可以說再沒有什么好要求更多的了。
應該說山諾的話，確實打動了薩巴赫首相的內心。然而在科威特的戰略上，美國的保護無疑是比任何先進武器和工業更重要的安全保證。
薩巴赫首相清楚明白的說明了這個道理，不僅是說給山諾和張紹忠聽，更是說給萊特和他背后的人聽。這意味著薩巴赫首相對美科關系有很清醒的認識，更對科威特自身有清醒的認識，他是一個很合格的政治人物。清醒、理智，而且沒有不必要而危險的冒險精神。
山諾打了個立正，鞠了個躬，不過他并沒有敬禮。在個人的角度來說，他對薩巴赫首相的解釋感到可以接受，甚至是有些受寵若驚，兩人的身份地位無疑相差懸殊。
然而另一方面，作為一個軍人，尤其是大人。對不起，他對薩巴赫首相這樣純政治的選擇感到可以理解，但并不認同。
這樣的國家，他其實很想說，和那些當年列強在中國支持的代理人又有什么不同呢？科威特這樣的國家，表面上看起來是獨立的，但實際上它和美國的受保護國又有什么區別？
正如薩巴赫首相所說，作為一個大國國民，或許真的無法理解這些國家的思想吧。
既然如此，那就到此為止吧。
他雖然不愿意服輸，卻不是輸不起的人。既然已經做了所有能做的努力，那么安然接受結果就是。
科威特拒絕了中國的提議，是對中國的軍事裝備研發有所影響。但要說損失更大，誰知道科威特會不會有一天對拒絕了這個提議而后悔呢？
山諾點了點頭，平靜的說道：“首相先生的意思我明白了，我會把您的意見轉達給我的領導，還有伊拉克方面。”
“希望不會影響中國和科威特的友誼。”薩巴赫首相露出了笑容。
“就我個人來說，我非常羨慕科威特人的生活。”山諾挺直了腰背，說道：“希望有一天，我的祖國也能過上像科威特人這樣富裕的生活。”
“哦，這可不太容易。”萊特站起身來，顯然帶著有些嘲笑的意味：“如果所有中國人都過上科威特人的生活，恐怕聚集這世界所有的財富都做不到。”
“萊特先生這話說的不對。”山諾搖頭：“我們不需要聚集全世界的財富，我們自己創造財富。”
萊特手向外一伸，做了個請的手勢，看起來對山諾的話毫不在乎：“這次的會面恐怕就到此為止了，山諾團長還有什么意見嗎？”
山諾和張紹忠相視一眼，只好無奈的撫胸一禮，向薩巴赫首相告退。
薩巴赫首相笑著點了點頭，目送著萊特將兩人送出了自己的視野。
站在科威特的街道上，夜晚沙漠的冷風仿佛刀削。萊特戴上了自己的墨鏡，頗有紳士風度的讓人幫忙叫了一輛出租車過來。
他伸出手，帶著勝利者的笑容，得意的說道：“希望這是我最后一次在科威特看到山諾團長了，中國方面應該會遵守我們的約定，三國合作項目到此為止了吧？”
實際組織上在了解了科威特的態度之后，早就已經在做好撤離計劃。只是山諾不服輸這股勁兒，才做了這最后的努力。
到了這個時候，倒也沒有什么好說的了。山諾點了點頭：“萊特先生放心，愿賭服輸的精神我還是有的。不過只是這一次，恐怕要讓萊特先生失望了，總有一天我還會回來的。”
山諾對此并不特別沮喪，雖然沒有了科威特的項目，但在伊拉克人身上國內早就已經賺飽了。傳統的軍火貿易，坦克和各種輕武器、軍用物資，蠶式導彈還有殲七戰斗機。本來就已經足夠國內軍工系統好好過幾個年了，如今又加上了一個伊拉克的c3i項目，前后至少在伊拉克身上刮了兩百億美元的地皮，伊拉克的天都高了三尺。
有了伊拉克這個開頭，山諾相信國內遲早要對軍隊進行一次系統化的升級。等到了那個時候，中國產品必將不會再像現在一樣被美國人拒之門外。
實際上，山諾的合成團現在就已經有作為軍改試點的意思了。名義上說是一個團，但實際上隨著新裝備和新編制的組建，軍內已經在考慮將合成團升級為合成旅。
這次若非是海軍出面借人，希望利用山諾在伊拉克施工期間建立的關系，嘗試能不能打通科威特這邊的通道，他現在真正應該在國內組織團升旅的工作。
