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子站在未央宮宣室殿的走廊上,看著鄭當時小步急趨而來,歪了歪嘴,無聲的笑了笑。等鄭當時快走到他的面前時,他伸出手,扶住了準備行禮的鄭當時。
“鄭君,知道我為什么要調你回來做右內史嗎?”
鄭當時遲疑了片刻:“聽說是京城豪強縱橫,頗為難治。”
天子點了點頭,嘆了一口氣。“黃老之道,與民休息。如今養虎為患了,偏偏還有人抱著黃老之道不放,我也沒辦法,只好請你這位大俠回來整治他們。”
鄭當時有些不安。天子稱他為大俠,這可不是什么好現象。他聽說這位少年天子自己雖然也頗有俠氣,卻不喜歡那些以俠氣自詡的豪強權貴。
“臣必不敢負陛下所望,一定盡心盡力,為陛下解憂。”
“我相信你的能力。”天子轉身走進殿中,示意給鄭當時賜座。郭舍人取過一張席,擺在天子對面。鄭當時入座,屏氣息聲,不敢有絲毫大意。天子瞅了他一眼,又道:“江都如何?那些東甌人還安份嗎?”
鄭當時早有準備,搖了搖頭。“陛下,廣陵土地兼并雖然不如中原,卻也頗為嚴重。臣清點田籍,所得土地遠遠不夠安置東甌人,東甌人生計沒有著落,不免做些偷搶之事,與本地人發生了不少矛盾。臣也是頗為費力,幸得江都王配合,總算沒鬧出什么大事來。”
天子眉毛一挑,打量了鄭當時一眼。他知道鄭當時這句話說起來輕松,實際上情況不知道有多復雜呢。鬧到要江都王劉非出面協助,恐怕有過流血沖突。他的兄長他清楚,劉非出馬絕對不會有好事。況且鄭當時只是說沒鬧出大事,言下之義就是還有事。
“你可有什么好的解決辦法?”
鄭當時躬身一拜:“徙民會稽,騰出一些土地,安置東甌人。此外,東甌人內徙之后,閩越人占據了他們的故地。與會稽毗鄰的地方更多,會稽郡的邊防形勢很緊張,徙民會籍可以增強會籍的兵源和實力。”
天子皺起了眉頭。“劉駒封了婁侯,閩越人還擾邊?”
鄭當時搖搖頭。“勝則有利,輸則無害,他們豈能不來。”
天子沒有吭聲,心里卻是后悔莫迭。他看了一眼站在殿外的衛青。想起了梁嘯的那個建議。當時如果強硬一點,采用梁嘯的這個建議。徙民鎮邊,也不會有今天的麻煩。難道轉了一圈,最后還是要將江淮之間的百姓徙到會稽去?
想到梁嘯,天子的心情好了些。
“你推薦的梁嘯頗有些膽氣。你知道他現在在哪兒么?他去了西域,身邊只帶了八個人。哈哈哈……”
鄭當時很是吃了一驚。只帶了八個人就敢去西域?去了能干什么?
見鄭當時一副很吃驚的樣子,天子也覺得有些失態。他掩飾的揮了揮袖子。“他的人太少了,能不能安全的到達西域,實在不好說。就算到了,能做些什么。更無法揣測。不過,只要他能活著回來,告訴我西域是什么模樣,我就很滿意了。這可是我大漢第一次有使者踏足西域啊。”
鄭當時頜首同意。條件有限,能指望梁嘯的大概也就這么多了。
經過大半個月的跋涉,梁嘯走進了貴山城。
一路上,梁嘯經過了大大小小十幾個城邑。無一例外的受到了熱情接待,所到之處都引起不小的轟動。大漢使者來到大宛的消息很快就傳遍了全城,而大漢人人衣絲的傳言更是像鳥兒一樣,飛向四面八方。
越往西走,漢人越少,而來自西方的商人卻越來越多。郭文斌的語言開始不太夠用了。老安德魯接過了翻譯的重任,他用熟練的希臘語和這些人交流,向他們介紹梁嘯一行。而他們身上的絲質戰袍也引起了無數商人的艷羨,恨不得將這些戰袍從他們身上剝下來。
這要是運回希臘,可是一筆不小的財富啊。要知道西方諸國就算是有錢人,也未必能用絲綢做整件衣服,而這些放羊的牧人居然用絲綢做戰袍。實在是太份了。
從這些商人的口中,梁嘯收到了一個很重要的消息:幾年前,馬其頓共和國起兵反抗羅馬人,結果被羅馬人擊敗,馬其頓成為羅馬的一個行省。古希臘作為一個獨立的王國已經滅亡了。
聽到這個消息,老安德魯等人傷心了好幾天。
得知大漢使者到來,大宛王毋寡派來了副王昧蔡。昧蔡大約四十多歲,雖然一樣深鼻高目,但長相儒雅,為了見梁嘯,他還學了幾句漢語,非常熱情。
在驛館,梁嘯和昧蔡正式見面,進行會談。
梁嘯送了一箱子織錦給昧蔡。這是一筆厚禮,昧蔡不敢收,直到梁嘯再三保證還有足夠的織錦送給大宛王,不會讓他為難,昧蔡才戰戰兢兢的收下了。
“敢問貴使,大漢真有滿地絲綢嗎?”
