虛驚一場,梁嘯叫回了枚皋等人,又叫來了隨行的通譯,這才知道這些漢子說的是邊郡的土語。土語和匈奴語自然有些區別,可是對于中原人來說,這點區別是根本分辨不出來的。
“在你們中原人眼里,我們這些邊民不就是蠻夷么”謝廣隆酸溜溜的說道。
梁嘯啞然失笑。“沒想到你這么一個粗豪的漢子,還能說出這么小意的話,不怕丟人嗎”
“這是事實嘛。”謝廣隆聳聳肩,用袖子擦去嘴角的土。“匈奴人每年入侵,擄走的百姓數以千計,朝廷可曾著急可是朝廷來的人就不一樣了,一旦遇險,我們就在拼死相救。”
梁嘯心中一動。“你說是的李將軍在上郡的故事吧”
“對啊。”謝廣隆點點頭,突然覺得不對。“你怎么知道”
梁嘯咧著嘴樂了。李廣就是上一任雁門太守,這個謝廣隆很可能就是李廣的舊部。李廣對部下極好,每有賞賜,從不拿回家,總是分給部下,再加上愛恤士卒,所以口碑極佳。在長安如此,在雁門想必也是如此。
漢人質樸,崇尚勇氣,李廣就是一個典型的例子。他和另一位名將程不識截然不同,他是以個人魅力統兵的。他關心士卒,士卒也就愛戴他,常把他的那些事例掛在嘴邊上,也就是很正常的事了。
比如李廣為了救朝廷派來的貴人,與匈奴射雕手對峙,后來被匈奴人包圍。險些全軍覆沒的故事。
“李將軍現在是未央衛尉。我是未央郎。就在李將軍麾下。”
謝廣隆跳了起來,又驚又喜。“你是李將軍麾下”
梁嘯哈哈大笑,指著李舒昀等人說道:“不僅我是,他們都是。”
“你們真有福氣。”謝廣隆說道,毫不掩飾自己的羨慕。李舒昀等人則得意的昂起了頭。有了共同的話題,氣氛立刻變得融洽起來,很快就說得投機。
謝廣隆的抱怨并不是空穴來風,而是切切實實的難處。
雁門是邊郡。經常遭受匈奴人襲攏,每到秋季,漢民收獲的季節,也就是災難的開始。匈奴人乘馬而來,或多或少,少則盜竊,多入劫掠,漢民只能集中防護,又稱秋防。
謝廣隆等人扮成難民,出塞打探。就是要搞清楚今年匈奴人的情況。匈奴習俗,五月會于龍城。七月蹀林,統計一年的收成。一旦匈奴人今年的收成不好,秋防就要增加人手。
要想防備匈奴人入侵,不僅需要組織大量的邊民秋防,還要有名將鎮守。李廣程不識等名將鎮邊的時候,匈奴人不敢輕舉妄動,更不敢深入,通常只是在長城外轉一圈就走。現在李廣程不識都被調回京師了,邊郡無名將鎮守,匈奴人肆無忌憚,百姓就遭了殃。
謝廣隆沒有提雁門太守馮延年的名字,但是對馮延年的不屑卻是溢于言表,他甚至不愿意提起馮延年,只是惋惜李廣的調離,還有前任太守馮敬戰死,特別是對蒼鷹郅都無罪被誅耿耿于懷。
“你在雁門很多年了”
“我就是雁門人,不在雁門還能去哪里。”謝廣隆嘆了一口氣。“我原本想憑從軍立功,以后也可以搬到內地去,現在看來,難啰。只能防守,不能主動出擊,哪一年才能攢夠匈奴人的首級啊。”
梁嘯和枚皋交換了一個眼神,會心而笑。
和謝廣隆喝了一頓酒,了解了一些情況,梁嘯意識到他們的這次任務不可能順利。五月已過,七月將至,這時候匈奴人有沒有興趣接待他們都是一個問題。
就這么干等 幾乎沒有任何考慮,梁嘯和枚皋就不約而同的否決了這個意見。天子對他們的期望絕不會是被動的等待,而且他們也清楚,太皇太皇竇氏的身體一天不如一天,對匈奴之戰隨時都有可能開始,他們的時間很緊迫。
他們必須主動出擊。
枚皋再次找到了太守馮延年,要求安排謝廣隆做他們的向導。
馮延年無可無不可,很爽快的答ying了。他只有一個要求,秋防之前,謝廣隆必須回到他自己的崗位上。看來即使保守如馮延年也知道大戰之時還是需要真正的戰士。
枚皋答ying了。至于是真的答ying,還是敷衍了事,只有他自己知道。
謝廣隆很快帶著二十名騎士來了。
這些人都是那天跟著他的部下,雖然不像那天穿得那么破爛,但身上的衣服明顯也不怎么樣。二十一人,只有謝廣隆有一身漆都快磨沒了的鐵甲,其他人都是皮甲,而且補綴的痕跡很明顯。
“你們的裝備這么差”