機械化步兵營，裝甲營，特種作戰、路航和電子對抗，防化、防空、火力支援、后勤，將這么多的功能集中到旅的編制里，對主官的考驗可想而知。不僅如此，新編制還帶來了新裝備，戰場指揮系統現在國內幾乎是一年一個版本，出來新的版本第一個裝備的就是山諾的合成團——很快，就要叫合成旅了。
防空再也不用指望80式的57毫米自行高炮了，現在他的合成團防空營，裝備的是仿制響尾蛇的國產型號紅旗7防空導彈。偵察營不僅有了數字化通信裝備，還配備了無人偵察機和通信中繼偵察機，別的部隊對這樣豪華的裝備別說看沒看過，連想沒想過都要打個問號。
還有就是新的自行火炮項目，雖然成品還在研發階段，但合成團炮兵營卻有一個自行火炮裝備試驗連。受到當初胡文海在兩山搞的炮火指揮系統啟發，這兩年國內都在摸索自行火炮指揮系統。營級指揮所、火力指揮車、前沿觀察、目標搜索、彈道定位雷達、氣象測量雷達、補給、維修、備料，當然還有最重要的新式自行火炮和彈藥供應車。
有了錢的陸軍，簡直比海軍還要洋氣，一心要把胡文海搞的那套指揮系統搬上車去。兩百多億美元換成的人民幣，部隊上如今在新技術上面真是很舍得花錢。
原定于應該在1988年完成研制的plz45自行火炮，在北方工業公司手里，大踏步的向著它95年的版本飛奔而去了。原定的plz45自行火炮裝備計劃全面延后，要搞就搞個大新聞！
有錢，任性！
處在這個關鍵位置的山諾，又怎么會被區區一次小挫折而擊倒呢？科威特這邊工作的完成，反而為他卸下了包袱，可以回國繼續輕裝上陣了！
對這些一無所知的萊特點了點頭，像是很滿意于山諾能夠認清現實，“識時務”。
“那就好。”萊特輕松的笑了起來。
山諾打開車門正想坐到車里，萊特像是突然想到似的，說道：“哦，對了。順便說一句，中國如果指望自己創造財富到科威特的水平，我看一千年或許都不夠吧。”
“我倒是有個好建議，與其制造導彈和槍炮，你們為什么不生產更多的襯衫、玩具和鞋子呢？這些東西，倒是不用擔心被人趕出去啊！哈哈！”
山諾的身形一僵，不過他沒有回頭，仍然向著出租車的后座坐去。
只是在這個時候，突然另一輛在科威特街頭飚的快要飛起來的汽車向他們開了過來。車燈晃的人眼花，汽車的剎車聲更是嚇了所有人一跳。
幸好汽車在出租車不遠的地方停了下來，近光燈讓人看不清燈后的車，不過很快就有人從車里走了下來。
“山團長么？還有張研究員？”
來人說的是中國話，讓山諾已經鉆進車里的頭又抬了起來：“我是山諾，您是？”
來人從車門走到車前，身影逆光擋住了車燈，帶著些振奮的從容道：“我說大使館的許參贊，山團長，祖國來信，談判重啟。”
“重啟談判？可是不都已經要取消項目了嗎？何況就算重啟談判，科威特方面也已經表面了態度……”
“不，情況發生了變化。”許參贊走過來，將信件交到了山諾的手上：“美國股災，休斯重創，美國國務卿親自和國內溝通。美國，已經不是談判的阻礙了。”
“美國股災，休斯重創？美國國務卿為啥要聯系咱們？”山諾一腦門的問號，知道大概答案就在信里。他打開手上的電報信，一目十行的看了起來。
而與此同時，萊特身邊不知何時來了一個美國方面的工作人員，悄聲趴在他的耳邊不知嘀咕著什么。
不過只要看萊特越來越陰沉，以及山諾越來越眉飛色舞的表情，大概就知道他們得到的大概是同一個消息了。
當然，雖然是相同的消息，但是對兩人來說恐怕卻是一好一壞。
人世間最美妙的事情，恐怕莫過于——
“萊特先生，重新認識一下吧。”
山諾伸出了手，從容的說道：“我叫山諾，落基山脈的山，一諾千金的諾。我說過，我還會回來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