梁嘯微微一笑:“聞說大宛產良馬,可是我一路走來,也沒有看到良馬滿街啊。”
味蔡哈哈大笑,他明白了梁嘯的意思。“可是,為何貴使的隨從都穿錦衣?”
梁嘯嘆了一口氣,沉默了片刻。“不瞞副王,這么做是有原因的。我從大漢而來,穿過匈奴人控制的草原,遭到渾邪王的追殺。為了能趕到大宛,我不得不扔掉了所有的行李,包括我大漢皇帝送給大宛王的禮物。”
味蔡眉頭緊皺。聽說漢使到來之后,大宛國的權貴意見不一,大部分人聽聞大漢的富庶,希望與大漢建立聯系,也有少部分則持反對觀點,因為他們認為大漢太遠了,中間還隔著強大的匈奴,根本不可能建立聯系。他們還進一步懷疑梁嘯的真實性,認為他是冒充的使者。
昧蔡來見梁嘯,有一個重要的任務就是基甄別真假。如果梁嘯有問題,就不能讓他見大宛王。必要的時候甚至要將梁嘯送給匈奴人,以免匈奴人遷怒大宛。
此刻,聽說梁嘯遭到匈奴人的追殺,并因此扔掉了所有的東西,當時的狼狽可想而知。味蔡心里已經犯起了嘀咕,眼神中猶豫的成份也超過了喜悅的成份。
“天佑大漢,我斬殺了渾邪王父子,安全的來到了大宛。身無長物,不便面見大宛王,所以便與我大漢的商人商量,借了一些錢,置辦行裝和禮物。”梁嘯笑道:“不如此,不能表示對大宛王的一份敬意啊。”
說著,梁嘯讓人將渾邪王父子的首級和甲胄取了上來,擺在味蔡的面前。
味蔡仔細看過,眼神閃爍。他不大相信梁嘯的解釋,區區數人,馳聘萬里,已經夠玄乎的了,居然還斬殺了渾邪王父子?匈奴人是多么強大的存在,月氏人都被匈奴人打得滿地找牙,幾個漢人就能斬殺渾邪王?
誰知道這兩個爛得沒人形的首級是誰的。這兩套甲胄雖然華貴,但既然大漢人有錢,造兩套甲胄應該也不是什么難事。
“貴使……還有其他的東西嗎?”
看著昧蔡的臉色,聽著昧蔡的話,梁嘯知道昧蔡不相信他的話。他笑了笑。“這些還不夠?”
味蔡尷尬的搖搖頭。“匈奴人太強大了,僅憑這兩套甲胄和首級,恐怕無法令人信服貴使的英勇。貴使如果還有其他的證據,那不妨讓我看一看,我也好回報大王。”
梁嘯皺了皺眉。這可有點麻煩,他哪里還有其他的證據。難道費了那么多心機,終于來到了貴山城,卻見不著大宛王?
看來我這故事的確太離奇了,比張騫的故事還離奇,把大宛人嚇著了。
他掐著腰,手碰到了插在腰帶里的短刀。他忽然心中一動,將短刀拔了出來。
“副王,這口短刀也是從姑鹿狐的身上奪來了,據說是天鐵所制。這樣的寶刀,我想應該不會很多,制作的人也屈指可數。不知副王可知道哪里有能制作天鐵的匠人?如果能找到制作這口寶刀的匠人,他應該知道這口刀的去向,也許能證明我的經歷。”
味蔡接過短刀,看了一眼,點點頭。“貴使所言甚是,若這口刀真是天鐵所制,應該不難查。貴使若是信我,請容我將這口刀帶走,查詢一番。若是有幸找到那個匠人,就再好不過了。”
梁嘯哈哈大笑。“我與副王一見如故,豈能不信副王?這件事就有勞副王了,我靜候副王佳音。對了,姑鹿狐的這套甲骨也不多見,也許同樣出自名匠之手,副王不防一起帶走。”
味蔡連連點頭,將短刀和姑鹿狐的那套希臘風格的甲胄帶都走了。梁嘯等人暫時留在驛館里,等待味蔡查訪的結果。
三天后,味蔡帶著甲骨和短刀來到了驛館,他告訴梁嘯一個好消息,一個壞消息。
好消息是他找到了制作短刀和甲骨的工匠,那兩個工匠雖然不敢肯定這件東西落在了姑鹿狐的手里,但是他們都確定了購買這兩件東西的人,味蔡正在找那兩個人,看他們最后賣給了誰。
壞消息是烏孫的使者也來到了大宛,正循著梁嘯等人的足跡,趕來貴山城。