“沒攢下功勞,哪有錢換甲。”謝廣隆無奈的說道:“邊郡窮,連吃飯都成問題,鐵甲太貴,買不起。”
梁嘯和枚皋商量了一下,決定先去買一些裝備,再購買一些馬匹。出入草原,只有一匹馬是不夠的,除了馱給養的馱馬,最好每個人再配一匹戰馬。郎官們的坐騎都不錯,但都算不上真正的戰馬。
買戰馬當然是關市最合適。關市是與塞外胡人交意的地方,胡人沒什么特產,馬匹是其中最重要的一項,要買馬,到關市最便宜。不過關市并不是每天都開,需要等。在此之前,梁嘯等人先來到善無城的集市購買其他物資。
善無城是雁門郡治,集市看起來規模不小,不過對于看慣了長安市的郎官們來說,這市場就不值一提了,連看的興趣都沒有,在謝廣隆的帶領下直奔目的地。
一進市場,梁嘯就將大行令王恢給他的那塊牌子取了出來,掖在腰帶里。不認識這塊牌子的人不會注意到這塊竹片,但是認識這塊牌子的人一眼就能認出來。
進了市場,來到專門打造甲胄的鐵作,梁嘯發現了綴有長條鐵片的札甲。這副只有前后兩片的兩當鎧被擦得干干凈凈,掛在店堂的正中央,展示著店主的雄厚實力和高超技藝。
看到一大群客人上門,壯實的店主從后面趕了出來,一手在黑乎乎的圍裙上擦手,一邊笑嘻嘻的問道:“客官,要想買點什么我王鐵匠的手藝,你們放心。喲,謝司馬,你們一起的”
梁嘯聽不懂店主的土話,見他和謝廣隆相熟,正中下懷,示意謝廣隆上前談生意。謝廣隆和店主說明了來意,店主的眼睛頓時亮了,伸出一只手晃了晃。
謝廣隆有些為難的說道:“他說,一副甲五千。”
“這么貴”梁嘯吃了一驚。這么簡單的兩當鎧,估計不會超過四十漢斤,一斤鐵的價格是十錢,再加上里面襯的皮子,成本不會超過一千,加上工錢,最多也就是一千五百錢,不會超過兩千,怎么要五千 “邊郡鐵貴,官府控制得嚴。”
“你們這兒鐵多少錢一斤”
“八十。”
梁嘯目瞪口呆。難怪這么貴,這鐵的價格是內地的八倍啊。這么算下來,店主其實沒掙太多錢。
見梁嘯吃驚,謝廣隆有些不好意思。“這個太貴了,還是別買了吧。買副皮甲對付對付成了。”
“這不行,難道一條命還不值五千錢”梁嘯咬咬牙,決定割點肉,出點血。“你問他,二十一副甲,多長時間能得拿得出來。還有,你們每人再配一副刀劍,沒有趁手的武器,打起來會很費勁。”
這一次,輪到謝廣隆目瞪口呆了。二十一副就是十萬五千,再加上二十一副刀劍,沒有十二萬錢拿不下來。這可是一筆巨款,相當于他家產的好幾倍。
這年輕人是什么貴人,這么有錢 “另外,你要不要換枝鐵矛”
謝廣隆已經不知道如何回答了,張大了嘴巴,口水沿著嘴角,一直滴到破舊的札甲上。直到他身邊的兄弟捅了他幾下,他才幡然醒悟,連連點頭,連聲說道:“要要要”
他頓了頓,又道:“不過,丑話說在前頭,我到時候最多將東西還給你,還錢我肯定是還不起的。就算平均下來,每人也要近六千錢,我們這些兄弟都是窮得丁當響的,沒錢還。”
梁嘯被謝廣隆的坦誠逗笑了。他拍拍謝廣隆的肩膀。“不用你還,這是我送給你們的見面禮。”
謝廣隆松了一口氣,眉開眼笑,連連拱手,轉身沖著店主王鐵匠一瞪眼。“大生意上門,你小子如果不給我最優惠的價格,我就去別家做了。”
王鐵匠聽不太懂官話,瞪著一對大眼珠子,看看謝廣隆,再看看梁嘯,不知道他們在說什么。等他明白這筆生意已經談定,他差點幸福的暈過去,連連答ying給謝廣隆最優惠的價格。
盡管如此,這筆生意還是太大了,王鐵匠一個人根本攬不下來,工期也趕不上。他立刻找來了幾個同行一起商議。一聽說有這么一大筆生意,那些鐵匠都紅了眼,跟打了雞血似的。
經過磋商,這筆生意總價十一萬,由七家鐵作共同承擔,三天交貨。
梁嘯爽快地交了五金作為定金。
雖然還沒拿新甲和武器,謝廣隆等人還是興奮得像個孩子。他拍著胸脯說:“大人放心,邊郡的鐵貴,馬卻便宜。這里多花的錢,買馬的時候全給你賺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